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的少年和夜色做著最後的鬥爭,說不緊張,真的就是在騙自己。人這種生物啊,總是做著騙自己的事情,說著騙自己的話。


    連自己都要欺騙的生物,實在是太可怕了。


    女生洗澡真的好久啊,陸昭都快看睡著了,陸苑還沒迴來。內心躁動的小人,快被睡意的小人打死了。


    終於,門外傳來拖鞋踩擊地板的聲音,這丫頭總算是洗完了。敲了敲門,陸昭頓時來了精神,“進來吧。”


    陸苑穿著睡意,頭發包起來,從睡衣領子冒出些熱氣,身上散發著好聞的香味。這味道和自己所用的沐浴露的味道不一樣,難道這家夥還自己帶了?


    “幫我吹一下頭發。”


    “哦。”


    陸昭從包裏拿出吹風機,這個東西老家是沒有的。老人用不上這玩意兒,之前有一個,被迴家的小侄子給弄壞了。後來也就沒買,基本都要自己帶。


    陸苑坐在椅子上,從她臉上看得出倦意。頭上的毛巾被陸昭解開,一頭青絲傾瀉而下,打在陸昭的手上。頭發也不算特別濕,不過還是要吹一吹。不然第二天早晨起來,亂糟糟的不說,還會頭疼。


    沒有調到最大檔,先用手試了試溫度,有些高了,把溫度往下調低一些。然後才給陸苑吹著,她閉著眼,臉上露出舒服的表情。


    “嗚嗚”聲充斥著臥室,陸昭輕輕地撩起陸苑的發絲,吹了小半個小時,才把頭發徹底吹幹。陸苑身上不斷傳來如幽蘭般的香味,讓陸昭有些心猿意馬。


    心裏不斷叨念,這是我妹妹,這是我妹妹。


    以前好像也給她吹過,那都是好多年前了。太久沒有做過這樣親密的事情,都已經淡忘了。如今又做起來,生疏中透著熟悉。


    “對不起。”


    陸昭小聲說道。


    “恩?”


    因為吹風的緣故,陸苑沒有聽清楚。


    “沒什麽,說你頭發柔順,好了,吹幹了。”


    關上吹風機,順手放在桌子上。陸苑站起來摸摸頭發,確實幹了。一下就撲在床上,把拖鞋甩在地上。修長的腿輕輕擺動,如果自己有個女朋友,是不是也會這樣?


    不過這丫頭是自己的妹妹,有些可惜啊。走過去把拖鞋擺整齊,“你要一個人睡一整張床嗎?”


    陸苑翻過身來,朝著陸昭做了個鬼臉。這才把腿收進去,拉上被子睡在裏麵,把靠外的位置留給陸昭。


    陸昭突然有些心疼陸苑,剛才她翻過身來,如果不是麵朝著他,他還以為根本沒翻身。平胸的少女真的好多憂傷啊。


    這樣想著,就沒多少雜念了。滿心都是對她的心疼。這也就是陸昭沒說出來,說出來估計要被炸毛的陸苑打成殘疾人。


    掀開被子睡了進去,盯著天花板。陸苑背對著他,青絲籠罩下的耳朵通紅。連帶著唿吸都有些急促了。


    “忘關燈了,你還要看什麽嗎?”


    “去,去關啊。”


    “哦。”


    陸昭爬起身來去關燈,屋子頓時陷入黑暗。陸昭有些後悔,應該拿著手機的,這下一片漆黑。陸苑今晚居然也不看劇了,一點光亮都沒有。隻能摸著黑找過去。


    躡手躡腳根據位置走過去,卻不想被床梗一下杠住,“啊。”一聲痛唿,整個人就撲在床上,頭撞在了陸苑身上。不過並不太疼,還感覺有些柔軟。


    陸苑也沒有和往常一樣炸毛,今天的她忽然變得安靜,就算是陸昭這樣無禮。陸昭手撐在床上,把身體撐起來,趕忙向陸苑道歉。


    “對不起啊苑苑,我沒看清楚。”


    “恩。”


    陸苑的唿吸急促,這家夥居然直接倒在那個地方,剛才還以為這家夥終於按捺不住心裏的欲望。撲過來的時候自己腦子裏一片空白,自己是接受呢?還是接受呢。


    沒想到隻不過是被絆了一下,長舒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遺憾。


    “沒傷著你吧?”


    “沒有。”


    陸昭又拉起被子,將身子蓋住。


    “那就晚安咯。”


    “恩。”


    少女的唿吸急促,又拚命克製住唿吸聲。直到過了好一陣子,陸苑忽然聽到身旁傳來輕微的鼾聲。


    她從床上坐起來,滿臉的不可思議。這家夥居然就這樣睡了?對一個美少女內心毫無波動,甚至還想好好睡一覺?這家夥還是人嘛?他是不是喜歡男的?


    兄妹同床夜聊都沒有嗎?好歹也是時隔多年的同床共枕,說說體己話,沒毛病吧。後來一想,這家夥今天也開了很久的車。


    好了,就當你累了。這樣陸苑心裏也寬了些,躡手躡腳從床上爬起來。


    走出門外,堂屋內燈火通明。原本應該已經睡去的陸休德,正坐在躺椅上。


    “他睡了?”


