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忌憚的人不是來自家族,也不是褚峰,而是杜明熙。


    他與我相識於兒時,後來留學日本學醫,我們惺惺相惜成了好朋友。他的醫術十分精湛,同時也善於做生意,是個十分難得的綜合性奇才。


    我很少去佩服一個人的才華,杜明熙是有且僅有的一個,他是個非常適合在這個亂世生存的人。隻是因為我們倆母親的緣故,沒有走得那麽近。


    我一直覺得,我們倆就算成不了摯友,也一定可以兩肋插刀。可當他強勢表明態度要跟我爭奪夕夕時,我才發現自己終究是一個俗人,放不下兒女情長。


    我不曉得他為何對夕夕情有獨鍾,但從他一次又一次處心積慮的手段看,並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所以我們倆之間那點微妙的情分蕩然無存,成了生死仇人。


    我這輩子最恨自己的事,就是在夕夕上去香港的遊輪時沒有強行阻止。我總以為還來得及做最好的部署,她依然會守著我們之間的約定。


    可晚了。


    杜明熙帶著夕夕去了香港,一下遊輪就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婚禮。我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數月之後了,當時香港已經封鎖了港口,不允許任何船隻靠港。


    北平和天津的淪陷,導致舉國上下危機四伏。


    秦家大宅子裏也是一場狂風驟雨,因為父親的忽然離世,令一直家族直係和旁係一族開始爭權奪利,吃相十分難看。


    其中鬧得最兇的就是二叔和三叔了,兩人想聯手奪那家主之位。其他的族人開始站隊,僅有三分之一的族人支持我們,還都是父親施恩過的人。


    我對自己的前途早有規劃,所以對家主之位本沒有太在意,卻容不得這個位置落在三叔和二叔手裏。他們倆很精明,同時也很自私,最怕他們領導秦家過後會形成分裂狀態。


    思來想去,我準備推天印來接任家主之位。最主要是他性子雖軟,但人卻不笨,調教著也會有一番作為。再加上他和沈瑜馬上要結婚,有沈家的勢力相幫也算不錯。


    至於二叔三叔,他們倆雖然精明,但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還是拿捏著他們不少把柄,能夠牽製他們。所以最後家主之位落在了天印手裏,他沒什麽反應,倒是月吟的反應有些奇怪,似乎在懊悔一些什麽。


    我顧不得這些了,安排好秦家的事情過後,我就準備想辦法去香港找夕夕。誰料都城會戰就此爆發,國民革命軍與日軍展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整個都城硝煙滾滾。


    於是我遲疑了。


    這邊如此危險,帶著夕夕迴來不是一個明智之舉。我曾是都城的司令官,看到這血雨腥風的城市實在無法置之度外。


    我想讓都城的硝煙盡快散去,但一己之力根本就做不到,所以我與撤退到都城的褚峰他們一起開始了伏擊活動。隻是,日軍來勢洶洶,國民革命軍浴血奮戰了幾個月後,終究還是淪陷了。


    任何一個血性男兒都無法忍受自己國家的領土被侵占,自己的同胞被蹂躪,那種仇恨和憤怒填滿了我所有的思想,我甚至忽略了遠在香港的夕夕。


    這是我生命中最悔恨的事,因為我的缺席,我和夕夕的孩子沒了,她獨自一個人承受著失去孩子的痛苦,而我竟然什麽都不知道。


    若非褚峰重傷,我可能都不會那麽快去香港見她。我一直以為那個地方暫時是安全的,硝煙戰火不會波及到那裏。可我忘記了她身邊還有一隻披著人皮的狼。


    見到夕夕的時候,她正被日本人派來暗殺我的武士圍攻,我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滋味。恍如隔世?還是物是人非?又好像都不是,她還是那個樣子,那樣美豔不可方物,如亂世中一朵不染塵埃的荷蓮。


    隻是,聽到那丫頭喊她少奶奶的時候,我的心都碎了。我的女人,我要鋪十裏紅妝娶她的女人,怎麽可以成為別人的少奶奶。可事實上她已經是。


    這聲“少奶奶”對我來說多麽諷刺,是我沒有保護好她。看著她無辜委屈的樣子,我滿腹的慚愧和歉疚說不出口,摟著她纖瘦的身子,才明白這些日子我有多麽混賬,我應該早點出現的。


    接下來和杜明熙僵持的日子,是最漫長而蒼白的,我沒有想到,他心頭的執念也會那樣的深。


    我之前就說過,他是個很精明的人,十分有心機。能夠在亂世中左右逢源的醫者,在這個世道並不多見,而他把這分精明用在了這場毫無感情的婚姻上,他用盡了各種手段來阻止離婚。


    夕夕與他的婚約,足足耗了四年之久。


    這期間我去過無數次香港找他,從一開始的劍拔弩張,到最後的無可奈何,對於夕夕他從沒想過放手,不顧我任何威逼利誘。


    我甚至一度起了殺機,但被他嘲諷了,他說:“承炎,你有本事殺了我,卻沒本事除掉她頭上的夫姓。我死了,她作為寡婦也是我的夫人。”


    我知道夕夕很在乎那些流言蜚語,可於是杜明熙這樣的無賴,我們居然都束手無策了。最諷刺的是,恨他恨得牙癢癢,卻又拿他無可奈何。


    最後我跟他攤牌了,給他兩個選擇:要麽死,要麽寫休書。


    我殺他很有把握,可我不想殺他,亦如他說了,死了他那惡心的姓氏還在夕夕頭上,殺他隻會惡心我自己。


    不得已,我開始瓦解杜家的生意,杜家名下的商行不完全包括醫學方麵,還有其他的商行。我一點點蠶食了,從都城到杭州,蘇州,吞了無數家。


    秦家是做生意發家的,而我自小就被列為秦家家主,學習各種商業手段,打壓杜家的生意並不算太難。而最主要是,我們心頭都屏著一口氣,想要弄死對方。


    最終杜明熙坐不住了,跟我打了個賭,賭三年,若夕夕還對我一往情深,他就放手。若這三年她沒有扛過去,我就放手。


    我怎麽會認輸,別說三年,十年我也會堅守的。


    但我似乎覺得,杜明熙不過是在用這樣的方式找一個台階下,這三年中他並沒有對夕夕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也從沒有迴過都城。隻是陸陸續續給她寄了不少的禮物,各種各樣的奢侈品。


    三年過後他如期而至,而我沒有想到他的出現差點害死了夕夕。千秋子的父親崎川一直沒有放棄暗殺杜明熙,在他迴來時就盯上了。誰料那個時候夕夕也在,她處於本能為他擋住了子彈。


    夕夕倒在血泊裏的時候都不忘問杜明熙要一紙休書,她想要自由。而她並不曉得,他這次迴來就是跟她離婚的。


    我其實要感謝杜明熙最後的成全,不管他是因為夕夕救他而放手,還是因為賭約放手,我都很感謝。以他那心機,他若要耗著我真的沒有任何辦法。


    他把在國內的所有財產都留給了我們,說是對夕夕的一些補償,感謝她這麽多年來悉心照顧他的女兒。


    和夕夕大婚時,我選在了蘇州城的洛家大宅子,經過四年的重建,它又如往昔一樣氣勢磅礴。與那十裏紅妝一起,都是我送給夕夕的聘禮。但其實不夠,所有的物質都無法代表夕夕對我的重要。


    我從不信邪,不信命,可我相信和夕夕之間是一種緣分,前世,或者前世的前四修來的緣。否則兒時在洛家的那個下午,那個亭子裏,我不會看到那樣美的一道風景……(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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