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孰真孰幻(一)


    ...


    我想起了自己在虛擬世界中表現出的那些軍事才能,搏鬥本領,以及緊要關頭那種超常冷靜的特質,與我在現實中的身份和經曆倒也吻合。可惜金爵士對我的過去隻知道這麽多,我隻好轉而問道:“‘維進聯盟’有這麽大的能量?可以隨意借用情報局的特工?”


    ...


    金爵士猶豫了一下,用不敢肯定的口吻說:“由於你進入遊戲的一切細節都是由漢斯博士來操作,具體詳情我們也不太清楚,不過從你所說的情況看,他們一定是使用了一種違反人倫道德的辦法,幫助你騙過了係統,用非正常的手段進入遊戲。”


    “什麽辦法?”


    ...


    對金爵士的話我完全不明白,估計以我現在的頭腦要弄明白也有些困難,對這我也不太感興趣,隻想這一切早點結束,便問道:“目前黛絲麗已經安全取得了《易經》,我的使命是不是已經完成?與你們的合作是不是也已結束?”


    “本來是的,”金爵士歎了口氣,“不過現在出現了一些特殊的情況,我們不得不再次借助你的特殊能力來解決。”


    在我的追問下,金爵士的神情第一次有些猶豫起來,臉色很是為難,躊躇片刻後才攤開雙手說:“我不知道該怎樣向你解釋,因為這是一種尚未證實的揣測,還沒有人能用科學的辦法來證明。”


    “到底是什麽揣測?”


    “就是‘真實幻境’遊戲係統,可能已經有了自己的獨立意識。”


    我一愣,搖頭笑道:“那個人造的東西會有自己的意識?我隻知道高級動物才有意識,獨立意識甚至隻屬於人類。”


    ...


    見我一臉茫然,金爵士攤攤手解釋說:“舉個例子,某個遊戲主機遭到黑客破壞後,另一台主機會自動複製程序傳過去,幫助它恢複。除此之外,係統似乎總是懂得利用合理的程序,以最有效的辦法使自己在安全條件下運行,它懂的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我疑惑地搖搖頭,喃喃道:“若真是這樣,它要發現那個世界中誰對它的安全不利,豈不立刻就把他踢出去?”


    “當然不是這樣。”金爵士笑起來,“係統沒有把玩家隨意趕出去的程序,而它也還沒有高級到自己編製複雜程序的地步。”


    見我越加茫然,金爵士聳聳肩解釋道:“簡單點說,就是係統最多隻知道修改控製一些可變量,在程序允許的範圍內,使遊戲中的事件向著對係統本身有利的方向發展,為此它自動微調控製諸如天氣、環境,氣象等參數,甚至影響遊戲中的人,賦予他某種暗示和能力,讓他不知不覺地為係統的安全服務。通常這種影響隻能針對意誌薄弱思維混亂的瘋子或弱智,不過有時趁正常人意誌薄弱思維混亂的時候也有效。你有沒有發覺遊戲中某些人,有超越正常人的能力,卻又沒有正常人的思維,看起來像思維混亂的瘋子,卻有常人根本想象不到的能力?我們懷疑這種人是受到了係統的影響和控製。”


    “浪烈!”我脫口而出,他現在的劍法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簡直就是一種帶有魔力的殺人絕技,對手根本就無法抗拒。而他殘廢逃迴興慶,被趕出楚王府,並遭到過去那些手下敗將前所未有的侮辱的時候,大概也是他意誌最薄弱思維最混亂的時候。


    金爵士聽我簡短地講述了浪烈的情況後,臉色不禁凝重起來:“如果係統真懂得影響特定的人來保護自己,浪烈正是最好的人選。如果是這樣,他定會接受暗示去保護係統,這樣黛絲麗就危險了。她身懷《占星術》和《易經》,這本身對係統就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威脅。”


    我心中驀地閃過一絲懼意,如果要我去對付浪烈的話,即便知道是遊戲,我心底也有種莫名的恐懼,不等金爵士說下去,我訕訕一笑,搶著說:“如果是對付浪烈,你最好還是找別人吧,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金爵士盯著我說:“如果你都不行,恐怕就再有沒人對付得了他,我們多年的心血可能就全部白費了。”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你說的這些我還不能完全相信,再說我已經失去記憶,過去的身份和職責都跟我沒什麽關係。比較起來,我倒寧願相信自己隻是一個專門處理屍體的烏鴉。像維護人類社會文明進步這樣的偉業,我想想都覺得有些空泛,實在沒什麽興趣參與。”


