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紅衣是寬袍廣袖的款式,偏束出窈窕腰身,女子烏發如墨,決然立在長風中,如同萬丈霞光般耀眼。


    “簡言之,將你的龍鱗甲罩上青鸞寶車,接下來能不?能活,就看你的了。”


    簡言之又驚又疑,無奈失笑:“怎麽你好像對我的寶物如數家珍。”


    “少說廢話,樓少微其實快要步入化神境了,隻因他心魔深重?,強行壓製住自己的修為,不?敢輕易渡劫。”


    “你要逼他直麵自己的天劫?”


    “是心魔劫。”


    金丹之後,每晉升一個境界,便會迎來一次天劫。天劫有兩重?,一重?為雷劫,淬煉筋骨,一重?是心魔劫,洗練心性。


    樓少微半步化神,卻?為心魔所困,常年閉關,始終不?能勘破心障。


    鄭雪吟先前?以為他的心魔是被他手?刃的師姐,現在,她知道他的心魔是什麽了。


    青鸞寶車騰在萬尺高空上,鄭雪吟給了個簡言之胸有成竹的眼神,瀟灑掀開簾子。


    一襲紅衣,榴花似火,衣擺在風中發出獵獵的聲響。


    樓少微雙眸被狠狠灼了下,半是眯起眼睛:“雪吟,私通外人,背叛為師,你可?知後果??”


    原來,不?同上一世,他會親昵的喚原主“阿吟”,這一世,他喚的是“雪吟”。


    “師父,我在癡情湖畔的合歡樹下為你埋了壇竹葉青,興許會合你的胃口。”鄭雪吟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腰間垂綴的玉飾。


    極樂宗多?癡男怨女,連地名都起得這樣纏綿悱惻。


    樓少微神色微滯,笑容隱沒?在唇角。


    上一世他最愛阿吟釀的竹葉青,最後卻?栽在了阿吟釀的竹葉青上,重?來這一世,他最厭惡竹葉青,從不?飲竹葉青,極樂宗裏已經有十多?年沒?有出現過竹葉青了。


    她此時提這個做什麽?


    一種大膽的、恐怖的猜測在樓少微腦海中形成,樓少微心中霎時驚起萬丈波濤,難以置信地瞪著鄭雪吟。


    果?然,鄭雪吟的下一句印證了他的猜測——


    “我以為,師父再也用不?了劍。這一次,不?是用的很好嗎?”


    上一世,師姐還是樓少微的心魔,樓少微殺了她後,就再也用不?了劍。重?生?迴?來的他,心中燃著對阿吟的仇恨之焰,反而從名為師姐的心魔中解脫了。


    他發現他能握起少微劍了。


    “是你?”樓少微啟唇。


    這句話或許在旁人聽來,會覺得一頭霧水,但對鄭雪吟和樓少微來說,他們彼此都清楚這句話問的是什麽。


    “你我終於相見了,你怎麽不?高興?”鄭雪吟背脊挺得筆直,紅衣如烈焰,成了這萬裏蒼穹裏最濃的一抹顏色。


    實際上她心中無比恐懼,雙腿都是軟的,一眼不?敢往腳下高空看,恨不?得直接閉上雙目,縮迴?車駕裏。


    可?她不?能,她不?站在這裏,今日他們三?個都會死在這裏。


    “要不?是師父想將我煉製成爐鼎,我竟不?知師父恨我至此。我總覺得我們之間大概是有些情意在的,這些又是我的錯覺了。”


    她居然在這裏跟他提情意!究竟是誰害了他?是誰困了他兩世?


