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蒼茫。


    風子嶽逡迤而行,已有大半日的辰光。


    一直掛在地平線上的血紅色的夕陽,到現在仍然是沒有墜落一看上去,也沒有要降下夜幕的樣子。


    “奇怪,早該天黑了……”


    碧絲也甚是疑惑,她神魂寄托在劍母之中,還不曾感受這特殊的氣候,但仍然心中不安。


    風子嶽卻更是感觸良多。


    這一輪紅日,一直不曾降下,這也淵二罷了,而氣候幹燥,全無一絲水分,空氣中,留著一股火辣辣的肅殺之氣,就像是火藥燃燒過的那種氣息。


    他一路向南而行,饒是他如今已經破虛中境,外邪不侵,但也覺得空氣沉悶,壓力沉重,與平日所處的環境,大不相同。


    天地橋接之術,實在是神妙異常,雖然隻是通過一處白光,就不知跨越了多遠的距離,到了這不知何處的蒼茫大漠之上。


    大半日行走,未見結果。


    幸好他武功已臻化境,不用食水,不是全力奔馳,也不會消耗太多力量,隻是直到現在,仍無線索,令人心焦。


    “此處隻怕與東溟大陸不同,也不奇怪。”


    風子嶽望了望西沉的夕陽,淡然搖頭。


    “那也沒有太陽不落山的道理吧……”


    碧絲嘟起了嘴,“不過這地方,若是抽取太陽之力煉劍,倒是不持……”


    太陽東升西落,總有日夜分別,以太陽之力,鍛造名劍,總要時時中斷,要是這裏太陽永不西墜,倒是一個不錯的地方。


    風子嶽舉目四顧,隻見走了這麽久之後,仍然是一片茫茫”除了偎爾有白色的骸骨撤在幹裂的地麵上之外,景色幾乎沒有什麽變化。


    頂多,就是在陰暗處的草木,稍微茂密了一點點。


    “那現在怎麽辦?再往前麵走看看?”


    碧絲見風子嶽站定腳步,開口詢問,卻見風子嶽擺了擺手,閉目感應,似乎是感知到了什麽。


    “有流水聲!”


    風子嶽霍然睜眼,飛身而起,極目遠眺,隻見一道白線,不知從何處起始,劃開這赤紅的地麵,形成了一道緩緩的河流。


    “嘖嘖,這種地方,居然也有河水,不容易!”


    碧絲搖頭不已”幾乎不敢置信,風子嶽點了點頭,急奔而前。


    最關鍵的發現,不光是這緩緩的河流,最重要的,是河流之上,還有人煙!


    有人存在,就有線索。


    風子嶽心中欣喜,自然是欣然奔往。


    ※※※


    白水河上,是推積如山的木排。


    這是從千裏之外,運來的木材。


    赤發望了望那宏偉堆積的木排”隱約能看到那當先粗大的圓木頂端之上殘留的暗紅色,心中不由一緊,麵容之上,露出了哀戚之色。


    當然,這哀戚隻能有一瞬間而已。


    若是被騎馬的監者發現,少不了一頓鞭子。


    即使,那暗紅色是他父親的血,也是一樣。


    赤發今年已經十五歲,對手這紅土大陸中窮人家的少年來說,十五歲已經到了獨當一麵的年紀,他袒露著上身,露出精瘦而結實的肌肉,由於烈日的暴曬,讓他的肌膚變成了古銅色”粗糙而緊繃。


    這讓他與身邊那些中年人區別開來,讓人能夠注意到他終究不過還是個孩子。


    白水河”浩浩湯湯,綿延數千裏。


    從他的家鄉,一直通到聖地。


    這無邊巨木,正是為了修建聖地而準備的材料。


    聖地高塔的修建,已經不知過了多少年,而這不斷運輸過去的木料,也不知有了多少。


    赤發隻是知道,他的父親死在運輸木料的途中,他的祖父也是如此,再往上計算,祖祖輩輩,都與這白水河和這無邊的木排有著關係。


    而那通天巨塔,直到現在尚未建成。


    他不知道聖地的大人們,為什麽要持續不斷地進行巨塔的建設,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家鄉的人們,要日複一日地砍伐巨木,運輸千裏,為這個聖地的建設服務。


    一這個疑問,別說宣之於口,就算是想一想,也是罪孽。


    監者的刀劍,隨時就架在眾人的脖頸之間,誰要反抗,格殺勿論。


    可能從祖輩開始,就是如此吧。


    “赤發,稱不要難過了“……,這都是命…………”


    他身邊的一個壯漢,歎了口氣,拍了拍赤發的肩膀,麵色陰沉。


    “周叔,我知道,你不用擔心,我爹雖然死了,但家裏還有老娘和妹妹,我不會犯糊塗的……”……”


    赤發歎了口氣,雖然目光之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但終究還是忍耐住了。


    他的父親,就在數天之前,因為調整這巨木轉向,被轟然衝下的巨木砸成了碎末,就連屍骨也無從尋找。


    一更何況,監者也不會給他們尋找屍骨的時間。


    不過是尋常一個工人死了,監者又豈會在乎?


