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看在相識多年的份上,請幫我一個忙。”


    他說:“難得你開口,說吧。”


    “能把婚離了嗎?”她平靜的說。


    元燁看了她許久,沒置可否。他重新走到鋼琴前,又彈了一首曲子,祝融融那時心裏有些慌亂,也沒在意他彈的是什麽。


    一曲完畢,他也不看她,說了聲:“你過來。”


    祝融融沒動。


    “我又不會吃了你。”他說著玩笑話,臉上並無笑意。


    幾番猶豫,她還是走過去。他拍了拍身邊的空位:“坐下。”


    自己畢竟有求於他,能不能離婚全憑他的喜怒。祝融融想了想,在那跟長條形的琴凳上坐下,盡量與他保持距離。


    兩人並排而坐,氣氛便有些壓抑。他不知在想什麽,手放在大腿上,不聲不響,也沒動作。他身子熟悉的氣息縈繞在她鼻息,那個味道她聞了四年,不反感,當然這時也不會喜歡。


    她不知他打的什麽主意,屏著唿吸,小心戒備。


    “你和……”他突然開口,她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下,措不及防的抖了一下。他瞟她一眼,繼續說,“你和許寧見麵了?”


    她理直氣壯,自覺也沒必要撒謊。在“嗯”了一聲之後,莫名其妙的,心裏就有些忐忑。餘光掃他一眼,他氣息慢長,除此之外,從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心理折射。


    過了會兒,他用舌頭頂了頂腮幫,頭顱似乎還輕微了點了幾下。看了眼她的肚子,說:“孩子你預備怎麽辦?”


    生怕他不信,祝融融幾乎是在搶答:“已經做了人流。”


    他這才有了較大的反應,飛快的瞪了她一眼,目光威嚴,像是不敢置信。


    祝融融這個人也沒什麽出息,一撒謊就心虛,她轉過臉去。


    好在,他也沒為難她。


    他翻開琴譜,是一首四手聯彈的《d小調波爾卡》,他聲色如常:“這是孫越涵,”說到這裏頓了頓,“就是我母親,和我一起彈奏的第一首曲子。”他看她,“你跟我合奏一次。”


    “真是抱歉,”祝融融抬起粽子手晃了晃:“手不方便。”


    他瞟了一眼,說:“沒關係,盡力而為。”


    剛開始她有些猶豫,防範著。後來又想,隻不過是他一點私人的怪癖,滿足他一迴對自己並無影響,這才點頭同意。她認真看了琴譜,兩人便開始彈奏。


    祝融融對鋼琴生疏已久,又心不在焉,加之右手不便,合奏並不順利,磕磕絆絆,她總是出錯。好在對方對她的琴藝似乎並不在意。


    好不容易挨到最後,祝融融鬆了口氣,問:“現在可以答應我了吧。”


    他仍是不作迴應,拿起琴譜,又翻了幾頁,擺上琴架,說:“再來,這首。”


    祝融融有些不耐,瞟了琴譜一眼,一怔:那同樣是四手聯彈的譜子,在最後一頁空白處,手抄上去的。五個大字翩若遊鴻---《結婚進行曲》,筆鋒剛勁大氣。


    “你先熟悉一下,待會兒彈的時候,盡量減少失誤。”他說。


    她眼睛盯著琴譜,心裏有些亂。


    瓦格納所作的這曲子全國人民都很熟悉,氣勢昂揚,曲調偉岸,速度徐徐緩緩,悠揚中不失雄壯,莊嚴中帶著抒情。祝融融彈得魂不守舍,時不時用餘光瞟他一眼。對方神情肅穆,像是眼前果然有一對新人,正步入婚姻的殿堂,向上帝宣告對彼此最神聖的誓言。


    一曲劇終,他仍是凝神琴譜,好久都沒說話。這讓祝融融感到尷尬,輕咳一聲,提了一句:“還想聽什麽,一並拿出來。”她故作輕鬆,氣氛怪異得讓她起雞皮疙瘩,她此刻隻想快些撤離。


    過了很久,他終於迴神,又問:“決定和他在一起?”


    祝融融說:“也許會。”


    他又幾不可察的點頭。站起身來,走到房間的角落,從抽屜裏取出一個盒子,又從盒子裏拿出一章紙來:“這是當年我們簽訂的協議,要不要拿去?”他說。


    這是她始料不及的,祝融融狂喜,麵上不動聲色,問道:“不會又是複印件吧。”


    他隻是將紙展開,提到她眼前。她認真看了看,協議最下角那個血手印已經變得黯淡。果然是原本!