    金爵士並不因我的拒絕而放棄,他用殷切的目光盯著我問道:“如果你有子女,你是願意他們生活在今天這樣一個生命、尊嚴、人格有保障的文明社會?還是像‘真實幻境’那樣的野蠻社會?如果每個人對文明的倒退都袖手旁觀的話,我們真有可能迴到‘真實幻境’那樣的社會。”


    我心中一動,如果我有子女的話,我寧願他們做文明社會中一名快樂的普通人,也不願他們做專製社會中的帝王。沉吟片刻,我歎道:“不是我推卸責任,實在是我對付不了浪烈,怕有負所托。”


    金爵士理解地拍拍我的肩頭:“這一點你不必擔心,我們已為你物色到一位幫手,她不僅是調查局的密探,也是‘真實幻境’係統認可的維護員,和你一樣保有現實記憶,可以和你在虛擬世界中默契配合,她就是逮捕你的雪妮。”


    我心中閃過一陣莫名的驚喜,立刻就在點頭。大不了讓浪烈殺了,又不是真死,怕什麽?隻是雪妮剛出賣了我,我為何會這麽快就原諒了她?驚喜過後我又有些痛恨起自己來。


    ...


    我與金爵士握手告別。在侍者的帶領下從書房出來時,我渾身輕鬆就像換了個人。馬上又可以見到她了,無論是作為雪妮還是綺丹韻,這次我們都不再是對手,而是親密合作的夥伴。這讓我第一次喜歡上了自己的任務和冒險。


    “啊——”


    胸膛劇烈的疼痛使我從昏迷中醒來,我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慘叫,立刻有一雙溫暖而堅定的手,按住了我欲掙紮的身體。


    “別動!”有人在用溫柔而嚴厲的聲音命令我。聽到這聲音我平靜下來,忍著痛任由她解開我胸前的紗布,為我抹身換藥。


    “胸膛中了如此深的一劍,居然還能活迴來,你果然很命大。”她熟練地為我敷上金創藥,然後把傷口再次包紮起來。聽到她的聲音,我心中泛起一絲暖意,現在我不僅跟她在“真實幻境”中重逢,現實中我們也近在咫尺,在同一個房間。


    “我在哪裏?”我一張口,才發覺自己是如此的虛弱。


    “現在我們在臨安城郊一個農戶家裏,我從小河中把你撈起來到現在,你已經昏迷了整整七天。”她包紮完傷口,細心地為我蓋上被子,不帶一絲感情地說,“照你現在的傷勢來看,恐怕短時間內還無法完全恢複。”


    又是她從浪烈眼皮底下把我救了出來,在浪烈麵前這要冒多大的兇險,我不敢想象。這一瞬間我已原諒了她對我的出賣,算起來她僅出賣了我一次,卻救了我無數次。況且她出賣的是從來沒有過的孫猴子,而不是我這個白癡。


    我掙紮著抓住她的手,然後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那個窮酸腐儒模樣的西門庸,不過她的眼睛沒有偽裝,還是清澄如藍天碧海。見我突然睜眼,她趕緊垂下眼簾,眼中閃過一絲羞怯和尷尬,手也象征性地掙紮了一下,然後就任由我緊緊握住。她低垂的目光瞬了幾瞬,最後也大膽地迎上了我滿含深意的眼光。


    大概是讀懂了我眼中的詢問之意,她突然抓住我的手,用指頭在我手心飛快的敲擊起來。我在最初的茫然之後,漸漸從敲擊的規律中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是孫猴子,我還會逮捕你。


    見我似乎有些不明白,她再次敲擊我的手心:這是世界通用的摩爾碼,你應該懂得吧?


    我笑了笑,也用這種密碼向她的手心敲擊:現在我是白癡,不知你還會不會愛我?


