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


    那神行無影粉牡丹張亮葬身的小樹林中,來了一個和尚。


    這和尚臉孔黝黑,體壯如熊,腰上懸一口戒刀,手提一條鵝卵粗的水磨镔鐵禪杖,看上去兇神惡煞一般。


    他大步走進林子裏,左右環顧一陣,不見人影,正待揚聲唿喊,突然臉色微變,鼻翼翕張著作嗅探狀,隨後邁開大步,徑直深入林中,毫無遲疑地來到一片荊棘叢前。


    看著荊棘叢中那明顯的動土痕跡,和尚麵皮抽搐兩下,猛抬腳一跺,地麵轟地一震,荊棘叢中炸起一道泥泉,四麵拋灑開去,現出一個土坑。


    土坑之中,躺著一個腦殼凹陷、臉色慘白的青年,其雙手雙腳皆被斬落,胡亂堆在他身上。


    這青年正是張亮,和尚見著他慘死模樣,拳頭重重一捶胸膛,仰天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


    “徒兒,你死得好慘!是誰,誰敢殺我毛太的徒弟?”


    狂怒之下,這和尚揮舞禪杖,在林中亂打。


    合抱粗的大樹也好,磨盤大的石頭也罷,都是挨著便折,碰著便碎。


    一時間,林中像是發生了連環爆破一般,一棵棵大樹轟隆隆接連倒下,一塊塊大石嘭嘭嘭漫天濺射,又爆成粉碎。


    就這麽發泄了好一陣,直到將小半樹林夷為平地,這和尚方才喘著粗氣停了下來。


    他迴到張亮屍身前,將他屍首自坑中抱出,又把那坑挖得更深更大了些,再把張亮屍身放迴,把他手腳拚上,再填土埋坑,堆了個墳包。


    又伐了一截樹幹,用戒刀修整一番,做了個簡易的墓碑樹在墳前,這才兩眼通紅地對著墳包說道:


    “徒兒你且等著,待為師取了你仇家首級,再來給你尋個風水寶地,風光大葬!”


    說罷提起禪杖,循著冥冥中的感應,邁開大步,疾馳而去。


    就在和尚在樹林中發飆時。


    倪昆、婠婠、聞采婷已經來到了樂山大佛對岸,站在一座山包之上,遙望著那尊背山而坐,頭與山齊的大佛。


    此時天已大黑,但大佛腳前的江麵上,儼然一片燈火通明。


    不知多少大船橫泊在江麵之上,有僧尼在甲板上麵朝大佛,盤坐念經。亦有善信麵對大佛,焚香叩拜,虔誠禮敬。


    佛門為發揮大佛的影響力,並未封鎖大佛周邊,不禁任何人前來參拜,隻是不許人隨意觸碰佛像,以免對佛像造成破壞。


    因此佛像腳下,及左右兩側的山上,皆有僧門武僧高手駐紮守衛。


    當然,此大佛既被視為“佛陀顯聖”,那麽正經的僧尼信眾,肯定是不敢褻瀆的。


    那些駐紮在巨佛周圍的武僧高手,主要還是防備某些對佛陀毫無敬畏的武林中人,重點防範與佛門鬥了不知多少年的魔門。


    不過隻要不搞破壞,哪怕是魔門中人前來參觀,佛門高手即使發現,也多半會睜隻眼閉一隻眼。


    說不定魔門中人就被這佛陀顯聖的奇觀震懾,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


    連邪王石之軒,佛門都曾經試圖將之渡化,其他魔門中人,佛門也並不一定要趕盡殺絕,能渡化那是最好不過。


    借著江麵船隻燈光,遙觀巨佛一陣,婠婠說道:


    “公子,這巨佛像究竟有什麽奧妙,值得咱們連夜趕來查探?”


    她現在直接管倪昆叫“公子”,省了他的姓氏,還用了“咱們”這個詞,試圖潤物細無聲地將自己與倪昆劃為一撥,潛移默化地讓倪昆將她視為自己人。


    這等拉近關係的小伎倆並不值得一提,不過婠妖女刻意施展之下,一般人還真難以抵禦,怕是不知不覺,就真拿她當自己人了。


    就算是倪昆,也不反感她這種說話方式,笑著答道:


    “如我所料不差,這樂山巨佛可不是普通的奇觀,自有玄妙之處。


    “佛門早已發現巨佛,我原本還以為,佛門恐怕早就尋到了此間玄妙,得到了其中好處,留給我的機會不會太多。


    “沒曾想佛門竟因那虛無飄渺的‘佛陀顯聖’之說,對這佛像過於敬畏,視之為神跡,竟未曾敢去佛像頭上仔細搜索,卻是錯過了機會。”


