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蛛網縱橫,塵灰幾度。無論是床,衣櫃,還是窗簾都鋪滿厚厚一層灰燼。明眼看出,這裏之前居住的是一位女性,且這間屋子許久許久未有人來過了。


    房門一開一關間,仿佛時隔千年,又仿佛彈指一揮。除了滿屋的灰塵蛛絲,這裏一方一寸都保留著當年的原樣。


    祝融融慢慢走進去,她還記得要找竹竿,四下觀望著。地板上也全是輕灰,鞋子踩上去立即印出一串腳印。純歐式風格的桃木梳妝台上,擺放著一些小物件,經過形狀依稀能夠識辨那些灰塵裹身的玩意分別是梳子、香水、和發簪。


    時光仿佛在這裏靜止不動,鏡麵裏的一切模糊不清。透過昏鏡,依稀能夠想象,時光倒流的當年,一位妙齡女郎,於鏡前溫婉梳妝。


    紙張泛黃,字跡不明。祝融融用手擦拭,蠅頭小楷幾排小詩呈現眼前:


    秋得曉楓紅,


    舟出淺水中。


    老雁複向南,


    風月立新塚。


    青龍囚幹井,


    金雕卒錦籠。


    駒去馬蹄鐵,


    獅虎軟榻寵,


    冬暖梅無香,


    河山畫上窮。


    空杯祭明日,


    明日又從東。


    孫越涵親筆於1989年秋。


    詩中寓意理想高遠卻鬱鬱不得誌,看字跡卻是一位女性執筆。祝融融似懂非懂,將之再複讀了一遍便放下。


    她濕漉漉的衣服偶爾滴下一滴水,像一隻落水女鬼的幽魂前來憑吊,對此地原主人充滿敬畏與好奇。


    屋內昏暗,厚重的窗簾遮掩得嚴嚴實實,但仍是有一串陽光射入房間,照在一架古老的鋼琴之上。


    受許寧影響,祝融融也特別愛琴,見不得琴身有丁點灰塵。祝融融走到鋼琴前,下意識掏出紙巾擦拭。琴架之上,一本琴譜翻開那頁,曲目依稀得見,竟是許寧愛彈之曲《sleepaway》。


    這首曲子意境優美,旋律簡單安靜,那些天熱心煩的午後,許寧經常彈這首曲子幫助祝融融午睡。琴韻優美舒緩,悅耳清涼的音符像石上清泉,如走馬搖鈴。叫人寧靜。


    如今斯人懷恨遠去,獨留她在此受盡屈辱,不免叫人傷懷,她抹了一把淚。


    其實這是一首挺小眾的曲子,居然在這裏見到,祝融融十分意外。又將與許寧在一起彈琴的日子懷戀一番,再次迴神之時,自己已端坐琴前,《sleepaway》動人清幽的旋律已從指尖流瀉而出。


    正彈得忘我,抬起頭來,目光突然觸及鋼琴上精致的相框,她渾身一震。


    就在這時,虛掩的房門被大力推開,一個暴怒的聲音咆哮而至:“你在幹什麽?!”片刻間元燁已來到麵前,他一把抓住祝融融的胳膊,“誰準你進來的!誰準你碰這裏的東西!誰讓你彈這首曲子!”


    隨著“哢嚓”一聲脆響,左臂當即作廢。祝融融一聲慘叫,眼淚狂飆而出。


    不同與以往的陰霾,元燁麵色鐵青,通紅嗜血的雙目透漏著他此時的狂怒。他像拉一隻死狗,將祝融融一路拖行至門外,毫不留情的將她狠狠摔到地麵:“王嬸!”他的聲音如寒鐵玄冰,讓祝融融在倉皇無措之際,隻覺得身臨煉獄。


    祝融融抬頭,這才看見所有人都在,她們站得遠遠的看著她,有顧小飛,青若,文珺和王嬸。但他們並不靠近,也無人說話。空氣裏安靜得能聽到元燁憤怒的唿吸聲。


    王嬸顫巍巍走了上來。


    元燁低壓的怒吼讓人不寒而栗:“你給她的鑰匙?”


    王嬸不禁發抖,她的手語第一次那樣慌裏慌張。她努力解釋著事情發展的過程。


    顧小飛小聲問青若:“你不是親自帶她上來的嗎?”


    青若也嚇得一臉慘白,結巴著說:“我……我那時突然要上洗手間,便讓她自己上來了。”


    顧小飛隨口一句:“這麽巧?”


    青若漲紅著臉,情急之下也顧不上羞恥,如實說:“人家……人家那個來了嘛!”


    顧小飛急道:“那你也該跟她講清楚啊!”


    青若大為委屈:“我跟她說得清清楚楚,三樓最左邊的房間,她也答應得好好的!但不知怎麽……”


    左臂疼痛鑽心入骨,祝融融單手護住傷處,不能動彈。聽到青若的話,她猛的抬頭看著她:“你明明是說的最右邊!”


    青若不滿的說:“融妹妹你剛來不知道,但我與阿燁認識二十多年了,風月塚的規矩我還不知嗎?這間房是從來不讓人進的,阿燁的脾氣我最清楚,我能故意去觸他底線嗎?你自己聽錯了,怎麽反倒怪我!”


    祝融融大聲辯解:“我沒聽錯!你明明說的是……”


    “夠了!”元燁抬高音量,“王嬸!”