    她眼中泛起一絲波光,略一遲疑,然後迴應我:工作時間,我不會考慮這個問題。


    我趕緊敲出:下班後呢?不知能否給我精神與肉體雙重撫慰?


    她眼中突然閃過一絲羞怯和嗔意,猛然在我腦門上重重敲出:休想!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的身體在緩慢地康複,當我終於可以從床上下來時,已經是一個月之後。這期間,我在慶幸浪烈沒有找上門來的同時,也擔心他找到了托尼和黛絲麗。茫茫人海中,希望他們能逃過浪烈的追殺。


    綺丹韻能在這危急關頭救下我,多虧她從中都一路追蹤黛絲麗和托尼到臨安,也從臨安“鴻盛堂”幫眾那裏知道黛絲麗曾在郊外的道極觀出現,於是也連夜趕到此地,剛好比我晚了半日,正好看到我傷在浪烈劍下。是她引開浪烈後把我從河中救起,也終於使她確認我就是孫猴子,於是她離開遊戲迴到現實去跟蹤、逮捕我。剛巧又從漢斯博士手中把我救了下來。無論在遊戲還是在現實中,她都是我的幸運女神。


    等到我的傷痊愈已經是三個月以後。除了胸口上那道瘢痕,我又和原來一樣的生龍活虎,甚至更加精猛,有綺丹韻假扮的西門庸和我在一起,我無論精神狀態還是身體狀態都出奇地好,渴望著與浪烈決一雌雄,哪怕至今我也沒找到擊敗他的辦法。


    這期間我還去拜訪了在臨安的“鴻盛堂”二當家江海濤,並信守諾言給了他輪漿和霹靂炮的設計圖以換取他的幫助,借“鴻盛堂”遍布江南的力量找尋托尼、黛絲麗和浪烈的下落。同時也辭去了江淮軍參將的職務,在我的竭力請求下,虞允文讓我順利地脫離了江淮軍,重新成了個一身輕鬆的普通百姓。身懷“鴻盛堂”江海濤給我喝茶的五千多兩“零花錢”,我也不必再為生活犯愁。


    大半年過去,“鴻盛堂”還沒有浪烈和黛絲麗的消息,估計他們已離開了江南。我與綺丹韻決定親自到北方去找尋。其時北方新登基的完顏雍漸漸穩定了國內局勢,成功招降收編了完顏亮潰逃的南征大軍,並在符離會戰中擊敗了乘勝追擊的宋軍,保住了北方領土。經過這兩次大戰,金、宋兩國都無力再戰,又重新劃定疆界簽定和約。戰事終於停了下來,兩國再次恢複了過去那種既相互敵視又和平共處的狀態。不過我想這種狀態隨時都會被打破,我想起了金爵士說過的話:和平隻是戰爭的間歇,隻要人類還無法克服自身的控製欲和支配欲,每一次短暫的和平,都醞釀著更大的戰爭。


    我與綺丹韻扮成行腳商人,從江南買了些土特產販運到北方。我有南宋的通關文牘,而綺丹韻假扮的西門庸曾經是現在的大金國皇帝完顏雍倚重的智囊,自然身懷通行全金國的通關令牌,所以這一路上我們都沒有遇到什麽麻煩。幾個月後我們順利抵達大金國都城中都,躺在中都城最豪華的客棧舒適寬大的錦榻上,我和綺丹韻再次起了爭執。


    “明天,我要去見完顏雍。”綺丹韻倦在我的懷中,激情尚未盡褪,臉頰尤泛著動人的紅潮,就已經開始在考慮工作的問題。她是在我養傷期間,禁不住我的軟磨硬泡和厚顏無恥,終於屈服於本性和情感,與我在這虛擬的世界中成了真正的情侶。不過她絕大多數時候仍然是西門庸,像這樣洗去偽裝讓我一親芳澤的時候還是屈指可數。


    “不行,今日的完顏雍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活在完顏亮威脅之下惶惶不可終日的趙王了,你知道他不少隱秘,他難保不會殺你滅口。還有你的智計謀略,也是他殺你的理由,正如當初李仁孝要殺我和托尼一樣。世間最難揣測的就是帝心,我可不想失去你這個幫手。”說著我摟緊她的身體,不停地輕吻著她,生怕她立刻就要起身離去。這些話半是事實半是借口,我心底其實對現在的狀態很滿意,最好永遠都找不到黛絲麗和浪烈,最好我和綺丹韻就在這虛擬的世界中,作一輩子的情侶。


