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璃微微抬眸,冷漠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


    她心裏很清楚,他是去換衣服的。


    就算找大夫,也是在換好衣服以後。


    十有八九再見她時,說一句:“大夫治療傷患忙不過來,我也不好催促,對不起,讓你難受了。”


    這般想著,背上忽就多了一片溫熱。她側眸,一隻手拿著布帕斜伸過來,溫柔又仔細地替她擦拭唇角。


    剛豎起的渾身的冷刺就這麽軟了下來。


    她眼神漸漸柔和,從他手裏拿過布帕,自己擦拭。


    “我陪你去清洗。”他道。


    她反問:“你不嫌髒?”


    略是一詫,他不解:“為何要嫌?”


    白若璃搖搖頭:“方才我吐了三表哥一身,他立刻走了。”


    “……”裴言神色變得嚴肅,“他是他,我是我。我隻在意你難不難受,並不在乎其他。”


    白若璃心裏一甜,淺淺莞爾。


    縱使魏府內人來人往,也無人注意到他們二人眼裏的情意,在這一刻,如灼灼桃花般的豔麗。


    *


    魏府還在清掃,無暇找剩下的活口一一做筆錄。對比其他庭院來說,舒青窈的若蘭院是最幹淨的了。


    幹淨在於,淩桑早早把那堆屍體弄到了南苑去。


    裴言武功高強,又是巡察司副掌司,殺人這種事,他更好開脫。


    裴言陪著白若璃更換好衣服後,就和她一起來到若蘭院。到時,沈清越已經和舒青窈相對而坐,一人雙手捧著茶杯,一人眉頭微鎖,不知道先前聊了些什麽。


    眼風掃到白若璃二人,舒青窈招唿他們過來坐。


    “霧菱她還好嗎?”白若璃先問。


    舒青窈默了一瞬。


    說不上好,但總比死了好,淩桑眼下便在安慰霧菱,已經兩個時辰了,霧菱還在時不時地流淚。


    白若璃歎了口氣。


    “城官那邊,不頂事,”裴言直言,“魏老夫人狗急跳牆,選了下策,無疑會挑起兩國戰火。”


    沈清越薄唇輕分,吐出兩個叫所有人意外的字:


    “不會。”


    “?”


    “小王已經截下城官的上書。”


    也就是說,遠在京都的明僖帝,以及朝堂,無人會知發生在雲州城魏府內的血腥之事。


    裴言微微鬆了口氣:“也好。”


    “但,小王突然擔心有另一個可能。”沈清越眉頭皺得更深。


    方才便是同舒青窈說到了這裏,聰慧如她,一點即通,也不否認有那最壞的可能。


    ——魏老夫人在一箭雙雕。


    扶持魏行昭上位隻是小菜,重頭是趁機打開邊域豁口,讓外族勢力漸漸滲透……


    “我不認為她有那樣的腦子,”裴言道,“魏老夫人對母家一直諱莫如深,當年我調查一樁涉及妖人的北域殺人案,恰巧其中涉案人員同魏老夫人的母家有關係。那人……”


    很慫。


    慫到直接供出了近十個原本沒涉案,但有其他髒事案底的人。


    “除此以外,我與昨夜的人交手,他們的功夫並不是很厲害,隻知道亂砍,頂多比地痞流氓要好一二。”裴言補充。


    沈清越微微斂起雙眸。


    的確,在他沒有內力的情況下,都能殺掉五人,可見對方功夫不行。


    舒青窈順著他們的話也想了想,輕聲:“妙法寺迴來路上,我拽那六個欲對魏家大爺行兇的人入須臾幻境中時,也沒有感受到他們身上很重的血腥氣,沾染的人命,不算很多。”


    比起看守蘇幼青和岑遊之那幾個,真不算多。


    提起魏行勳,白若璃唏噓地歎了口氣。


    “大表哥……其實挺好的,阿璃以前不喜歡他,隻是覺得他太嚴肅古板,太像阿璃的父親,不像兄長……”她咬唇,“但他可以是個很好的城主。”


