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山抬起手,輕輕朝下壓,說道:“小聲點。”


    ——畢竟這裏是軍官們的聚居區,最好不要引起一些麻煩。


    山海棲霞會意,壓低聲音,飛快說道:


    “這不可能,你究竟是誰?不過無論你是誰,都無法殺掉戰爭祭司。”


    她臉上露出彷徨之色,一時連自己該怎麽辦都想不出。


    被看穿了。


    對方知道自己做過什麽。


    ——如果對方是戰爭祭司,自己殺了他的妻子,他現在一定會把自己剝皮抽筋,狠狠折磨,最後才殺掉。


    以戰爭祭司的實力,自己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可是若要說他不是戰爭祭司,而是一個殺掉了戰爭祭司的凡人——


    那更不可能!


    顧青山笑了笑,反問道:“你不也幹掉了想替換你的怪物?為什麽你行,我反而不行?”


    山海棲霞看著他,索性大方承認道:“我行是因為我乃是整個萬獸深窟所有人族,集中一切力量,甚至以我父親的死為代價,這才換來了一次伏擊入侵者的機會。”


    顧青山適才已經從她的記憶裏看到了整個過程,這時就讚歎道:“你們果然早就有所察覺,可惜這些怪物實在太強,否則你們不用付出那麽多代價。”


    幾千年前,人族一些高手對奪舍之事有所察覺,但因為根本不是對手,隻能默默隱忍,並四處尋找對付怪物的方法。


    他們失敗了很多次。


    唯有這一次,利用父女的因果羈絆,以山海棲霞之父與老一輩高手們的生命和靈魂為代價,發動了一種因果律技能,這才幹掉那個怪物。


    山海棲霞的神情無比嚴肅,沉聲道:


    “我是唯一一個成功殺死奪舍怪物的人,整個萬獸深窟之中,所有人族的命運,都在我身上。”


    她望著顧青山,繼續說道:“請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又是怎麽殺死那個戰爭祭司的?”


    顧青山坐著沒動。


    他背後的虛空之中,卻有兩柄長劍悄然浮現,又瞬間消失。


    天地雙劍。


    山海棲霞見了這兩柄劍,微微一怔。


    她露出迴憶之色,呢喃道:“這劍……很眼熟……”


    數息之間,她就想起來,曾經有一個潛入宗門的人,手上就拿著這柄長劍。


    山海棲霞平複了下心情,輕聲問道:


    “天地雙劍……你是顧青山?”


    “是我。”顧青山道。


    顧青山曾穿越時光,去往上古時代,與三神戰過一場,還贏下了天地雙劍。


    如果是他的話,自然是有可能幹掉戰爭祭司。


    但是——


    山海棲霞的聲音揚了起來:“你把李秋山怎麽樣了?可曾傷他性命?”


    顧青山暗暗點頭,和顏悅色的道:“李秋山一直是我。”


    “你化作李秋山,進入了我們山海流派?”


    “對。”


    顧青山想了想,索性把自己在戰場上救下飛羽少主,意外來到萬獸深窟的事說了一遍。


    山海棲霞麵色怪異的問:“也就是說,你原本是打算扮作惡鬼世界的人,潛入惡鬼世界的?”


    顧青山歎息道:“是啊,誰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也很頭疼。”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山海棲霞問道。


    顧青山緩聲道:“這座大墓牽扯甚廣,秘密甚深,惡鬼世界的人也來到此地,想奪得那柄定界神器,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還有,我剛才說過了,我站在你們這一邊。”


    山海棲霞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我聽聞修行者崇尚逆天而行,奪天地之造化為己用,那麽在你眼中,那些怪物應該也隻是求生存而已,你並不會倒向我們。”


    顧青山失笑道:“你可能是道聽途說了許多修行者的事,所以對我們有些誤會。”


    “願聞其詳。”山海棲霞道。


    顧青山放鬆的靠在椅背上,說道:“我們修行者也是普通人罷了,但我們修行突破的過程中,老天總是降雷劈我們,雷打不死就用其他劫難考驗我們——我們總不能就這樣讓它劈死,肯定會反抗,這就是你說的逆天。”


    他失笑道:“我猜換做任何人來,都會逆天。”


    山海棲霞道:“你的意思是,你並不可憐那些怪物?”