    洶湧的心魔再也抑製不?住,張牙舞爪要吞噬他的魂靈。


    “你怎麽有臉說出這些話。”


    樓少微胸腔內萬種滋味翻騰,咬了咬舌尖,嚐到腥甜的氣息。他閉了閉雙目,耳中隱隱聽到風雷聲。


    周身雲海翻騰,雲氣越湧越快,曳出長長的痕跡,足下的蛟妖不?安地扭動著,發出急促的聲音,提醒著他這驟然生?出來的變故。


    樓少微張眸,蒼穹之上裂出巨大的溝壑,紫色電光在雲層間若隱若現,緊隨而至的是滾滾如戰車的雷聲。


    這是——


    他的心魔劫?


    第31章 逢故人


    樓少微旋即明白過來鄭雪吟在此時與他相認的目的。


    她要借心魔,殺了他。


    樓少微齒尖發寒,目光如利劍,恨不得將鄭雪吟胸膛裏那顆心剜出來,看看到底是不是黑的。


    在一道又一道的劫雷劈下來之前,鄭雪吟快速退迴青鸞寶車。


    青鸞寶車速度從未減緩,但樓少微一直緊跟著他們,劫雷抵達的時候,必定會波及他們。


    鄭雪吟仰頭,從垂下的紗簾縫隙中望去。


    陰雲密布,狂風唿嘯,方圓百裏?無數生靈尖叫著逃亡,萬鈞雷霆轟然劈向樓少微,青鸞寶車劇烈震動著,幾乎快要被這劫雷撕扯成碎片。


    簡言之的龍鱗甲是取自?龍祖的鱗片煉化而成,龍祖已隕落數萬年,龍鱗中留下它的龍息,一片就能抵擋劫雷。隻是樓少微的劫雷又兇又猛,衝著要將樓少微劈成灰的架勢來的,簡言之這塊龍鱗隻能抵擋一時。


    青鸞寶車傳來哢嚓碎裂的聲音,車身一晃,鄭雪吟直覺要出事,望了望簡言之和賀蘭玨。


    這兩人一個是男主,一個是男二,本來都是有些氣運在身上的,抱誰的大腿都穩妥,關鍵在於林聽這個不負責任的後媽不按套路出牌,會把男主寫死?。


    算了,還是賀蘭玨吧,這是任務對象。


    在青鸞寶車徹底化作碎片的瞬間,鄭雪吟堅定地撲向賀蘭玨,如同八爪魚,牢牢將他抱住了。


    高空墜落帶來的失重?感,令鄭雪吟雙眼一黑,不過三?秒的功夫,意識陷入無邊黑暗。


    而在鉛雲匯聚的蒼穹之上,樓少微的心魔幻境裏?,他再次見到了故人。


    紅衣女子套著翠玉指環的手握著相思劍,踏著漫天的雷光走到他麵前:“師父,我來取你性命。”


    *


    樹上結著半紅半青的果實,不知是什麽果子,看起來酸甜可口?。鄭雪吟伸出手,摘了一顆,放進嘴裏?才咬一口?就迫不及待地吐出來。


    “呸呸呸。”


    又苦又澀,還有一股臭蟲的味道。


    枝丫隨著她的動作輕晃起來,她“哎喲”一聲,摟住賀蘭玨的腰。


    那枝丫終是承受不住二人的重?量,發出爆裂的聲音,轟然巨響過後,鄭雪吟抹著臉站了起來。


    “還好我機靈,把賀蘭玨墊在下麵了。”


    被她壓在身下當肉墊的賀蘭玨醒了一瞬,又因這撞擊,昏死?過去。


    樓少微的劫雷太厲害了,劈碎了龍鱗和青鸞寶車,還把他們劈得一身焦黑,鄭雪吟抱著賀蘭玨,與他一同墜下萬裏?高空,掛在了這棵樹上。


    牧童騎著老黃牛,哼著歌聲從二人身邊走過,頻頻投來好奇的目光。


    他們衣衫襤褸,灰頭土臉,像是逃難的乞丐。


    鄭雪吟卷了卷袖子,摸到腰間垂著的儲物袋。


    謝天謝地,儲物袋沒丟,這裏?麵裝著她在雪閣裏?攢的家?當,未來全指望著它們了。


    鄭雪吟摸出個指甲蓋大小的金子,衝小童招招手:“小朋友,這個給你,你的牛讓給我。”


    小童雖家?中貧窮,金子還是認得的,他將金子放入口?中咬了咬:“真的?”