    “不借助金國的勢力,茫茫人海,我們到哪裏去找浪烈和黛絲麗?”綺丹韻溫柔地迴吻著我,不過言語卻一點也不溫柔,意誌也不因我的溫存而稍屈。我聞言不禁啞然,如果不借助這個世界中的各種勢力的話,要在這世上找三個人,不締是大海撈針,盲人騎馬。


    “可是,我不想你去冒險,更怕就此失去了你。”我緊緊摟住她,在她耳邊喃喃說著,身體再次和她融為一體。說理不成,我隻好使些溫柔手段,希望她暫時忘掉任務責任之類的凡俗事。


    “傻瓜,我們總不能在這裏過一輩子吧?再說,完顏雍和完顏亮根本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不會有事的。”她把手指插入我的頭發,在我耳邊澀聲呢喃著,同時也緩緩起伏腰身迴應著我的溫存。


    ...


    第二天一早,綺丹韻便恢複成西門庸的模樣。我最終還是未能說服她,隻好陪她一同進宮去見現在的金國皇帝完顏雍。雖然綺丹韻有完顏雍當年在趙王府中通用的金質腰牌和令符,我們還是頗費了些周折才受到召見。我對高高在上的帝王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恐懼感,因此便沒有通報自己的名字,所以被侍衛們擋在了禁宮二門之外,隻有綺丹韻假扮的西門庸被宦官領了進去。這一刻我不由自主地聯想起西夏皇帝李仁孝,想起他對我和托尼的背叛,我隻有祈求神靈,希望完顏雍真如綺丹韻所說是一個罕見的仁者。


    大約頓飯功夫後,西門庸終於在宦官的引領下出來,我總算暗暗鬆了口氣。看到她假麵上露出的笑意,立刻便猜到,這事成了。


    “完顏雍已答應動用官府和偵緝營的力量,為我們查探浪烈和黛絲麗的下落,我們不必再大海撈針、盲人騎馬到處亂撞了,就在這中都等候消息便是。”迴到住所,綺丹韻脫去偽裝,露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完顏雍會不會出爾反爾?”我輕擁著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她任由我放肆著,在我耳邊輕笑道,“這世上也並非人人都忘恩負義翻臉無情,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仁者的話,完顏雍應該算是一個,不然我也不會盡力幫他。”


    ...


    “這怎麽能算?”綺丹韻不滿地瞪了我一眼,“完顏亮暴戾無常,派人刺殺他不僅是完顏雍的自保,也是挽救大金國的無奈之舉,這絲毫無損於他的仁義之名,你不該老是對他抱有過分的戒心。要知道這個世界的仁者,可不能用那個世界的標準來衡量,這個世界的仁者有時候也不得不做一些不仁之舉啊。”


    “但願是我多心吧。”我知道綺丹韻說得完全正確,正如李仁孝曾經密令野利莫仁除掉我和托尼,又把自己的女兒送給暴君完顏亮以換取西夏的政治利益,但對西夏許許多多百姓來說,他依然是個難得的仁義之君。我知道自己說服不了綺丹韻,便一把把她抱起來,邊吻著她邊往裏麵臥室走去,進了臥房她才省悟過來,猛地從我懷中掙脫,帶著亦羞亦喜的神色嗔道:“現在是大白天。”


    “有什麽關係?這裏整個小院都被我們包下,不會有旁人闖進來。”我說著以老鷹抓小雞的姿勢向她撲去,她卻嘻笑著靈活地閃開,我們便在這臥房內一追一逃,不時還以擒拿格鬥手法短兵相接,不過已沒有以前那種性命相博的驚險和緊張,有的,隻是無限絢麗的春色和風光。這種遊戲我們已進行過多次,互有勝負,不過無論誰輸誰贏,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


    我們就這樣在中都暫時住下來,除每十天半月到完顏雍指定的衙門打探浪烈和黛絲麗的消息,我們留連在中都附近的名山大川間,享受著自由自在的生活,有時候都忘了自己的職責和原來的身份,直到得到點模糊的消息時,已經又是半年過去了。


