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宮,瓊華殿。


    北宮喆正批閱著奏折,突然心口處一陣抽搐的疼,握著朱筆的手一頓,筆尖立即在宣紙上暈染出朱紅的痕跡來,北宮喆霍然抬眸,黑瞳深深,夾帶著一絲微不可見的怒意。


    “左言!”


    “皇上。”


    “你去一趟楓月穀。”


    左言一愣,不是剛從楓月穀迴來麽,難道皇上讓他去將江小姐接迴來?


    “你給朕將那個女人帶迴來!”


    那個女人?看著皇上眉宇間隱忍的怒氣,自然是瑾淑妃無疑了。


    皇上不是說楓月穀相對安全才將瑾淑妃留在楓月穀的麽,為何現在要接迴來,真是聖心難測,左言不敢多言,垂頭應是。


    “慢著。”北宮喆叫住了左言道。


    北宮喆黑瞳驟縮,對左言交代幾句,然後傳來張海道:“宣風將軍和右相。”


    風明和易寒皆叩首行禮道:“微臣參見皇上。”


    “免禮。”北宮喆隨手拿起龍案上的兩本奏折扔給風明易寒二人。


    易寒是楚君昱早些年就埋在北襄的暗線,北宮喆察覺時,以為是北襄六王爺埋在他身邊的探子,他一直不聞不問,並暗自換上了自己的人。


    由於上次楚君昱為了將安文夕帶離夏宮,便使得這條暗線徹底暴露,北宮喆趁機將西楚埋在夏宮中的暗線徹底鏟除。


    風明和易寒二人看了眼奏折上的內容,臉色微微一變。


    易寒勾唇道:“據此看來,太後娘娘已經坐不住了。”


    “哼,她早就坐不住了。”北宮喆冷嗤,他剛剛拿下北襄,繼而傳來她有孕的消息,小產之後,又和漏網之魚六王爺慕容清勾結在了一起。如今,慕容清拿捏不住了,就將視線放在了江佑城身上了。


    “接下來皇上打算怎麽辦?”風明開口道。


    “等,等著他們逼宮造反!”


    “皇上為何一定會篤定他們會逼宮呢?”


    “慕容清野心勃勃,造反是遲早的事情,既然他現在沒有造反的理由,那朕就給他一個理由!”北宮喆神情清絕桀驁,一副君臨天下之態。


    “右相他……”易寒猶豫道。


    “有話直說。”


    “啟稟皇上,微臣以為右相權利熏心,如今態度搖擺,時間長了,難保不會倒向太後。”


    風明接口道:“朝堂之中,有三分之一是皇上提拔的新秀,三分之一是太後娘娘的心腹,剩下的是安景晟在朝中的眼線。如今,太後娘娘已經開始向右相施壓,想必右相大人不久就會做出決斷。”


    “愛卿所言極是,江佑城老奸巨猾,他之所以擁護朕,是篤定了朕會立晚兒為後,如今朕遲遲沒有動靜,那老匹夫著急了!”


    這涉及了皇上的私事,風明和易寒識趣的打住,繞開了話題。


    “皇上,據暗探來報,六王爺有和鳳公子結盟的意圖,不過鳳公子拒絕了。”風明沉聲道。


    易寒補充道:“鳳公子早年成名,據說和安景晟往來過密,有人說他是安國君的私生子。”


    鳳公子,鳳輕歌?


    北宮喆聞言幽瞳漸深。


    “朕知曉了,你們先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風明和易寒皆退出了瓊華殿。


    北宮喆對身側的青玄道:“朕交代你的事情如何了?”


    “請皇上恕罪,屬下沒有找到陌姑姑,自從長樂宮一事,陌姑姑好像人間蒸發了一般,無跡可尋。”


    既然這麽多年,她能躲避曹太後的眼線,若是她有意躲他,他也難尋她的蹤跡。


    北宮喆垂眸,微抿了嘴角,再次想起那雙清冷的眼睛,是她麽?


    “皇上,彭婕妤煲了湯。”張海捧著拂塵,彎著腰小心翼翼道。


    北宮喆聞言眉頭略皺,“朕不是說了讓她不要再來了麽?”


    張海身子又矮了一分,彭婕妤豈是他能攔得住的,她每晚都會煲了湯來瓊華殿,這都將近一個月了,連皇上的麵也沒有見著,可是仍然不死心。


    隻聽得北宮喆冰冷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朕覺得彭婕妤的素芳閣離瓊華殿太近了,朕看清幽宮就不錯!”


    張海聽得心中一驚,皇上的弦外之音他豈會不懂,皇上是嫌彭婕妤離得太近,才會每日閑得跑來瓊華殿。


    “奴才明白,奴才這就將皇上的意思轉達給彭婕妤。”


    北宮喆掃了眼龍案上堆成山的奏折,略有些疲倦的閉上了眼睛,抬手按了按眉心,然後繞過眉心輕輕揉著太陽穴。


    他記得以前自己疲憊時,夕兒經常幫他按揉太陽穴。可是現在,這偌大的瓊華殿隻剩下了他自己,真是孤家寡人……


    “迴彭婕妤,皇上已經用過晚膳了。”


    用過晚膳?此時才不過是申時罷了,一般皇上的晚膳可是定在酉時的!


