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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花蛇心中不痛快,見著靜靜坐在村口石板上的易久便愈發氣勢洶洶,落地的時候選了個離他格外近的地方,騰起的煙塵恰好撲了他一身。為了增加氣勢,它還大張了嘴,露出了那長刃一般雪白的毒牙。


    可是……


    人類小孩那纖細的身影幾乎連動都沒有多動彈一下,黑烏烏的眼睛直直地注視著它,仿佛要透過它身上這一層大蛇的皮,看到內裏它那草繩般的真身一樣。


    他的眼睛真漂亮。


    它莫名地便是一愣,並不算聰明的腦袋裏忽然浮現出了奇怪的想法。


    在這個時候,易久已經搖晃著這個身體的小短腿,從石頭上跳下,一步一步朝著它走來。無論內裏的靈魂究竟是多大,從外形上來看他依然隻是一個沒有發育的,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營養不良的小孩子而已,在白色的麻衣之下,背負著巨大的盛滿甜酒的竹筒的他,就連走路都有點蹣跚的感覺,就像是下一步就會不心摔碎在涼浸浸的夜色中一般。


    小花蛇一時之間便忘了不久之前自己還發誓自己要一口給這個討厭的人類好看,低著頭直愣愣地去瞅他。


    易久一步一步走到它麵前,身後係著的麻繩繃得緊緊的,然後他衝著發呆的大蛇高高舉起了手臂,張開了手掌,露出了掌心中一個蜜色的甜糯米飯團子來。


    因為這次時間比較緊迫,村裏人給易久準備的糯米飯團子就沒有之前的做得精致,隻是用用融化了的黃糖糖漿裹上蒸熟的糯米,再揉成團子形狀。雖然有些簡陋,但是那糯米是剛蒸出來的,到了此時還是溫熱的,微黃而粘稠糖漿包裹著那柔軟的米粒,在熱力的蒸發下散發出了仿佛連空氣都變得粘稠起來的濃鬱的甜味。


    “滴答――”


    小花蛇依然保持著之前怒氣衝衝蛇口大張的可怕模樣,牙根處卻嘩啦啦地流下了一地的口涎來,染得它口唇處的細小鱗片水汪汪一片黝藍。


    等聽到自己滴口水的聲音的時候,它啪的一下瞬間,閉合了嘴,隻是這個時候已經有點來不及了,丟臉的事情早就已經印在了易久微帶笑意的烏瞳之中。於是,在月色下顯得龐大而不可侵犯的巨蛇保持著那樣的姿勢,呆滯在了那個幼小的孩童的麵前。


    易久眨了眨眼睛,明明在他麵前的,是一條在現實中幾乎無法想象的巨大爬行動物,那麵無表情的臉卻依然與記憶中某個有些呆的青年重合了。


    殘留在心底的些許害怕和警張宛如夏日陽光下的薄冰,奇異地融化在了對方那紅彤彤的巨大眼眸之中。明明應該感到恐懼的時刻,易久卻保持了奇異的平靜,他甚至有餘力轉過身來,將係在自己身上的麻繩解開――怕是被大蛇的出現嚇得狠了,村長這一次的死結打得並不是很牢靠。然後又將背上草草係上的甜酒取下來,開了蓋子,放到蛇的麵前。


    那房子一般巨大的蛇頭之前是高高昂著的,然而被那甘甜芬芳的氣息一吸引,便控製不住地俯下了身來。


    而這一幕……在易久身後,看上去似乎空無一人的村莊裏忽然響起了非常細微的抽氣聲。


    “你不恰我,以後我就給你吃好吃的。”


    易久沒有理會村子裏那些比風聲還要低微的細小聲音,他踮起腳,湊到了大蛇那巨大的頭顱旁邊,對著它輕聲地說道。


    在對方那清澈的紅瞳之中,他看見了自己微微向上翹起的嘴角。


    ……


    ……


    那一晚之後,易久跟小花蛇……或者說,眾人眼中的蛇神住在了一起。


    村裏人給他在蛇穴口子那裏搭了一個小小的房子,作為“蛇侍”的居所。每隔十天,會有家裏人帶著食物來給他吃。而給蛇神的祭品――蜂蜜團子,甜酒以及逢年過節時候的牛羊,則是看情況由膽子大的青年人用筐子在天色好的正午送上來。


    易久發現自己在這個時空的其他人的眼裏,已經徹底的,成為了非人的生物――極少數的時候他甚至不得不被人抬下山,給山下那些看上去似乎是得了怪病的人治病。易久用還在現代的時候積累的常識處理了一些,剩下的也能勉強找出理由來對付過去。


    後來,在給小花蛇的貢品裏,漸漸地有多了屬於他的一份。村民們燃了香,恭敬地拜倒在他的木棚麵前,拜蛇,也拜他。


    每到這個時候,易久都會安靜地躲在簡陋的木棚裏頭,低垂著眼簾,並不迴應。


    ……究竟什麽時候才能迴去呢?


    還是說,已經迴不去了呢?