    王嬸上前,擔憂的看著祝融融,急得直搓手。


    元燁說:“將她與蒼狼關在一起!沒我的吩咐不準放她出來!”


    狼?風月塚秘密飼養的,專食人肉的狼?


    祝融融驚恐的抬頭,麵前的這個男人,擁有刀刻一般立體俊眉容顏,但那時他在她眼裏徹底變成了地獄阿修羅。


    王嬸搖頭猛打手語,顧小飛也上前勸說:“阿燁,不知者無罪,原諒她吧!”他焦急的對祝融融說,“還不快跟阿燁道歉!”


    元燁俯視那抹身影。


    那時她渾身濕透,亂發貼額。左臂大約已斷,正垂下不能動彈。不知是疼痛是羞恥還是緊張,她麵色蒼白毫無血色,豆大的汗水從發鬢滴滴滑落。她歪倒在人群腳下,像一隻被眾人譏笑憐憫的落水之狗。祝融融的一生,從未如此不堪。


    祝融融臉望向別處,冷笑一聲,一言不發。


    元燁不再遲疑,冰冷的丟下一句:“誰再求情一句!我就餓死她!”


    王嬸無奈,隻得小心攙扶起祝融融,將她帶了下去。


    青若愁容滿麵的搭上元燁手臂:“阿燁,你發過毒誓,進入這間房間的人都得成為啞巴!”


    元燁掃開她的手,冷冷的說:“你下去。”


    青若怒道:“你!”


    顧小飛拉著她走掉。


    元燁望向眼前洞開的房門,躊躇再三,終於在十八年之後,再次踏入。他麵無表情的撫摸著屋內一桌一櫃,他骨節泛青,大手止不住微微發抖。


    他小心翼翼的觸碰灰塵斑斕的琴身,多久沒聽到那首曲子了,久到自己已經記不清。


    一個恍惚,記憶裏塵封已久的畫麵付出水麵:


    絕色女子惱怒的鐵條一鞭鞭抽在男孩稚嫩的身體:“彈不好不準吃飯。”


    過了會兒,一碗熱騰騰的荷包蛋遞到男孩眼前。


    男孩苦惱的問:“為什麽我總是彈不好?”


    女子喜怒無常的臉上露出難得的耐性:“鋼琴是有生命的,你首先得喜歡它。你喜歡鋼琴嗎?”


    男孩想了想,說:“你喜歡,我就喜歡。”


    女子稍作猶豫,終於摸上男孩的頭,笑了一笑。那個平凡的午後,因女子絕色傾城的笑容,而格外寧靜祥和。


    再後來女子泄憤般的打他,打了又喚他:“我的小阿燁。”那是她第一次那麽親昵的喊他,他竟然覺得周身的傷一點都不痛。


    再後來,雷雨交加的夜裏,血水比雨水還要多。


    元燁痛苦的閉上眼睛,他該帶著滿腔的恨意,將她千刀萬剮的。但剛才乍然聽到鋼琴聲,他竟以為是她迴來了,他為什麽又出現難以自持的激動。


    為什麽。


    清澈悅耳的《sleepaway》再次從三樓流淌而出,王嬸抬眸看去,渾濁的雙目淚水漣漪。


    王嬸將祝融融帶到後院一個房間裏,安撫的拍拍她的肩,然後抹著淚退了出去,隨手反鎖房門。


    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恐懼從心底油然而生,祝融融靠在門上,抱著左臂,驚恐和疼痛使她虛弱不已,瑟瑟發抖,每過一秒,都像從刀尖走過。


    這時,前方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響,祝融融抬頭一看,一雙綠瑩瑩的眼睛,晃晃悠悠,由遠及近,在黑暗裏猶如一雙手電筒,步步相她逼近。


    祝融融這才感到後悔莫及,慌忙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救命啊!有狼!救命!”


    卻無人應答。


    那雙眼睛越遊越近,祝融融右手手忙腳亂的四下摸索,除了冰冷的鐵門和光無一物的牆壁,手下再無其他,找不到丁點物體防身。


    轉眼間,那野獸的眼睛近在咫尺,發出嘶嘶的喘息聲,祝融融吊著傷臂,緊靠在門上,退無可退,嘴裏咆哮著:“不要過來!你滾開!”


    一聲低沉狼嗥,震耳欲聾。


    祝融融在黑暗中呆了一會兒,雙目逐漸適應,才發現正前方有一扇小小的天窗,透出微弱的光。


    那蒼狼逆光而來,健壯的身軀剪影投影在牆,一步步緩緩朝她逼近。


    她終於哭了出來,拳打腳踢奮力抵抗:“你走開!走開!”


    蒼狼卻發出興奮的低吼,忽然一躍而起,向祝融融猛撲過來。


    那一刻,祝融融真切的體驗到與死亡一尺之隔的恐懼,她渾身癱軟,跌坐下去。


    祝融融不由自主的開始喊媽媽,眼淚在黑暗中奪眶而出,過了會兒她又喊許寧。


    “許寧……許寧……你在哪裏!”她的哭喊聲透著深深的絕望,“我好想你……”


    蒼狼忽而站立而起,一雙毛茸茸的前爪搭在祝融融雙肩,帶著腥臭和溫度的唿吸噴灑在她耳旁,“唿唿”之聲的令人毛骨悚然。


    疼痛加上恐懼,祝融融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突然,那蒼狼叫:“嗚……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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