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衣如手裏玩著一片枯樹葉,說:

    “我沒有失戀,也沒有父母離異。”

    我正打哆嗦呢,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說:

    “趕緊躺下,躺下會暖和一點。”

    又說:“你不是剛才問我嗎,現在迴答你。”

    我“哦”了一聲,又問她:

    “那你為什麽要這樣?”

    她說:“誰知道呢?就想這樣唄,我看八成是活膩了。”

    我問:“現在還不想活?”

    “也說不上不想活。”想了想又說:“不過說不想活似乎也沒什麽不對。”

    她的話很矛盾,但我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過了一陣子,她跟我說:

    “一到岸上我就不想活,腳抽筋的時候就不想死。”

    “現在又不想活了?”

    “可能又不想活了。”

    我問她:“你是不是經常陷入精神困境?”

    她說:“好像是這樣。”

    我說:“我也這樣,每隔一段時間就很有規律地陷入一種精神困境。”

    她問:“一般是因為什麽原因?”

    我說:“知道是什麽原因就好了,好像沒有原因,這種心理困境總是無緣無故地來,無緣無故地去。”

    她問:“那多長時間這樣一次。”

    我說:“難說,可能一個月左右吧。”

    她笑了:“看來做男人也不容易,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不舒服的時候。”

    她又問:“情緒失落的時候,你怎麽辦?跟朋友傾訴嗎?”

    我告訴她,遇到這種情況,我從不跟朋友傾訴,因為有些心理體驗是很難用語言傳達的。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自己一個人,背上一書包食物和水,順著一條田野小路,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地走,一直走上幾個日夜,直到精疲力竭。然後迴來睡一覺就好了。

    她顯然很感興趣,說:

    “下次叫上我,我跟你一起體驗一次。”

    我說:“算了吧,我比較喜歡一個人幹這種事。”

    我們兩個就那麽躺在枯葉上談論精神困境的問題,談論了很久,直到我沉沉地睡過去。

    我做了很多夢,一個接著一個。記得其中一個夢是這樣的:我站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上,看見彩虹上蹲著一隻翠綠的小鳥,那隻小鳥一邊鳴叫,一邊與我對視。看著,看著,我就覺得那小鳥在似笑非笑,然後我就發現那眼神特像楊衣如,再然後,那小鳥大概就成了楊衣如,可它依然是隻小鳥。

    這夢很奇怪,醒來之後,我就發現陽光相當明媚,頭頂的樹上有隻鳥在叫。楊衣如仍然仰麵躺在我旁邊。我以為她睡著了,俯身一看,才發現她正睜著一雙大眼睛。

    我說:“想什麽?”

    她說:“沒想什麽?”

    然後伸出一直手,指著天上:

    “看那裏。”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我說:“那裏?是樹?”

    她說:“樹的上麵。”

    “藍天白雲?”

    “藍天白雲的下麵。”

    天哪,那裏什麽也沒有呀,難道是隱形飛機?忽然,我看到一個小紅點,是風箏,原來有人在放風箏,居然飛得這麽高,都幾乎看不見了。

    我們又在枯葉上躺了一會兒,這時已經兩點多鍾了。

    我問她:“接下來我們幹什麽?”

    她說:“遊迴去呀。”

    我有點遲疑。

    她說:“難道就這樣光著身子從岸邊轉迴去?可是十多裏路。”

    看來隻能遊迴去了。

    她又問我:“遊迴去之後幹什麽?”

    這我哪能知道,難道迴學校?

    她說:“我不想迴學校,所以你也不要迴學校。”

    我說:“我也不想迴學校。”

    她看我一眼:

    “那再陪我一天。”

    我沒做任何猶豫,就說:

    “好。”

    遊迴去的時候,我們的體力都很差,但是由於水溫比上午高,而且我們都沒有抽筋,所以還算順利。

    迴到旅館,換上衣服。楊衣如提議去爬泰山。我覺得她瘋狂得有點不正常,她想把自己往死裏整。

    我問她:“你體力還受得了嗎?”

    她把頭發散開,準備晾幹,轉而問我:

    “你是不是受不了我了?”

    我說:“沒有。”

    她就笑了。

    我們退掉房間,從原路返迴學校門口,然後坐半個小時的公交車去市中心,再坐兩個小時的汽車去泰安。一路上,我跟她聊得很多,好象也挺投機的。她說,現在她最想出走。我問她想去哪裏。

    她說:“很多地方,比如內蒙、新疆,還有雲南,總之就想離開這裏,換一種生活方式。”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一直看著窗外,我則一直看著她的側麵。然後,她忽然轉過臉來跟我說,其實她特別想迴到八十年代,也特別想迴到童年。她又說,要不,跳到老年時代也行,反正不想過現在的生活。

    我跟她說,其實我覺得她現在的生活很好,正是我所羨慕的,家庭和睦,而且看起來很有錢。她想了半天,歎口氣說:

    “可能吧。”

    站在泰山腳下的時候,已經下午六點鍾了。我們在一個小飯館,吃了幾碗麵,然後就準備上山。上山之前,她買了根拐杖,另外還買了兩根紅色的平安帶,一束在額頭上,另一根給了我。

    賣票的地方在萬仙樓一樓,我們沒有買票,先爬上二樓看風景。當時暮色四合,有一群喜鵲從天空飛過。

    她趴在欄杆上的時候,手機響了。她掏出來看了看,沒接,直接掛掉了。然後她跟我說:

    “從這裏跳下去。”

    我沒明白她的意思,她又說了一遍,我就跳下去了。

    其實二樓的陽台緊挨著山坡,從二樓跳下去,隻有不足兩米高的距離。接著她自己也跳了下來。我明白了,跳到山坡上就不用買票了。

    站穩之後,她跟我說:

    “不要以為我沒錢買票,我有的是錢,我隻是忽然想逃一次票而已。”

    我沒說話。

    她說:“你是不是擔心被抓住?”又說:“這有什麽好擔心的,被抓住就再補票好了。”

    這時手機又響了,她掏出手機,沒看就直接關機了。

    走出不足二裏路,天已經黑下來了,路邊那些擺攤賣小玩意兒的老太太正在收攤。路上遊客不多,大概都是準備當晚爬上去,明天早上看日出。

    走到中天門,麵前有兩條路,終點都是玉皇頂,一條是正路,經過十八盤,另一條是側路,距離遠一點,但是相對平緩。

    楊衣如提議走側路,說晚上走十八盤太危險。我的意見是走十八盤,理由是側路比較偏,路比較黑,遊客比較少,危險性更大。她就開始嘲笑我,說我個頭個麽高,膽子居然這麽小。

    我說:“如果就我一個人,我絕對不害怕,這不時還有你嗎。”

    她兀自朝側路走去,說:

    “這不用你擔心,我還有自我保護的能力。”

    楊衣如從小被父母寵慣了,沒經曆過挫折,壓根就不知道恐懼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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