    彭安容冷冷瞧了眼張海,這個老閹奴,三番兩次的糊弄她,阻攔她見皇上。


    “本宮知道皇上已經用過晚膳,所以本宮親手為皇上煲了湯做宵夜。”彭安容目光掃了眼一旁小宮女手中捧著的羹湯上,自從安文夕那個女人被賜死後,眾妃都以為得寵的日子近了,誰知皇上自那時起再也不來後宮了,她已經足足有一個月沒有見到皇上了,她怎能不急?


    “皇上素來沒有吃宵夜的習慣,還是勞煩彭婕妤拿迴去吧。”


    “皇上讓奴才轉告彭婕妤,若是彭婕妤覺得素芳閣離瓊華殿太近才讓彭婕妤每日都來送宵夜,皇上說清幽宮挺適合彭婕妤。”


    清幽宮……


    彭安容聞言渾身一震,難道皇上是想讓她……


    她頓時眼圈一紅,拚命的咬著下唇,袖子中的手狠狠的絞著絲帕。


    她隻是想關心他罷了,這有錯麽,更令她難以啟齒的是,她入宮已經三月有餘,皇上卻還沒有碰過她,皇上統共就來素芳閣幾次,每次都是她睡在裏間,他睡在外間。甚至,她都沒有和皇上獨處過。


    “多謝張公公提醒,本宮知曉了。”彭安容來時的囂張氣焰斂盡,泛著水光的眼眶有些狼狽。


    張海看著彭安容蕭寂的背影搖了搖頭,不管在家裏再怎麽得寵,既然來了這宮裏,就得靠著皇上的恩寵過日子,若是認不清自己的道路,耍些小姐脾氣,隻會令皇上越來越厭煩。


    楓月穀入口處停著一輛布置簡潔的青蓬馬車,夜影橫坐在車轅上。


    歡涼為安文夕係了披風,眼圈有些發紅,不舍得看著安文夕道:“公主,歡涼想和你一起去西楚。”


    “你現在傷還沒好,先待在楓月穀養身體。”


    “可是,歡涼舍不得你。”她長這麽大這還是她第一次要和公主分別。


    “待你傷好了,再來盛京找我也不遲。”安文夕接過歡涼手中遞來的手爐。


    “歡涼知道,公主,玉公子是個值得托付的人,歡涼希望以後有人對公主好,保護公主。”比起報仇、複國,她更希望公主可以過得幸福。


    “襲勻,你好好照顧歡涼。”安文夕囑咐道。


    “你就放心吧小師妹,師兄一定會將她養的白白胖胖的,好了好了,都別不舍了,跟生離死別似的。”


    “閉上你的烏鴉嘴。”


    “喂,你這臭丫頭就知道說師兄,不分尊卑,該打!”


    楚君昱看著朝他走來的安文夕,淡笑道:“走吧。”然後攬住她的腰,一把將她帶上馬車。


    青墨色的帷幔緩緩垂下,掩去了眾人的視線,馬車輕搖,噠噠的馬蹄聲漸起。


    月無痕攬著風飄雪,看著馬車漸漸消失在了視線中,微歎了一句,這安文夕跟楚君昱去了西楚,不知是對還是錯。


    上了馬車,安文夕掃了眼馬車內的擺設,一方紅木軟榻,一張紫檀小幾,青瓷盞正嫋嫋的升騰著茶煙,旁邊的爐子上燒著的熱水正呲呲的冒著熱氣。都是些再尋常不過的東西,卻讓人覺得十分美好愜意,就如楚君昱一般,邪魅潤澤,每每和他在一起時,都有一種總說不出的舒服來。


    楚君昱握著她的手道:“胭脂,有你真好。”


    安文夕有些不自然的鬆開了他的手,眼角瞥向四周,發現馬車一角的兩個酒壇,驚道:“你那日將摘到的梅花釀了酒?”


    楚君昱點點頭,“三個月後,胭脂就可以嚐嚐我親手釀的梅花酒了。”


    “好啊,我到時候看看你的手藝比起箐姑姑如何?”


    “箐姑姑?”


    “箐姑姑是我的奶娘,廚藝精湛,常常令父皇的禦廚自歎不如,尤其釀了一手好酒。記得小時候,母後最愛喝箐姑姑釀的果酒,我也偷偷地沾一點……”


    楚君昱嘴角微勾,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女子眉眼彎彎,講述著以前的舊事,一種溫暖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從沒有聽到她主動的講述過去的事情,國仇家恨讓她對以前的事情絕口不提。他也從來不問,怕觸動了她的傷心事,今日她能主動說出來已經不易,看來她的心境已經釋然很多,開始從過去的陰霾中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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