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屋的時候,清沅覺得自己書桌上的紙箋仿佛有翻動的痕跡,問了幾個丫頭,都說不曾有外人,她覺得或許也是自己多疑,都是上輩子在永寧侯府養成的習慣,時時都不敢放下心來,揉了揉腦袋,便叫吩咐衝碗去火的草藥茶來。


    曲三家的誠惶誠恐地親自端了過來,不時用眼睛瞥著清沅,清沅看著她:“曲家嫂子若眼睛不舒服,就去喚大夫瞧瞧,您是管我屋子裏吃食的,這一病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曲三家的訕訕地迴:“不敢不敢。”看著清沅的樣子好像不打算追究自己的帳,這才出門去。


    合歡在一旁嘀咕:“才好了傷疤呢,就又上趕著往屋裏湊來著。”被忘憂狠捏了兩把。


    清沅聽了,悠悠地說:“今日我覺得整個人犯懶,怕是脾胃裏頭有些虛火,你們知道的,往年這個時候我總是愛喝上一碗蓮子百合湯。”


    合歡有些愣愣的,“……是……嗎……”話還沒說完就又被忘憂擰了一把,忘憂是知道清沅的,總算聽出點門道來,“姑娘想用新鮮的,還是庫裏囤的也可?”


    “我瞧著咱們府後花園池子裏的蓮蓬就很不錯,又肥又大的,想來不過費些功夫罷了,左右曲家嫂子事情也清閑。”


    忘憂立刻懂了,對不熟練的人來說,用雙手把新鮮的蓮子剝出來去殼去芯,那是得費一番功夫的,況且還是每日要新鮮的,這下曲三家的可有的忙了,這活兒也不算重,隻耗時間,看那曲三家的還有空傳話或上趕著往屋裏湊。


    忘憂喜道:“奴婢省的,明日就吩咐小廚房,若是有必要,請迴春堂的老大夫瞧一眼也無妨。”


    清沅笑看她,若是曲三家的推脫,就請老大夫說上一嘴,需用這清熱去火的湯來,便是楊氏也挑不出話頭來。


    這一招,清沅倒要感謝賀梓歸從前那些妾室們。


    合歡看看清沅,又看看忘憂,雖然不太懂,還是跟著傻笑起來。


    ******


    萬壽堂裏,田氏正和老太太說話。


    “……單吃人參,又會助了虛火,往常總是合著黃連,煨些湯吃,夜裏睡著,才得合眼。要是不吃,就隻好是眼睜睜的一夜醒到天亮。”


    “如今事忙,老太太可得仔細些身子,待這一陣子過去了,請個大夫好好調理調理才是,是藥三分毒,侄媳聽說,那些耄耋高壽的老人家,都是在那些日常用的膳食飯菜裏頭做功夫的……”


    丫頭來報幾個姑娘來請安,田氏扶老太太坐起身子,塞了一個水墨綾麵大引枕在她背後。幾個清字輩姑娘這次來是送老太爺冥誕時供奉的佛經的,清霜見著老太太臉色不佳,第一個上前去要給她捏肩膀捶腿。


    “你這猴兒,快別鬧騰我了。”老太太拍了她一下。


    清霜拉著老太太撒嬌,“才幾日沒見,老太太怎麽都瘦了一圈,可是那些丫頭伺候的不周到?孫女往後日日來您跟前伺候吧,端茶遞水也是好的,老太太可不許趕我……”


    老太太聽了,麵上果然露出一絲笑意,田氏也在一旁奉承:“二姑娘可真是貼心,這片孝心實在難得……”


    清霜也不太想搭理這位舅母,隻繼續跟老太太耳語著說笑,低聲細氣的,一片嬌憨之態,把老太太逗得一陣開懷,直接忘記了底下還有三個孫女兒在等著請安。


    楊家姐弟和魏氏前後腳都來了,清霜看著人都差不多都到齊了,才向老太太提起,要把佛經呈上來。老太太笑罵她:“賣什麽關子,快拿來我看看,免得供到祠堂裏你祖父嫌棄你這丫頭不上心。”


    清霜扭著老太太的衣袖,“哪能呀,先瞧妹妹們的吧,若是把我的都比下去了,我可是不拿出來的……”


    老太太無奈搖頭,清雯,清沅,清雪便次第叫丫頭捧上了佛經,清雯的字秀氣可人,略有些小家子氣,卻勝在數量可觀,足足抄了一摞子。


    清沅的字有骨有形,老太太卻覺得太過剛硬有些戾氣,卻勝在用心顯著,全篇竟挑不出一個墨跡來。


    清雪年紀尚小,墨寶本來就是上不得台麵的,老太太皺了皺眉,這樣的東西自然是不能供到祖宗靈前的,不過也還是誇獎了她一番。


    “好了,潑猴兒,還不快拿出來。”老太太對著湊在自己身前的清霜說。


    清霜笑著示意丫頭們拿上來幾冊本子,老太太翻開第一頁,臉色卻瞬間變青。


    清霜猶不覺得,正得意洋洋地看著堂下的清雯清沅,嘴裏還說著:“老太太,孫女想著既是老太爺的冥誕,便抄錄謄寫了老太爺生前的墨寶,要說文采才華,真是……”


    “啪!”地一聲,連書冊和紅木托盤都一把被老太太甩在地上,端托盤的小丫頭嚇得立刻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清霜終於看清了老太太的怒容,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祖母發這麽大的脾氣,一時嚇得愣在當場。


    屋裏氣氛凝結,大家都不敢開口說一句話。


    魏氏側眼看了看地上展開的冊子,立刻明了,當先第一篇便是《諫元宵賦煙火詩疏》,此篇作於先帝顯祖隆嘉二年,顯祖皇帝剛剛奪了天下,為了彰顯天下太平,宣揚自己的功績,決定借慶元宵機會大放花燈,並令翰林院名流獻《上元煙火詩》,阮老太爺正是新科進士,他又素來體諒民生艱難,當時百廢待興,國家根本沒有財力,他當即上疏,一針見血地戳破皇上意圖,意指粉飾太平,勞民傷財。


    因此他非但不願獻詩,還作了此篇《諫元宵賦煙火詩疏》。


    在疏中,他指出“煙火花燈諸詩多鄙”,還進言皇帝“願端耳目之好,采芻蕘之言”,“惟陛下深思力行之”雲雲。


    雖說是忠言逆耳,可先帝不是今上,殺伐決斷了一輩子的,立刻怒氣衝天,指其妄言,命人在大廷之上,當眾杖責阮老太爺五十棍,並貶去邊地,不許任何人求情。


    雖說後來老太爺迴京赴任,步步高升,那也是如今的皇上即位,天晟年間的事了。


    這篇《諫元宵賦煙火詩疏》其實文采斐然,用詞精巧,也是後來今上誇讚過的,所以才被人們又記起來,礙於先帝顏麵,眾人卻還是不太提及的。


    對於阮老太太來說,敬慕丈夫一生,唯一不願人提及的就是丈夫當年被廷杖於禁中一事,誰能想到今日卻被親孫女打了臉。


    魏氏冷汗漣漣,這些陳年舊事小輩固然不知,可這也確然是老太太的逆鱗了,若此刻是別的孫女站在這裏,恐怕老太太是不止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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