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帝的咒罵聲還在身後不斷傳來,江子笙卻是充耳不聞。稍一抬眉,牢頭立即將人帶走了。


    灰色的天空還在下著滂泊大雨,整個皇宮還沉浸在皇帝駕崩的悲痛之中,金絲楠木棺擺在明心殿正中央,文武百官皆跪地不起,低聲齊哀。


    所有人都穿著素衣朝裝,江子笙今日一身綠衣煞是突兀,她撐著一把素色的油紙傘,還未到殿門前,便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金龍現世的事件才出來,沒過多久仁宗帝便駕崩了,所有人看著江子笙都多了一絲警惕和防備,卻沒有一人敢上前嗬斥。


    任承澤在人群最前麵,看到江子笙時,淺色眸子不由的一緊,想要過去,卻被身後的宋賢妃拉住了衣袂,搖了搖頭。


    江子笙就這麽站在不遠之處看著他們舉行國喪,秀氣的鞋履沾染了點點泥濘。


    臨近傍晚大雨初停,國喪舉行完畢,而十萬任家軍也在這時到達了華都城外,並將夜國的兩萬逃兵全部緝拿歸案。任承恩的屍體至今還掛在城門之上,無人敢取。


    “子笙,江丞相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嗎?”任承澤走到江子笙麵前,渾身上下都滴著水,清俊的麵容帶著一絲狼狽。


    江子笙點頭,絲毫不避諱他人目光,向他遞過一方帕子。


    “多謝。”任承澤並沒有接,對著江子笙揚唇笑了笑,“我先去更衣,等會我們一起用膳。”


    “不用了,我來這隻是想找一個人。”江子笙將帕子收迴懷裏,目光望向了任承澤的後方,可惜並沒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你要找誰?”


    “廣坤公公作為他身邊的大太監,他怎麽沒有出來舉行國喪?”江子笙凝眉,略有所思。


    “他在任承恩逼宮中,身負重傷,怕是不行了。”


    江子笙一聽到廣坤公公受傷的消息,臉色立即變了,不由分說地對任承澤道:“快,帶我去找他。”


    仁宗帝已死,最了解當年楊花語事情的怕就是跟在仁宗帝身邊的廣坤公公了。而經過幾次接觸下來,江子笙也確定了這個廣坤公公跟楊花語的關係匪淺。


    這個時候他絕不能死。


    “好。”任承澤有些奇怪江子笙會在這個時候去找一個太監,雖有疑問卻並未問出口。


    在任承澤的帶領之下,不到片刻便來到了太監居住的監欄院。廣坤公公是大太監,在監欄院裏有自己獨立的屋子。


    國喪才剛剛完畢,監欄院裏並沒有其他的人,江子笙來到廣坤公公的屋門前,敲了兩下門,未等應聲便急匆匆地走了進去。


    廣坤公公氣若遊絲地躺在榻上,身邊並沒有其他人伺候。他的胳膊和大腿都被炸掉了,整張臉上都是粘稠的血液,傷勢十分的嚴峻。


    江子笙探住他的脈搏,確定他還活著,緊提的心髒稍稍放鬆了下。她拿出針灸封住他的經脈,確定生機不再流失,又拿出幾粒藥丸喂到了他的口中。


    沒過一會,昏迷不醒的廣坤公公便睜開了眼睛。


    任承澤知道江子笙與廣坤公公有話要說,沒有繼續留下,向著門外走去。剛下過雨的監欄院空氣還是十分的潮濕,時值深秋,秋風襲過任承澤便感覺到了一陣冷意。


    他想到江子笙衣著單薄,伸手將鬥篷解下,掛在了門頭上,隻著一件輕薄的單衣,頭也不迴的離開。


    屋中,江子笙已經將廣坤公公臉上的血液抹淨,又將布巾擰幹,掛到了鏡子上。


    “老奴知道王妃一定會來找老奴的。”廣坤公公沒有向江子笙道謝,反而意味深長地說了這麽一句話。他經過江子笙的妙手醫術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隻是聲音還是十分的虛弱。“王妃救了老奴,想要知道什麽,老奴一定會說。”


    江子笙有些驚訝廣坤公公的坦誠,而後釋然一笑,“公公神機妙算,子笙也不拐彎抹角了。實際上,我今天來找你,是為了母親楊花語的事情。”


    廣坤公公擠出一絲笑容,望著江子笙似乎陷入了遙遠的記憶。“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今天終於可以將這個秘密告訴給你聽了。小語若是泉下有知,也該名瞑目了。”