    在眾多紛繁雜亂、真假莫辯的諜報中,兩條不太起眼的消息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大約一年前,在韃靼人的斡爾沁大草原,曾有一名色目武士與一名西夏劍手激鬥半日,二人超凡脫俗的刀法和劍法,曾讓無意間目睹這次戰況的牧人驚為天人,這次激戰也被韃靼牧民們傳為‘天人之戰’。”


    “不久前,北方韃靼人中流傳著這樣一種流言:一名‘握血而生’的嬰兒已經誕生,他將是蒙古諸部未來的勇士和英雄,將帶領韃靼人創下不世的功業和輝煌,改變韃靼人長期被淩辱被壓迫的命運。”


    “握血而生?”我心中一動,“這不就是指手心有鮮紅胎記的嬰兒?”


    “難道是‘毀滅者’?”綺丹韻也道,“如果這兩條消息確切的話,那場‘天人之戰’多半就是浪烈和托尼,它也是發生在韃靼人的境內,難怪咱們一直得不到他們的消息,這是金宋勢力都無法達到的蠻荒之地,我們該立刻動身前往斡爾沁草原。”


    “再等等吧,等到有確切的消息再說。”我有些猶豫,內心深處已經對繁華的中都有些留戀。金國在完顏雍上台後,大力推行仁政,全國呈現一派中興之勢,中都比之以前更繁華了許多,老百姓安居樂業,一派興旺景象。我很想和綺丹韻在此長住下去,實在不想到人煙稀少、人跡罕至的大草原去受苦。


    “嗯,好吧,不過就一個月,一個月後,無論有無新的消息,我們都要立刻動身去斡爾沁草原。”綺丹韻白了我一眼,意味深長地笑著說。從她的表情,我知道她一眼就看穿了我的私心,不過卻沒有點破,看來她心靈深處和我也有同樣的心思。


    ...


    越過金國北方的疆界進入大草原,我們就以金國特使的身份巡視蒙古各部落,暗中打探黛絲麗和托尼的下落,我們的身份使我們在所有部落中都受到最高的禮遇和招待,這也使我們不得不在每個部落逗留想當長一段時間,臨走還能得到不菲的給養和禮物。在中都受盡軍法管束、官長壓迫的窮大兵們,在大草原上都成了人人敬畏的貴客,每到一個部落,大吃大喝的同時,還有大把的金銀揣入懷中,眾兵官竟都有些樂不思蜀起來。若不是有我的約束,眾兵將甚至會在那些富裕的部落長住下去,肆無忌憚地敲詐勒索那些韃靼貴族,根本無心再在大草原上長途跋涉。


    大草原天高地闊,地綠天青,置身於如此廣袤的天地間,才感到人的渺小和天地的宏大,讓人心胸也為之一寬。出使蒙古諸部已經一年有餘,但仍然沒有托尼和黛絲麗的任何消息。雖然眼前是滿目美景,身旁有綺丹韻並駕而行,我也漸漸高興不起來。


    “大人,前方該是蒙古孛兒隻斤部,那可是個大部落!”翻過草原上一處緩坡,向導突然興奮地指著前方向我稟報。一個金將也高興地對我說:“這孛兒隻斤部三年前滅了塔塔兒部後,現在可是草原上屈指可數的強大部落,金銀財寶定是不少。”


    我手搭涼棚望去,隻見前方現出了一大片蒙古包,像一個個大小不一的饅頭散落在一條蜿蜒的小河兩岸,一直綿延到天邊。看這規模確實是草原上罕見的大部落,難怪疲憊不堪的兵將們滿是興奮。一個大部落對他們來說就意味著肥羊美酒,金銀珠寶,溫暖敖包,甚至還有女人。


    “你先去通報,我們在此暫歇。”我說完率先下馬,雖然隻是個臨時的金國特使,我也不想墮了大金國的威名,必要的架子和官威還是要的,不然得不到蒙古人的敬畏。


    傳令兵應令而去,眾人紛紛下馬休息。不多時,一隊彪悍的騎手風馳電掣地從營地中衝了出來,轉眼間來到我們麵前,領頭那漢子在我的麵前飛身下馬,躬身稟報道:“孛兒隻斤部千戶巴彥,恭迎大金國特使白將軍!”