    顧青山歎了口氣,說:“這是末日的時代,任何人都有求生的權利,但其實它們原本可以做的更好。”


    山海棲霞糊塗了,喃喃道:“你是說——”


    顧青山道:“它們完全可以開誠布公的與你們商量,並達成協議。”


    山海棲霞厲聲道:“協議?我們絕不會願意把自己的身軀讓給——”


    顧青山揮手打斷她,說道:“並不是要你們投降,而是它們可以付出傳承和力量,用來幫你們變強,而你們則從各地挑選一些罪大惡極之徒,用來充做它們的身軀。”


    顧青山繼續說下去:


    “這樣一來,它們也脫離了末日的封印,你們也得到了傳承,同時又懲戒了那些作惡之徒,長此以往,可以讓社會治安好轉,人民幸福,安居樂業,人與怪物之間和諧相處,攜手共同抗擊末日——這麽一舉多得的事情它們都不做,反而設下詭計,利用你們渴望變強的心,以傳承去謀奪你們的身體,實在是——怎麽說呢?”


    想了想,顧青山評價道:“不講道理,欺人太甚。”


    山海棲霞已經聽呆了。


    這個世界什麽時候講過道理?


    末日肆虐的時代,誰會跟你講道理?


    她自問經曆了無數風雨,看遍了世間兇險,卻想不到顧青山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不過轉念一想,這位劍修曾所做下的那些事,又何嚐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也許有實力的人,總是在想法上與別人有些不同。


    如果他願意幫忙……


    山海棲霞心思一動,忽然問道:“顧劍仙,你殺了戰爭祭司卻還不走,接下來除了對付惡鬼,還打算做什麽?”


    顧青山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總之我不會與你們為敵。”


    山海棲霞立刻追問道:“所以你站在我們這一邊?如果我們與怪物爭鬥起來,如果我被它們擊敗,你會為我們這些萬獸深窟的人族出手嗎?”


    話未說完,她已再次跪地——她跪在顧青山麵前,抓著他一隻手道:“我是唯一一個戰勝怪物的人,但我如今也隻能自保,根本無法保護流派的人。”


    “我隻能眼睜睜看著春刀和王順他們,乃至西海窟、整個萬獸深窟的人族,一步步走向深淵,他們的命運隻有一個,那就是被怪物丟進末日,並霸占他們的身軀。“


    山海棲霞無聲的流下雙淚,繼續道:“我已經盡力了,但實在是孤掌難鳴,我真的做不到。”


    “顧青山,你能殺掉戰爭祭司,一定還有其他方法對抗這些怪物,我求你幫幫我!”


    她那美麗臉龐上,透出一股孤零零的絕望之色,又帶著最後一絲希翼。


    她抓緊了顧青山的手,等待著一個迴答。


    顧青山看著她,一時有些失神,連嘴邊的話都忘了個一幹二淨。


    這樣的神情,自己太熟悉了,熟悉得刻骨銘心。


    依稀間,那道熟悉的沙啞聲仿佛再次從記憶深處浮現——


    “誰來?”


    “誰來取走這柄劍?”


    仙王臨死之際,麵露絕望之色,雙目流下血淚,舉劍四顧。


    不僅是仙王。


    那些在戰場上搏殺的修士,那些曾經的戰友……


    在他們的最後一刻,也是同樣的神情。


    上古時代,靈魂尖嘯者曾操控神族與荒古怪物,逼迫人族幫它鍛造天地雙劍。


    而如今,那些墓中的怪物們直接掠奪人族的身軀,以此來躲避末日。


    人族的死活,對於它們來說根本就是不需要考慮的事。


    在漫長的歲月中,人族不僅要麵對末日的侵襲,還要麵對各種強大怪物的謀算。


    人族的生存史,從來都是一曲譜滿了血淚的悲歌。


    ——究竟何時才可以改變這樣的局麵?


    那些人,究竟如何才能得到守護?


    不知為何,顧青山又想起昔日在上古時代,荒雲天宮之中,謝孤鴻收他為弟子之時,曾說過的話:


    “……你這般的孩子也是少見,今日我就收你為徒,希望你終有一天得成大道,為我人族蕩平一切不平之事。”


    迴想著那一幕,顧青山身後的虛空之中,一柄柄長劍悄然出現。


    潮音。


    六界神山。


    天。


    地。


    四柄劍靜靜懸浮在他背後的虛空之中,齊齊發出嗡鳴聲。


    顧青山迴過神,望著山海棲霞。


    他直視著她的雙眸,輕聲說道:“世間多有不平事,我輩劍修,遇不平則拔劍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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