    方才一陣觀察,倪昆瞧得清楚,佛門高手隻駐紮在巨佛像腳下及左右兩側的山上。


    佛像頭頂的山頭上,卻無有任何佛門高手出沒的跡象。


    顯是佛門中人不敢衝撞這所謂“佛陀顯聖”的神跡,不敢做出任何有“淩駕”佛像頭頂嫌疑的事情。


    而淩雲窟入口的話,倪昆記得,恰好就在巨佛頭頂靠著的山頭上。


    “佛門受信仰拘束,不敢淩駕巨佛頭頂之上,那些來湊熱鬧的武林中人,也無意平白得罪佛門,強行越過諸多高手武僧的阻截,去到佛像頭頂的山上亂竄,這倒是便宜了我……”


    倪昆微微一笑,說道:


    “咱們且去下遊渡江,然後從佛像側後方的山上,繞到佛像頭頂上去。”


    婠婠神情一動,美眸中異彩漣漣,有點小激動的樣子:


    “公子這是要……把巨佛像踩在腳下,於眾目睽睽之下折辱佛門?甚至把巨佛像腦袋給斬下來?公子跟佛門有仇?”


    “亂說什麽?”倪昆沒好氣白了婠妖女一眼:“我跟佛門哪來的仇隙?無緣無故的,我踩佛像、辱佛門、斬佛首作甚?那不是吃飽了撐的麽?”


    婠婠頓時有點小失望:“那為何要繞到巨佛頭頂上?”


    倪昆淡淡說道:“自有我的道理。”


    當下三人向著巨佛下遊行去,擇一江麵較窄處乘竹渡江,又繞行一程,自側後方的山背處,施展輕功翻山穿林,往巨佛頂上山頭繞去。


    在此過程中,倪昆全程伏在聞采婷背上,由聞采婷背負,直瞧得婠婠莫明驚詫,尋思倪昆這老怪物,莫不是有什麽怪癖不成?


    ……


    就在倪昆三人在山中潛行之時。


    上遊一艘烏蓬小船順流而下。


    一位身著大紅蜀錦百花袍,麵罩青銅麵具,頭戴烏紗小冠,腰間玉帶上係著一隻酒葫蘆,衣袂迎風鼓蕩間,似欲乘風飛去的頎長身影,負手卓立船頭,遙遙望向前方不遠處,那一片帆桅林立、燈火通明的江麵。


    此人身後,站著兩個老者,皆是高鼻深目,看著像是西域人士。


    大隋風氣開放,又是西域四十小國共尊的共主,西域人士在國中很是常見。


    不僅常見,還能做大官,像王世充,就是外貌特征非常明顯的西域胡人。


    所以在這大隋帝國,無論在哪裏見到西域胡人,都不值得大驚小怪。


    “那便是樂山大佛?果然煞是壯美,堪稱奇觀!”兩老者中,右手邊那紅光滿麵,手持酒葫蘆的老者,一邊灌酒一邊說道:“我等早聞其名,卻一直未曾入蜀一觀,沒想到首次見到,竟是在這隋末之世!”


    左手邊那手拄鹿頭拐杖著的老者皺眉道:“師弟慎言。”


    那飲酒的老者嗬嗬一笑:“師兄你太謹慎了,船上就我們三人,東方左使是明人,知道的比咱們更多,怕個什麽?”


    持鹿頭拐杖的老者搖了搖頭,懶得多說,隨意瞥了一眼巨佛,視線又從前頭那紅袍人背影上一掃而過,眼中閃過一抹極隱蔽的垂涎之色,繼而又在江麵那些船隻間掃來掃去,借著燈光映照,尋找著是否有可入眼的佛門尼姑、世俗美女。


    前方那紅袍人則是一言不發,眼神平靜地看著江麵,審視著某些大船上的旗幟,並凝神感受著某些隱蔽氣機。


    “巴盟、川幫都來湊熱鬧了。和尚們的船上,宗師氣機也有不少,除了真言法師,還來了其他高僧?蜀中一地,就有這麽多佛門高手。佛門實力,真是深不見底……”


    不過想想也是尋常,僅峨眉山上,就有百餘寺廟,成都內外也是寺廟林立,這麽多寺廟,養出如此多的高手,倒也真不值得大驚小怪。


    正自思忖時,巨佛頭頂附近的山頭,忽傳來一聲爆喝:


    “妖女,深夜潛行,意欲何為?”


    爆喝如雷,一時震動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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