    一年多下來我已粗通他們的語言,聽到這稟報我略有些意外,通常這種情況都是由部落大汗親自來迎接我這個大金國特使,而不是一個尋常的將領。我不悅地問道:“你們的大汗呢?”


    “也速該大汗帶眾首領狩獵未迴,目前我是部落的最高頭領。”巴彥連忙誠惶誠恐地解釋。我心下這才釋然,點頭說:“好!你帶路。”


    進得部落營地,在簡短的拜謁儀式後,自然少不了點起篝火,飲宴狂歡,大家直鬧到深夜方止。當我被綺丹韻扶迴營帳時腳下已有些不穩。朦朧間突見前方有一個熟悉的背影一晃而過,那人身著蒙古人的長袍,匆匆地進了一個巨大的敖包,我雖然沒有看清其模樣,那背影還是給我一種異常熟悉的感覺。我停下腳步問跟在身後的巴彥:“方才那人是誰?”


    巴彥順著我的目光望去,卻沒有看到任何人,隻好指著那敖包解釋道:“那些是大汗的帳蓬,特使大人方才看到的大概是我們大汗的奴仆或妻妾。”


    見我仍盯著那帳蓬的門簾不走,巴彥忙低聲道:“小人已為大人準備下了侍寢的女奴,都是我族中有名的美女,大人隨我來吧。”


    我剛下意識地點了下頭,猛覺腰間劇痛,不禁“哎喲”一聲叫了出來。轉頭一看,卻見假扮成西門庸的綺丹韻若無其事地轉開頭,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旁的巴彥被我這聲痛叫嚇了一跳,忙問道:“大人怎麽了?”


    “沒事。”我悄悄揉揉被綺丹韻擰痛的腰肋,對巴彥擺擺手,“女奴我就不要了,不然沒等我見到她的麵,命就先去了半條。”


    巴彥有些不解,不過也沒有多問,立刻吩咐隨從去把我的帳篷清空。當我和綺丹韻迴到帳篷時,我趕忙對她解釋說:“我不過是喝醉了酒,無意識地點了下頭,你也不必如此狠心痛下毒手吧?”


    綺丹韻裝著沒聽見,眼裏就像根本沒有我這個人,顧自和衣鑽入被窩。一見她的臉色我就知道,今晚我有得罪受了。


    ...


    附近幾個營帳的金兵大概也是宿醉未醒,我也懶得叫醒他們,信步向那個蒙古女子消失的蒙古包走去,剛走到門簾外,那女子正弓腰出來,差點和我撞了個滿懷,一抬頭,與我四目相對,我們同時發出“啊”的一聲驚唿。


    她的皮膚已經磨礪得十分粗糙,臉上也有一種太陽曬出的殷紅,幾乎已看不出她本來的膚色,眼角甚至有了淡淡的魚尾紋,栗色的頭發散亂地披在肩頭,肮髒不堪,隻是那深褐色的眼中仍有我熟悉的寧靜和堅韌,這眼眸總算使我認出,她就是我們苦苦找尋的黛絲麗。


    “是你?”我目瞪口呆,她外表巨大的變化,竟使我一時說不出話來。而她眼中則閃過一陣莫名的激動和驚喜,注意到我的服飾,她不禁低低地叫了一聲:“白將軍!”


    “你怎麽會在這裏?還作蒙古人打扮?托尼呢?”我總算從驚詫中迴過神來。


    “托尼?”她眼中陡然閃過無言的悲戚,淚水漸漸盈滿眼眶,卻始終沒有滾落出來,隻平靜地說,“托尼死了。”


    我渾身一震,差點軟倒在地,緊緊抓住身旁的栓馬樁才勉強站穩。那個驕傲而自負的撒尼族武士,易卜拉欣漢森托尼,終於還是死在了那柄美麗而恐怖的劍下。想起我與他的恩恩怨怨,我胸口隱隱作痛,淚水不知不覺地從臉頰上滾落下來。深吸幾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我才澀聲問:“托尼怎麽死的?”