    這條白水河之上,也不知道已經死了多少人,他們全都暴屍於荒野,連墳墓都不曾留下。


    這已經是習慣了。


    隻要這巨木的運輸還在,隻要時間還是這麽緊迫,死人,根本就是難免之事。


    “那就好””周叔歎了口氣,“你是第一次跑白水河,那可要小心些,別看這些木頭不動,殺起人來,可是不眨眼睛的。”


    這木排堆積如山,一撞之下,有萬斤之力,若是順流緩緩而下,也就罷了。


    偏偏這白水河,百轉千迴,每隔一段,必有轉折,這就要靠他們這些運工,將木排牽引轉向,這個時候,也是最危險的時候。


    很容易就有人在這個時候,白白地丟了性命。


    啪!


    啪啪!


    遠處又傳來了兇猛的皮鞭聲,想必是有誰長途跋涉,走不動了,這才挨了監者的皮鞭。


    “大人,求你們行行好!我爺爺真的是病了”我背著他走,背著他走!”


    伴隨著這皮鞭之聲,還有一個少年的哭泣和嘶喊。


    赤發和周叔交換了一個眼神,麵色無奈而痛苦。


    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


    那是一個頭發已經huā白的老者,他半跪於地,唿唿喘氣,麵色發青,看來真是病得不輕,而他的身邊”是一個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正跪在監者的麵前,苦苦哀求。


    “病了?”


    騎在馬上,身形魁梧的監者,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放下手中烏黑的鞭子,緩緩策馬”走到這祖孫倆的跟前,微微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是啊,我爺爺是病了,我會……,我會照顧他的……”


    少年慌亂地解釋著。


    “哦?”


    監者笑眯眯地哦了一聲”低下頭去,看那老人的模樣。


    突然之間,寒光一閃。


    嚓!


    隻聽一聲輕微的脆響,一蓬血雨,潑天而出!


    隻見那監者獰笑連連,手中不知何時,提起一柄雪亮帶著鮮血的利刃。


    “既然病了”那就去死吧!”


    “誰敢耽擱行程,誰就要死!”


    他殘忍的聲音,震蕩四方。


    那少年一瞬間麵色變得慘白,癱倒在地,抱住了爺爺斷頭的屍體”竟是連哭喊都喊不出來。


    同觀眾人,一言不發。


    並非不怒,卻是不敢。


    敢怒而不敢言,誰也不敢得罪手持刀劍的監者。


    良久,那少年嚶嚶的哭聲才傳了出來,而那監者”早已經揚長而去。


    赤發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在這些大人的麵前,家鄉人的性命,從來就如螻蟻”揮手說斬,就是斬了,哪裏會講什麽人情。


    這個少年,大概也是第一次走白水河吧,身邊又沒有一個長輩提點,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


    一不過,那老者走不動路的話,早晚也會被監者發現,此去聖地,還有迢迢千裏,他終究還是逃不過一死的結局。


    “赤發……”


    周叔拉住了他的手,麵色微微有些驚惶,搖搖頭,讓他千萬不可輕舉妄動。


    赤發咬住了下嘴唇,麵色蒼白。


    ※※※


    “為什麽,為什麽我們要吃這樣的苦?為什麽那些大人們能隨意要我們的性命?”


    在駐紮休息的時候,當有些年輕漢子被家釀的烈酒灌醉之後,營地之中,時常會傳來這樣的怒吼。


    監者的營地,不在一處,所以這樣的發泄,才不會帶來殺身之禍。


    “是啊!為什麽?”


    赤發仍然是咬緊子嘴唇,他並沒有喝酒,隻是蹲坐在營地〖中〗央,呆呆地看著篝火。


    祖祖輩輩,為了聖地獻出了生命,然後聖地的大人們,卻是越來越需索無度,以前每年百萬方的巨木,仍嫌不夠,現在的木排,差不多已經有三百萬方,這一年來迴一次,幾乎不知要帶走多少寨子裏壯年人的性命。


    現在寨子裏麵的壯子越來越少,這幾年之中,甚至有姑娘接替父兄,走上這運木的白水河之途。


    再這樣下去,隻怕是真的不行了。


    寨子裏的人,越來越少了一父親是這樣告訴自己,若是不擺脫吸血的聖地,那木寨絕不會有翻身的一天。


    赤發坐在火邊,靜靜地沉思著,喃喃自語。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大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小子!這個問題,你是想不通的,要是想活命,就繼承你爹的遺誌,跟我們一起幹吧!”


    赤發嚇了一跳,轉過頭去,卻見是一個不認識的中年人,滿麵帶著殷切的期望。


    “你爹,本來就打算在這次運送當中,幹掉這些監者,早就計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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