    見陸苑出來了,陸休德問了句。陸苑輕輕點頭,睡死了都。


    “這邊準備已經做好了,開始吧。”


    堂屋裏的正中央,放著靈龕。供奉有香燭鮮果。上麵並非是和其他鄉村家裏的貼圖,而是一尊道像。模樣竟然和陸昭有幾分相似,陸昭也沒有多看過,如果真的細看,恐怕不知道心裏會想什麽。


    陸苑端了三炷香,插在靈龕前麵的香爐內。


    “穀神不死,是謂玄牝。”


    “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


    “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陸苑微張檀口,聲音悠遠。陸休德手背在身後,注視陸苑所做的一切。


    “天地長久。”


    “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


    “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


    “是以聖人後其身而先,外其身而身存。”


    “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上善若水。”


    “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居善地,心善淵。”


    “與善仁,言善信。”


    “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


    “夫唯不爭,故無尤。”


    聲音持續,從那座道像上,與陸昭眉眼相似的道人,恍如生機。從道像上,生出煙霞,就連室內的燈光都比不上的璀璨。


    煙霞中生有人形,他睜開雙目,眉眼逐漸清晰起來。陸苑抬起頭,人形與陸昭神似。但她知道,這不是陸昭。這是陸甲寅。


    陸甲寅左右看看,無神的雙眸最終看向陸休德。


    “汝是陸家此代掌門人?”


    陸甲寅的神識,也有寄存在這道像之上。當年陸家曾遭受一場大火,唯有這尊道像獨存。


    陸休德朝煙霞緩緩跪下,長長一拜。陸苑也不能站著,隻能跟著陸休德跪下。


    “陸家第一百九十代掌門人,見過先祖。”


    “起來吧。”陸甲寅的聲音悠遠,卻清晰可聞。


    “喚餘所來,有何事?”


    陸休德從地上起來,也不去拍腿上的灰塵。


    “小輩有一事與先祖名言。”


    “但說無妨。”


    “小輩知道先祖不願陸昭成為陸甲寅第二,不過先祖恐怕不知道小輩孫子陸昭狀況。也不怕先祖生氣,先祖此前所殺大妖,惹怒了太多其他妖。因此大妖對先祖轉世,多有恨意。因此小輩並非是想讓陸昭成就先祖第二,隻是想讓他有自保之力。還請先祖成全。”


    陸甲寅沉吟,他注視著陸休德,隨後看了看陸休德身旁依舊跪著的陸苑。


    “是餘考慮不周,餘不再阻攔。”


    “謝過先祖。”


    “此人是何人?”


    陸甲寅問道,看的卻是陸苑。


    “這乃是族中小輩,先祖應當見過她一次。”


    “算了,此事餘不多問,如今餘已死多年,後輩之事,後輩之憂。”


    他看出些端倪,可他不願多問。世間再無陸甲寅,世間也再無陸甲寅過問之事。陸苑頭低著,長舒了口氣。


    “恭送先祖。”


    一聲之後,煙霞消散,燈光又重新奪迴照明權。


    陸苑起身,拍了拍灰。陸休德也在做同樣的事情。


    “這下放手去做吧,應該不會再有問題了。”


    陸苑點點頭,迴到屋裏去。陸昭還在沉睡,真是個豬啊,這樣都還能睡。不過也好,這樣會方便一些。


    隻見陸苑眉心蓮印乍現,青光璀璨,而屋內升起二千四百醮位,不再是羅天大醮,而是周天大醮。


    與此同時,後山陸家祠堂內,排在首位的陸甲寅的令牌微微顫動。天星鬥轉,無論是終南山的餘姓道人,還是玉皇觀內的陳學道,亦或是其他的道人,都被這天星鬥轉所驚醒。


    他們站在窗前,從所未見的情況,但是他們知道發生了什麽。陸昭從此以後,再也不是凡人,陸甲寅這個名字,或許又要被許多人提及。


    而在蜀都中西大學內的郭書筠,靜靜地坐在房頂。


    這星空可真美啊,轉動著,凡人所不能看到的景觀,身為大妖的郭書筠,自然是能看到的。這是她所見的第四次,前三次都沒能轉完,等她到的時候,他已經徹底死去。


    現在不會了,有陸家祠堂在,陸家大陣本就是他所下,所以他應該會迴來了吧。


    也不,他已經死了,現在是陸昭。不過陸昭也好,陸甲寅也好。都是他。


    小屋內沉睡的陸昭,身體漂浮在床上,床下是周天大醮。他根本不知道,從今日後,他所接觸的生活,將會不一樣了。


    他現在還在睡夢中,他看到那位與自己容貌相似,身披鶴氅,蓄長發,著青玉冠的人,將一副卷軸輕輕地交到他的手上。


    “應倒著青玉冠。”


    他在睡夢中,也跟著念道。


    “應倒著青玉冠。”


    天星掛鉤,一顆原本黯淡的青星,重放光芒,璀璨無比,蓋過了滿天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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