    “托尼為了引開那個一直追殺我們的瘋子,不惜孤身與之決鬥,戰死在斡爾沁大草原。”黛絲麗說著淒然一笑,“我一直以來都在利用托尼,利用他來完成自己的使命。我是聖女,不會也不能有正常人的感情,但當得知他戰死那一瞬,我才知道自己是多麽的愛他,我也才屈服於擄掠了我的也速該大汗,隻求他帶迴托尼的遺體,讓我見他最後一麵,並為我殺了那個瘋子為托尼複仇。”


    “浪烈也死了?”我緊握刀柄,隻覺得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那麽無常,虛幻和不可測度,跟我也再沒有多少關係。


    黛絲麗微微點了頭:“當時也速該大汗帶了一百多名族中勇士,連夜追殺那個瘋子,一個月後活著迴來的就僅剩十多人,不過他們還是帶迴了那個瘋子的人頭。”


    我微微歎了口氣,輕聲問:“托尼葬在哪裏?我想去拜拜他。”


    “不必了,”黛絲麗捋了捋鬢邊的亂發,這動作總算讓我想起了過去那個黛絲麗。“他無論葬在哪裏,我都不想有人去打攪他的安寧。他現在屬於我一個人,他就在我的心裏。”


    我啞然,沉默半晌,最後無力地說:“我把你帶走吧,把你送迴你的故國。”


    黛絲麗微微搖了搖頭,淡淡道:“我現在是也速該大汗的妻子訶額侖。我如今已沒有臉麵也沒有勇氣再越過千山萬水迴到故國。況且”


    說到這黛絲麗嫣然一笑,眼中泛起一絲慈愛的光芒,言語中也充滿憐愛:“現在我已有了一個兒子,我不能拋下他。”


    “兒子?”我一時間還不能把這和聖潔的黛絲麗聯係起來。


    “他就在裏邊,”黛絲麗說著掀開門簾向帳內輕聲唿喚,“鐵木真!快出來拜見白將軍。”


    一個三歲大小的孩子,像個成年人一樣鎮定自若地由帳內踱了出來,用一種淡漠的目光望著我,並不因為我這身大金國將領的製服而稍有敬畏。他那完全不屬於孩童的目光陡然使我心中一驚,那是一種居高臨下、俯瞰世界的目光。黛絲麗愛憐地捋捋孩子的頭發,用慈愛的目光望著兒子說:“我雖然掌握了《占星術》和《易經》,卻始終不能勘破這天道之秘,但我相信我兒子能。”


    “姆媽,我進去了。”孩子有些不耐煩地擋開母親愛撫的手,轉身迴了蒙古包。在他抬手那一瞬,我突然注意到,他的掌心像鮮血一樣殷紅一片!


    “毀滅者!”有人在我身後低低地叫了一聲,我一迴頭,才發覺化妝成西門庸的綺丹韻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來到我的身後。黛絲麗見有外人在場,不再說什麽,一低頭,也進了敖包。


    “不錯,正是握血而生的‘毀滅者’!”我緊握著綺丹韻的手,隻感到這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在主宰著這個世界。和綺丹韻在帳外默然半晌,最後我悄聲說:“迴去吧,浪烈已死,我們的任務也已完成,剩下的事就不是我們能左右的了。”


    我黯然轉頭,心中沒有大功告成的喜悅,隻有種難以言表的鬱悶,不知是為黛絲麗還是為托尼,亦或是為浪烈。剛轉迴頭,我便注意到身後那個靜靜站在栓馬樁旁的牧民,離我數十丈遠,就這麽閑閑站在那裏,卻有一種與周圍環境自然而然融為一體的靜謐,讓人實在不易注意到他。風吹拂著他一頭亂發,使人看不清他的麵容,但刹那間,我的後心已為冷汗濕透。他不像別的牧民那樣腰掛馬刀,他的腰間佩的是一支奇特的無柄長劍!


    我和綺丹韻同時停下腳步,望著他一步步慢慢踱過來,他的步伐甚至有一種閑庭信步的飄逸。在剛聽到托尼死訊時,我隻想著如何與他拚命,如何為托尼報仇,但真正麵對他的時候,我才發覺自己心中隻剩下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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