    江子笙聽言有些詫異,她一直以為廣坤公公是事情的旁觀者,現在想來,好像遠不止於此。


    “咳咳……想必你已經知道自己不是江府的人了吧?”廣坤聲音有些顫抖,眸子卻是激動地看著江子笙。


    “沒錯。”江子笙落落大方的承認。


    廣坤公公看著江子笙的眼神漸漸地多了一分和藹,裏麵隱隱著透露出一絲慈愛,就像是長輩對晚輩那樣慈祥的目光。


    “說到底這所有的一切,皆是因我而起。”廣坤公公望著江子笙那張神似楊花語的臉,眸子漸漸變得迷離,而後不再有焦距。


    二十年前,那時仁宗帝還沒有稱皇,他也隻是仁宗帝身邊的一個侍衛,並未淨身。在一次遊湖當中,他救下了一個落水女子,那人便是江子笙的母親楊花語。


    因為救命之情,他們一來二去便結為了義兄義妹。性子直率天真的楊花語與溫和忠厚的廣坤十分投緣,經常扮作男子跟在他的屁股後麵。


    仁宗帝得知廣坤和楊花語的關係之後,便讓廣坤把這個奇女子邀出來見上一見。廣坤不過是個小侍衛,隻能聽從主子的吩咐,好在楊花語對此事並不反感。


    楊花語能歌善舞還能吟詩作對,長得又是仙人之姿,仁宗帝一眼便看上了她。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楊花語拒絕了任承恩。


    又過幾年,恰逢天下亂世,江湖出現了一個神秘的幫派,惡人幫。惡人幫人如其名,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且個個武藝高強,根本無人能能製得住他們。


    惡人幫的幫主是一個神秘強大的男子,無人知其姓名,傳聞他不僅武藝高強且俊美無雙,但手段毒辣,生性殘忍。還有傳言,凡是見過他真麵目的人,無論男女都死相慘烈。


    仁宗帝也是年輕氣盛,自然想鏟除惡人幫,以擴大自己的威名。


    惡人幫幫主怎能容忍他人,挑釁自己的權威,當晚便血屠了任家老少三十口人,並留下書信一封。


    信上隻有短短的一句話:明日酉時斷崖山一見,否,三日內定屠滿門。


    仁宗帝從沒見過如此強勢之人,看著滿屋子的屍體,害怕了。


    第二日酉時一到,他便去了斷崖山,那裏並沒有什麽人,依舊是一封信,不過這信多了要求。


    那便是用天下第一美人換他們一家平安。


    天下第一美人除了楊花語還能是誰。仁宗帝當晚便跟楊花語見了麵,讓她作為誘餌,將惡人幫幫主引出來。


    楊花語雖然不喜仁宗帝,但還是願意出手幫自己的義兄。


    她用自身作餌,讓仁宗帝設下埋伏。


    原本以為萬無一失的計劃,卻因為仁宗帝低估了惡人幫幫主的實力,直接把楊花語搭了進去。


    楊花語消失了三個月,再出現時卻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徹底淪為了華都的一個笑柄。


    楊花語迴來之後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再沒有人見她笑過。那時的她,每天做的最專注的事情,便是對月空望。沒有人知道,在這三個月內,她發生了什麽事。她也從未提起……


    而突然現世的惡人幫,也消失得幹幹淨淨,就好像從未存在過。至於那個幫主,一直都是一個迷……


    最後仁宗帝動用了雷霆般的手段,將謠言壓下,將其配給了江炳坤。


    他們皇家欠了楊花語一個天大的人情……


    廣坤公公將事情敘述完時已經是淚流滿麵,"如果當時老奴沒有將小語帶給皇上,也不會釀成了那樣的悲劇。是我,毀了你的母親啊。"


    江子笙聽完之後,內心都跟著顫抖起來,或許是因為她身體裏還藏有另一個人的情感。


    她好恨自己讓仁宗帝死的太輕鬆了,這樣男人,怎麽配做君王,怎麽配讓萬民擁戴?


    "英王妃,是我對不起你的母親啊。"廣坤公公蒼老的麵容掛著滿滿的哀傷。


    他一直都知道楊花語在丞相府過的並不怎麽好,但是仁宗帝疑心極重,幾乎要他寸步不離,更是斷了他的命根,讓他淪成了不男不女的太監。


    "廣坤公公你並沒有錯,隻能怪你跟錯了主子。"江子笙看著這個老人,內心湧起一抹酸澀。


    難怪仁宗帝要封住眾人之口,不僅是維護楊花語的聲譽,也是為了他皇帝的尊嚴。


    "老奴不配做你母親的義兄,一直以來老奴都很想當麵跟王妃說聲對不起,現在終於死而無憾了。"廣坤公公說完整個人露出了解脫一般的笑容。


    知道了楊花語的所有事情,江子笙看著廣坤公公心底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惡人幫幫主,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竟然是她這具身體的父親。


    她得找到他,親自問問他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他在得到楊花語以後又拋棄她?


    為什麽那麽多年以來,他從沒有找過這對可憐的母女?


    她不相信楊花語那樣聰明的一個女子,寧願毀掉自己的清白也要生下的孩子的父親,會是一個始亂終棄的人。


    "關於惡人幫的事情,公公知道多少?"江子笙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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