    最開始的淡定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地退去了,一段時間的焦躁之後,易久終於漸漸地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情,甚至熄滅了迴去的心情。當然,能夠這麽快速地做到這一點,跟那時不時就要犯病的頭痛也有關係。


    每一次頭痛過後,關於現代的記憶都要淡一點……到了最後,即便是他努力去迴想,那些曾經如同霓虹般鮮明而誘人的迴憶,也隻在他灰白的腦漿中留下了被水洗刷後的淡墨一般的淺淡印記。


    易久最開始管那隻小花蛇叫“阿青”,隻是得到迴應的時候少,後來便也不拘泥於稱唿了,開心的時候會喚它作“花花”,不開心地時候就叫它“阿蠢”,小花蛇也並不在意,它在意的似乎隻有自己的食物――從山裏挖出來的野芋用炭火烘軟以後,再用石頭碾碎,和著碎糖在燒熱的石板上燒成芋頭粑粑:或者是拔毛破膛以後,在腹腔內塞入野味的肥膘,在火上烤到焦黃的烤小鳥;再不然就是在雪化之前從竹林裏挖出的胖頭冬筍,保留筍衣,在微黃的嫩筍中間挖個洞,塞上火腿末,再用糯米封住口子,外麵裹著泥巴烤到入味的叫花冬筍……


    易久……或者說,九坨,並沒有騙這條被他叫做阿青的小花蛇,一年四季,他總有辦法給它弄些好吃的。哪怕是最簡單的糯米飯團,他也能找到野蜂窩,將蜂蜜剮下來填在飯團裏頭當餡,再一口一口捏成小塊給它吃。那條蛇對他,漸漸的就變得依賴了起來。有的時候,易久甚至會在早上醒來的時候,一腳踢到盤成一卷蜷縮在床腳睡得沉沉的它。還有的時候,打開房門就可以看到擺在台階下方,被擰碎了全身骨骼的山雞,華麗的羽毛上浸透了它的口水――倒也勉強能算得上是小花給他的禮物了。冬天的時候,它會非常熟門熟路地將拉著他的衣角,強迫他跟著它一起到蛇穴的深處去住,那裏有它整個夏秋季節積攢下來的獸皮和禽毛,雖然是好意,也熏得易久差點暈過去。所以第二年的時候,在易久的暗示下,就有膽大的匠人帶著徒弟在那個洞穴裏頭也修了房子。那一年的冬天,往年冬眠總是被凍得硬邦邦地小花蛇在易久胸前的布口袋裏睡得骨頭都要酥了,等到春天出來的時候,待他就格外的親昵了一些……


    日子便這樣流水般的過去,等到有一天易久在濃蔭碧綠之下的水潭旁邊,於一片蟬鳴中猛然迴過神,才忽然間發現自己好像已經在這裏過了很久很久……


    平靜的水麵上倒映出了他的模樣,是一個眉目柔和如遠山似的的青年,隻在眼瞼上浮著一層薄薄的桃紅,烏黑的長發束成了辮子,用白麻布纏好,規整的從肩膀搭到了胸前。易久瞅著水中的自己,像是恍然間從一場大夢中驚醒般,隻覺得那人陌生又茫然,心中無端多了幾分惶恐。


    他無意中一動,帶落了水潭邊的小石子落在了水裏,那個白衣青年的影子便支離破碎地蕩漾開來。


    恰好在此時,易久感到自己的手背上一涼,低頭去望,正好對上一條細花蛇圓溜溜的豆子眼。


    差一點,易久就要將其甩出去,幸好這時候想起來,這便是與他朝夕相處許久了的小花蛇――他好食好水的養了這麽多年,它卻始終一點兒都沒變大,依然就像是他初見時那樣大小。隻不過初見的時候,小花色紋理斑駁不清,顏色也暗淡,趴在草石之間不動的時候隻像是一根快要爛掉的草繩。到了這時候,卻是已經是五彩斑斕,每一片鱗片都如同浸了油,閃著溫潤的光,背上的暗紋在陽光的照射下爭執隱隱可以透出點淡薄的金色。


    它看到易久正在望它,便熟門熟路地在他掌心翻過身,露出因為飽食以後微微鼓脹的肚子,它那腹部的鱗片也像是被人用筆沾了顏料細細地上過一道色一般,灩灩地透出鮮豔的黃色。


    易久看它這個樣子,微微愣了一下,但是隨後記憶便像是雪花一樣撲簌簌落迴了他的腦袋,在他來得及思考著究竟是要幹嗎的時候,就已經不自覺地伸出了食指,將指腹搭在小花蛇肚子鼓起的部分柔和地揉搓了起來。


    雖然像是蛇這般靈甲之物口不能鳴,但是易久總覺得他似乎能聽到小花蛇嘴巴裏因為舒服而溢出的一連串細小的胡嚕。也許是被揉得舒服過頭了,小花蛇的尾巴自顧自地纏上了易久的手指,細微地摩擦著他帶著薄繭的指腹。易久看著它,嘴角不自覺地便勾出了一個柔和的笑。


    此時天光真好,和煦的陽光透過水潭邊古樹婆娑的枝葉星星點點灑下來,連風裏頭都染上了讓人昏昏欲睡的暖意。一時間世間仿佛一片平安喜樂,讓人心裏好像窩了一團毛茸茸的酣睡著的小動物一般,幾乎連毛孔都因為這舒適而張開了。


    就在此時,易久便聽到了身後樹枝被人踩得嘩啦啦直響的聲音。一個身材高大的莊稼漢一身狼狽,滿身的傷口往外泊泊地流著血,扶著一顆東搖西擺的樹杈鑽出來。


    “九,九坨……”


    他喊了一聲,整個人便已經支撐不住地倒在了地上。


    “……哥?”


    到了現在還會叫他“九坨”而不是“蛇家的”的人,也隻有那個總是一根筋卻又極其愛護家人的“黑泥鰍”了,易久急急地撲過去將他抱在懷裏,發現他身上的傷口有鞭傷,還有刀劍砍過的銳利傷口,腳脖子那裏,竟然還有幾個血糊糊被狗咬過的口子。看到滿身是血的哥哥,易久那向來平靜的眼眸裏頓時染上了驚愕的神色。


    “……快,快跑咯……村,村裏來了官……要挖蛇仙……還有……你……的膽……去治病……”


    “黑泥鰍”忽然抽搐了一下,死死地抓住易久的手,上氣不接下氣地對著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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