    “那還能有假。快迴家?去,拿給你們家?的大人瞧。”


    小童的家?就在前麵的村子裏?,他拿著金子,高興地往家?中跑去:“爺爺,爺爺,我遇見仙女姐姐了。”


    喲嗬,有錢,再邋遢也是仙女。


    鄭雪吟蹲在賀蘭玨麵前,掐著下巴想了一會兒,接著,拿出紅綾,將賀蘭玨的雙手反剪到身後綁起來。


    賀蘭玨恰在此時睜眼,頭頂的仇恨值往前跳了兩下。


    那雙眼冷冽如冰,凍得鄭雪吟如墜冰窟。


    “看什麽,我是你主人,綁著你,是怕你造反。”


    “你又騙我。”賀蘭玨這四個字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騙你怎麽著了,不那樣說,你會帶我走?”鄭雪吟絲毫不心虛,“我是極樂宗的妖女,你什麽時候見過妖女說話算話了?跟你迴明心劍宗受罰,憑什麽,我又不是明心劍宗的弟子,你們的規矩還管不到我頭上。”


    “冥頑不靈。”


    “小師叔真的想度我做個好人,不如跟我成婚,凡人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我做了夫婦,我必定萬事都聽你的。”


    賀蘭玨冷眼觀著鄭雪吟滴溜溜轉著眼珠子,這妖女心裏?又在算計什麽,滿肚子壞心眼藏都不願意藏了。


    “你的眼神告訴我,我在癡心妄想。”鄭雪吟捏著賀蘭玨的下巴,將他的臉掰過來,“我便是癡心妄想又如何?。”


    牧童沒有折返,說明那一家?子同意用牛換她的金子。


    鄭雪吟在附近的小溪中洗了個澡,從儲物袋裏?拿出件幹淨的衣衫換上,想了想,她把賀蘭玨推進溪水裏?:“你也洗洗,太髒了,人家?當我們兩個是要飯的。”


    儲物袋裏?沒備男子的衣衫,賀蘭玨穿著破爛的舊衣,雙手仍舊被綁起,在溪水裏?泡著,臉色比山巔的積雪還要冷。


    套在腕間的紅玉菩提暗中提醒道:“主人,切記,凝神,靜心,小不忍則亂大謀。”


    鄭雪吟解開他的長發,雙手捧著水往他頭頂澆。


    這個時節天氣暖和,又是豔陽高照的正午,一點?兒不覺得冷。鄭雪吟幫他搓洗著長發,突發奇想:“我們這樣算不算洗鴛鴦浴?”


    賀蘭玨冷眼望她。


    “別這樣瞧我,乖啦,沒你的衣裳,待會進城我給你買。”鄭雪吟用濕手摸了摸他額間的明心印。


    血色長痕,顏色在情緒的波動下更濃了。


    “咦,這串紅玉菩提不是你的吧。”鄭雪吟給他搓背時,發現了他腕間的手串。


    賀蘭玨淡然道:“這是七苦給我的。”


    “那個俊俏的小和尚?”鄭雪吟撥著那串紅玉菩提,“我記得他,他的眼神與你是有些相像的。”


    “這是件法寶。”賀蘭玨的聲音辨不出情緒。


    “知道啦,你好生收著,他給你,必是你的機緣。”鄭雪吟鬆開手,放下袖子,為他擋住那串紅玉菩提。


    賀蘭玨垂下的睫羽,掩去眼底的意外。


    他故意告訴紅玉菩提是件法寶,若她起了貪婪之心,妄圖奪寶,會被鳳靈反噬,死?於鳳凰涅槃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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