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籬踏出正廳,看著沉沉的夜色,想到席間李知州此人的粗鄙,覺得連月色都不再似往日動人。


    他蹙了蹙眉,心裏埋怨表兄選在此處歇腳,雖然曾玥向他來告過罪,言道是這李知州走過曾家三表兄的路子,便安排他們一行人在他府中歇腳,沒想到這李知州本事不大,心倒大,竟妄想用女兒來攀他們的關係。


    江籬未等筵席畢就起身告退,他從小以最嚴苛的禮法約束自己,舉凡抬手投足皆可為京中王孫公子典範。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做這樣失禮的事。


    樹叢間閃過兩個小丫頭,正提著燈籠竊竊私語,“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也要十文錢,凝香姐姐,我看著是那婆子信口開價。”


    另一個小丫頭答道:“別說了,這是在人家府裏,你再嚷嚷還不是給姑娘添麻煩。”


    “這梅花幹又不是多金貴,我瞧著咱們自己在院子裏采就是了。”


    “這被人看見了豈不是被人說我們府上沒教養,姑娘說了,不問自取便是偷,何況這是過兩天姑娘親自做‘梅花香芋糕’要用的,忘憂姐姐最愛吃了,也算是姑娘給她過生辰的心意,怎麽能取別人院子裏的東西,這份心意不是打了折扣麽……”


    “梅花香芋糕也不是非要用梅花呀……”


    “哎你這丫頭話真多,仔細那點心半塊都不給你,快走吧……”


    漸漸沒了聲,大約是阮府裏跟來的小丫鬟吧,江籬猜測。


    行路無趣,卻也知道尋些事做,那家的小姑娘,倒是天真爛漫。


    ******


    晚間時分,曾府來人通知清沅,第二天一早就要動身趕路,她有些吃驚,原來會以為要再住幾日的。


    不過一想也就明白了,唐氏自然不肯死心,那麽李大人便會勉力一試,向曾瑜提出請求,不管他是以何種方式提的,她相信曾瑜都不會同意。


    幾日以來,不難看出,曾瑜此人雖然表麵上溫和有禮,但是下人們對他都恭敬萬分,指揮的一整個車隊也是井井有條,可見性格必不是軟弱可欺,況且還有江三少爺這麽尊大佛在,說什麽李大人的算盤都得打空。


    不過阮清沅沒想到的是,四日後,在驛館門外,自己竟然又見到了這李氏兩姐妹。


    李家兩姐妹的平頂小馬車直接越過了阮清沅的馬車,自行駛到了前麵,一隻纖纖素手稍稍撩開簾子,露出半張隱隱約約帶著紅暈的細致臉龐,正是李蓉怡,她細聲細氣地對車裏的人說道:“真是有緣,又遇到了幾位公子……”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江籬在車裏冷冷地說:“走!”


    國公府出來的車夫也很十分拿得住,立刻頭也不抬地趕著車進去了,旁邊騎著馬的曾玥臉上由訝異不悅突然變成了憋笑,正巧又聽見蓉芳在車中朗聲道:“我們雖不是達官顯貴人家,卻也是書香門第,怎得在這小小驛館門外受此等待遇?”


    曾玥正想說什麽,可是偏頭瞧一眼自家兄長的車架,隻樂得一笑就驅馬走了


    ——他兄長此人,膈應起人來可是天下無敵。


    曾瑜一直都是他們幾個中最為溫和的一人,起碼看起來的確如此。


    隻聽他春風化雨般的嗓音在車中響起:“驛館自古是為官眷提供歇腳之處,兩位姑娘自行入內即可,隻是此時,可否為曾某挪一挪道,這門確實被擋住了……”


    清沅看著車內捂著嘴笑得臉通紅的兩個丫頭,也抿抿嘴角,“別笑了,我們也走。”


    那李氏兩姐妹被晾在馬車中,李蓉芳氣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我們又不是非攀著他們不可,何苦受這等閑氣。”


    李蓉怡麵色頗尷尬,她在此處掀馬車簾一舉實為不妥,冒著聲名有損的風險,她也不過是想在幾位公子麵前博個驚鴻一瞥罷了,卻沒想到如此收場,她現在隻擔心阮清沅的嘴巴不牢靠。


    看了一眼正嘟著嘴的妹妹,她歎口氣:“好了,我們不在此處落腳就是。”


    大路朝天,總有辦法的。


    ******


    十幾日後,一行人終於到了通州地界,京城已在眼前,曾家、江家和阮家的人也都前來相接,清沅恪守禮節,在馬車中向他們一一道謝辭別。


    阮府一行人過了盧溝橋從右安門進北京城,穿過外城過宣武門裏街,到了阜財坊,西單牌樓往西拐的箔子胡同,京城阮府就在這裏。


    曆來非大臣有賜第或值樞廷者,皆居外城,多在宣武門外,而土著富室則多在崇文門外,京師故有東富西貴之說。


    阮府雖在內城靠外,門庭不顯,畢竟也是皇帝賞賜的宅邸,比鄰而居的不是王公勳貴,就是顯宦名流,便這一處宅子也足夠阮家在族中榮耀好幾輩子的。


    這自然全歸功於當年阮老太爺這個閣臣。


    先帝顯祖登基,老太爺以三十四歲的年紀中了二甲第三名,後來擢翰林院庶吉士,更在今上登基後官運亨通,入閣拜相。


    清沅一行人坐著馬車直接進了卸了門檻的儀門,拐進西角門,換了轎子繞過影壁,穿過垂花門直接往後院去,過了穿堂,就是三間正房,這裏一向是長輩居所。


    阮清沅需要先去西跨院二夫人魏氏的落霞苑。


    魏氏出身隴西郡望,年輕時容貌十分美豔,此刻她正橫臥在貴妃椅上,靠著一個薑黃色的大迎枕,直起半邊身子來同人說話。


    清沅見她素衣潔淨,隻額上齊眉勒著銀鎏金的抹額,皮膚蒼白,顯出一絲老態來,她知道魏氏的身子一向不大好,躺著比坐著的時候多。


    魏氏打量了她一番,點點頭,隻叫人給了見麵禮,略略問了幾句話,問她累不累路上好不好,也不敢多說,便忙叫著人安排住處。


    清沅也確實有些疲憊,由魏氏的大丫頭凝露領了出門。


    此時已近傍晚,李媽媽一路風塵仆仆,隻稍微洗淨了手和臉麵就進來同魏氏迴話。


    “我原先以為三叔會拿個庶女來搪塞,沒想到他倒舍得。”魏氏道。


    李媽媽恭敬地迴:“養在夫人身邊是多大的榮耀,三老爺也不是不曉事的,如今咱們府裏這般光景,三老爺家呀,今後也隻有咱們老爺會願意搭把手了。”


    二老爺是庶出,一直不受老夫人待見,而三老爺的情況也差不了多少,雖是老太爺兼祧生下的兒子,入了別人的宗,可是說到底還是要這幾個同父異母的兄弟來照應,大老爺隻知道吃喝玩樂,無心仕途,更是因著阮老太太與二房也是常年有隔閡,自然不能指望他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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