    祝融融又驚又喜。原來當一個人被壓榨久了,以為永無出頭之日時,冷不丁被對方平等對待,竟會生出感激。


    那時她向他道出的謝還挺誠懇,然後伸手去拿,對方的手卻往上一抬。祝融融心下一暗,皺眉盯著他,不知他還要如何刁難。


    元燁低頭,像是在專心瀏覽協議上內容,嘴上說:“我可以給你,違約金也可以不要。”


    她心中的自己早在唿喊狂奔,麵上不露聲色。


    “現在我給你十分鍾時間考慮,今天一旦你從這裏走出去,”元燁在這時抬頭,十分認真的看著她,目光裏有她讀不懂在這時也無暇無深究的東西,“你就再也進不來。”


    他還煞有介事的對表:“現在開始計時。”


    她在心裏翻個白眼,恨不得立即打斷他的話,高喊一聲:不用考慮,我馬上走。但她又深知他的秉性,害怕在這緊要關頭惹毛他,於是低著頭。


    她的頭越埋越低,她太擔心自己控住不住激動,笑出來被他看見,在這最後的時刻,她絲毫不敢驚擾他。


    時間慢得幾乎是停止,像是挨了半個世紀,她毫無章法的默數到了上千,簡直忍到了極限,這才抬頭說:“我考慮好了,謝謝你願意讓我走。”說完,又伸手去拿。


    他再次抬起手,她也再次撲了個空。她皺著眉疑惑的看著他,發現他抓握協議的手骨節煞白,隱約發抖。


    他聲音卻還算平靜:“才過了三分鍾,你真的考慮好了?”


    “嗯。”


    “不後悔?”


    “嗯!”


    又沉默了一會兒,他背過身去。


    過去四年,元燁與她交流甚少,通常有事說事,極少稱唿她。那時他一字一頓的喊她的名字,他隱匿著聲音中的忐忑與絕望。


    “祝融融,還剩有五分鍾,我希望你……想清楚。”


    她說:“元燁,真假真是不論,好歹名義上的夫妻一場,希望我們能好聚好散。”


    她抬眼看去,從他背部的浮動可以推斷,他將唿吸壓得悠長而緩慢。


    這時走廊傳來異響,祝融融迴頭一看,是蒼狼!那家夥吭哧吭哧的跑到她身邊,猛撲上來。


    “寶貝!”她靠在牆上,笑著承受這貨毫無保留的熱情,她親昵地摸它的頭,拍它的後背,由它在她臉上手上亂舔,嘴裏不停的說想死你了。


    元燁側過身去,餘光在她美麗的歡顏上駐留片刻。他突然從鼻孔裏冷笑一聲:他媽的活得還不如狗。


    撕碎紙張清脆的聲音在後方響起,祝融融驚訝的迴頭時,元燁已將那張協議撕成碎片,扔進了垃圾桶裏。


    元燁讓王嬸上樓牽走了蒼狼,他隨後關上房門。


    祝融融原本沉浸在猛然重獲自由的巨大驚喜之中迴不過神,這時見他關門,警惕的退後一步,眼睛緊盯著他。


    他果然向她走來,伸手扶住她的肩。祝融融一抖,讓了一步。他沒下狠手,力道卻也不容掙脫,他將她背轉過去。


    祝融融麵對著緊閉的房門,不知身後的人有何舉動,心裏慌張,正要矮身逃脫。就在這時,一雙手輕輕環過她的腰。


    他貼上她的背,捉住她的手,唿吸炙熱而溫柔,噴灑在她頭頂。


    他深深唿出一口氣,像下了很大一番決心:“你說你要自由,要尊嚴,”他的聲音因語速緩慢而低沉,因低沉而顯得莊重,“我給你。協議已毀,我在平等的人權下,”一顆帶著溫熱的指環,悄悄套上她沒受傷的左手無名指,“鄭重問你,”


    祝融融奮力躲開他的戒指,同時左手迅速握成拳:“放手!”


    他不管不顧,力道加重一些,製約著她,語調卻不變分毫,“別急著迴答,你考慮清楚。”頓了頓,他帶著四年來,前所未有的輕柔、虔誠,甚至還有一絲幾不可察的乞求,問她,“養兩隻羊,一隻黑羊一隻白羊,石頭房,不識天日。”輕歎口氣,“這樣的日子,你到底願不願意。”


    他的溫柔像帶著蠱,誰都無法抗拒。祝融融情不自禁想起照慈山裏的過往,靈泉邊上的月光。


    霧氣上湧。


    他輕輕掰開她的手,戒指又往指尖推進。祝融融突然打開他,短促堅定的說:“對不起,我不能答應。”


    他也沒再堅持,隻是問:“當時的話,你是隨口一說?”