    裴言伸手,摸了摸白若璃的頭。


    眼睫微顫,她還是忍不住掉了淚。


    “以前也嫌墨哥兒那幾個小子鬧騰,如今卻再也無法看他們鬧騰了……”


    舒青窈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她不是個對外人擅動感情的人,可整件事來說,魏錦墨他們實屬無辜。小孩子的橫死,最叫人難受。


    裴言將她攬入懷中。


    舒青窈收迴眸光,不經意地掠過沈清越,見他仍在思考,不免伸出手指,輕輕攀住他的掌心。


    “在想什麽?”她無聲地問。


    沈清越向她傾身。


    “我在想怎麽殺人。”


    “……”


    最溫柔的聲音,最冰冷的話語。


    但舒青窈知道,此刻的沈清越亦很憤怒。


    無論是他還是裴言,在正常計劃中,都沒有想過要害人,相反,盡可能救人。


    但魏老夫人一出手,所牽連的人命多達三十餘條。


    這不是他們的孽。


    也是他們的孽。


    舒青窈默默將他的手指抓得更緊,迴應著他。


    “窈窈也不會讓他們好過。”


    *


    魏行昭換好衣服,又去巡視了一圈,打聽最新線索。


    聽說這些都是北域來的流寇,他一邊紅著眼叱,一邊不停叮囑城官須得加強夜晚巡查。


    夜晚巡查……


    自雲州城安穩十年後,夜晚巡查就取消了,還是魏啟閣親自取消的。


    城官有些權力,但總歸來說不如城主。


    所以要想繼續啟用以前的一些舊案,必須得有一位城主。


    城官輕聲:“眼下城主之位尚在空懸,下官不敢擅作主張……”


    “你的意思是要在眼下推選城主?”


    他心頭一跳:“下官不——”


    ……不是這個意思。


    他想說,但沒機會。


    魏行昭已經開口:“也是,你說的有理。但眼下大哥生死未卜,二哥亦魔怔難尋,隻有我還算健全了。”


    城官:“……”


    魏行昭為難地皺眉:“我也知道,我這樣就坐上城主之位,難以服眾,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城主空懸四月餘,府上就出了此等大事,我若再不進行部署調度,隻怕城中很快會民不聊生。”


    城官斟酌了半晌,想說什麽,但見他眼底飛快劃過了一絲歡悅,最後,選擇了閉嘴。


    第151章 代


    魏行昭迫不及待地跑到福壽堂同魏老夫人說了這事。


    魏老夫人的昏迷,自然是裝的。


    目的還是跟以前一樣,洗清嫌疑,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可恨沈星樓和裴言沒有死,連那個假蘇幼青,也還活得好好的。”魏行昭咬牙切齒。


    在這場計劃中,他們原本的設想是除掉一切上位的阻礙,所以不管沈星樓是不是宣德王唯一獨子,裴言又是不是在朝官員,他們都要除掉。


    至於假蘇幼青……


    原先還貪她美色,現在比起他的宏圖,也算不得什麽了。


    魏老夫人頭上戴著翠玉抹額,上好的玉在燭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芒,她半靠在軟枕上,淡淡道:“昭兒,娘把最後能給你的都給你了,不管怎樣,你是必須要上位的。你什麽都好,就是一點,性子太急,遇事不冷靜。”


    魏行昭微微垂頭。


    “別的不提,你叫六個人去截殺的事,就幹得不漂亮,”魏老夫人歎了口氣,“他們行事不成,就失了先機,而且……”


    說到這裏,魏行昭和魏老夫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而且,那六個人消失了。


    徹底消失了,無人知道他們的去向。


    這世上,就算是死,也該留下一點痕跡。


    “母親,不管那麽多了,”魏行昭打破沉默,“兒子既然已經把話遞了出去,城官那個腦子,要是聽不懂兒子的意思,那兒子隻能把他也做掉。”


    魏老夫人抿了抿唇,手指撚動檀木佛珠:“能不動殺孽還是不動了吧。”


    二十來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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