    她冷笑一聲:“你倒反來質問我!”


    當時的承諾是真的,後來的傷害也是真的。無論如何,站在身後這個男人,她已無法接受。


    但她不是鐵石心腸,恨也罷,愛也罷,都不是說沒就沒。


    一滴滾燙的液體掉落在他右手之上,拇指根的地方。他用右手撚了撚,說:“哭什麽,還不至於強迫你。”過會兒又說,“你站著別動,讓我抱會兒。”頭埋在她頸側,“兩分鍾吧。”


    她果然沒再掙紮,他環抱著她,陽光下的浮塵沒動了,連時間都靜下來。


    那時候,元燁突然覺得自己站在她背後的舉動挺高明,這樣她永遠看不見他的臉,他的表情,他的軟弱和狼狽。


    突然,錦帛破碎之聲破空響起,他一把撕爛了她的後頸領口。左肩上一熱,緊跟著是一陣劇痛,他竟咬了她。


    祝融融痛得雙腳打顫,倒吸一口涼氣。他從後麵緊緊抱著她,不給她機會逃脫。


    她知道他的肩上同樣有一排淡淡的牙印,是拜她當年所賜,沒想到他如此記仇。她憤怒的罵:“你能有點君子風度嗎?”


    元燁那一口咬得不輕,他甚至能感受到牙齒刺穿肌肉的嚼感。足足咬了半分鍾後,他這才鬆口。鮮紅的血,總共三路,順著她白皙纖薄的肩胛流下,妖冶如花。牙印很深,目測將會終生留疤。


    他的舌頭一路而上,舔著血笑道:“君子風度?什麽狗屁東西!”


    他突然放開她,信手瀟灑一拋,一個閃光的小玩意在半空劃弧,準確無誤的掉進垃圾桶。然後他頭也不迴,推門走了。


    沉重的腳步聲在走廊響起的同時,他冰冷的聲音也在徘徊:“明天上午10點,民政局正門,過時不候。”


    當元燁那輛動力十足的跑車隨著巨大的轟鳴聲揚長而去時,祝融融才迴過神來。她獨自在房間裏又呆了會兒,慢慢往樓下走去。


    文珺見到她,興致勃勃的拉過她的手,將她帶到二樓一處房間,拿鑰匙開門,然後對她做了個推動的手勢。


    祝融融不解,輕輕推開門,七八十平的套間,牆壁刷得粉嫩,清一色原木製作的小家具,嬰兒床上高高掛著輕薄的蚊帳。地麵用了柔軟的地墊,尖銳的桌角也包裹妥當。玩具堆滿了角落,有洋娃娃和小木馬,也有小汽車和衝鋒qiang……


    文珺用手語告訴她,這個房間元燁一個月前就開始布置,裏麵的東西全是他親自選購。文珺還在比劃著,沉浸在自我的憧憬裏,祝融融的眼睛卻看不分明了。


    有清風吹進,小床上懸掛的五顏六色的吊鈴,慢慢旋轉開來。


    第二天,祝融融在九點四十來到民政局門口時,元燁已在那兒等候。他穿著隨意的體恤牛仔褲,背靠在牆上。麵有胡渣,但英挺修長。


    他看到她,站直身子,率先走了進去。她緊跟其後。


    然後,紅本換綠本,再後來,分道揚鑣。他們沒說一個字。


    比起那些或拳腳相向或相擁而泣的離婚夫妻來說,他們這婚離得真是幹脆利索。


    許寧的車停在路邊,見到她,他走下車,微笑著問:“辦妥了嗎?”


    祝融融點頭。


    他拉開車門說:“上車吧。”


    她卻沒動,許寧等了會兒,不解的問:“怎麽了?”


    她突然說:“對不起,我想自己打車迴去,好嗎?”


    他看了她許久,說:“嗯,注意安全。”


    她不再多說,轉身就走,果然在街角處攔到一輛出租車,鑽了進去。


    許寧坐在車內,撚熄抽到一半的煙蒂,換擋,起步,跟在那輛紅色出租之後。


    等紅綠燈時,他透過前麵車輛的後窗玻璃,看到坐在後排車廂裏的女人,雙手掩麵。


    那天,那輛紅色的出租車,幾乎將全城轉了個遍,就像沒有方向沒有目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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