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那邊的事哥哥是怎麽處理的?」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裏湧動的情緒,褚潯陽正色問道。


    「我已經休書一封,讓人上呈南華皇帝,照你說的,叫他們拿長水郡的五座城池來換人!」褚琪楓道,說話間也是瞬間目光一凜,帶了幾分濃厚的煞氣。


    「嗯!」褚潯陽點頭,走過去牽了自己的馬過來,「桔紅那裏已經在準備了,我要馬上趕迴京城去,那邊有褚其炎在摻合,我總歸是不能完全放心。哥哥你這裏——要不還是等南華方麵有了迴音再說吧!」


    「十萬大軍被擊潰,主帥被虜,這種事情對視來說都是奇恥大辱,還有什麽好說的?」褚琪楓冷嗤一聲,扶著她上了馬,自己也轉身攀上馬背,兄妹兩個並行往迴走。


    「南華方麵估計他們自己也得先鬧上一陣子,拿城池來換人是不太可能,但就著目前的情況來看,一時半會兒南華皇帝應該也不敢再動幹戈。這一年之內他軍中就連著出了兩次變故,兩次主帥被殺,一次牽扯到了鎮國公府,險些要了榮顯揚的命,這會兒太子和六皇子又都有牽扯,皇帝就算是再昏聵無能,也該好好反省這些事的前因後果了。」褚琪楓道,目色深遠,看著前方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小徑,「十有*,他們是會遞送國書,要求議和,先把戰事壓下去,何況——」


    褚琪楓說著,眼中神色就飛快的變了一下,然後又很快的恢復如常,平靜道:「延陵君迴朝了吧?他們父子聯手起來,那衝擊力——隻是怕連南華皇帝也不敢小覷,屆時他還哪有心思再起戰事,管這外麵的閑事?」


    提起延陵君,褚潯陽的神色就瞬間黯淡了下來,抿著唇角再不吭聲。


    褚琪楓側目看向她,滿心滿臉都是無奈。


    「對了,這邊咱們軍中那些死忠於霍罡的舊部,還有年後被褚信替換安插進來的那部分人,剛才攻打敵營的那場惡戰中已經被你安排的人趁亂都給清理掉了。」定了定神,褚琪楓就刻意的轉移了話題。


    「嗯!」褚潯陽這也才有了點精神,冷笑道:「也得虧是這兩個人都隱藏很深,否則他二人一旦出事,他們留下的那些人早就要針對我們採取行動了,這倒是方便了我們。」


    誰也不知道霍罡和褚信存了外心,這麽多年以來,他二人,一個是忠心耿直不畏艱險在外領兵的武將,一個是低調又中心,在朝中人脈口碑都首屈一指的親王。這兩個人狼狽為奸,突然說出去,怕是誰也不會相信的。


    褚潯陽想著,就忍不住的發笑,「趁著這一場大戰哥哥在軍中豎起的威望,正是我們拉攏人脈的好機會。缺損的那些職位,後麵必定得要朝廷頒布聖旨委任的才算,不過估計著,等到那邊確定好了人選,再到聖旨送抵楚州這裏怎麽也得天半個月了。哥哥先找幾個妥帖的人占了位置吧,暫時先把人脈都串聯起來,屆時就算陛下從京城派遣了新的主帥和參將那些人過來續職——幾個沒有根基又眼高手低的京官能頂什麽用?占著個空位而已。」


    「嗯,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出來之前已經把擬定好是名單交給曾奇去辦了。」褚琪楓點頭,看著天色也不早了,兩人就加快了速度,打馬迴營。


    *


    楚州大勝。


    一夕之間以微弱的損失完全擊敗敵人十萬大軍,斬下兩萬多顆反抗者的頭顱,俘虜近八萬。


    捷報八百裏加急遞送迴京,上呈皇帝的禦案之上。


    百姓們交口正贊人人振奮,但是朝堂之上,老年天子肅然的麵孔之下卻是明顯壓著火的。


    不是他不希望戰勝,而是——


    褚琪楓這一次的出手太狠,而且完全不留餘地,明知道這些年他和南華皇帝雙方在楚州戰場上都是用的製衡之術在維持一種平衡,而很顯然——


    褚琪楓此舉便是徹底打破了這種平衡。


    南華十萬大軍覆沒,不僅如此,還將六皇子作為戰利品俘虜迴京。


    表麵上看是一件難得一見的喜事,但是後麵後續而來的麻煩卻肯定不少,更何況褚琪楓還自主主張,已經發了摺子呈送南華皇帝,要求以長水郡的城池來交換六皇子安全迴國。


    這樣的要求,是對南華一國莫大的挑釁!


    哪怕南華皇帝的性格再如何的溫吞綿軟,隻怕也不肯輕易吃這一套。


    朝臣們也都是個頂個的精明,褚琪楓年少輕狂,他們可不是,一邊滿臉自豪的贊著「康郡王年輕有為是社稷之福」,一邊把握著尺度,嚴密注意著皇帝的臉色,絲毫也不敢張揚表現。


    從早朝上下來。


    李瑞祥扶著皇帝的手迴了禦書房,進門之後皇帝立刻就黑了臉,一掌狠狠的拍在了桌子上,怒斥道:「不知輕重!不知所謂!讀了幾本兵書他就當自己萬夫莫敵了?半點分寸也不講究!眼下北疆還未完全平定,南邊的戰事也才消停,現在百姓是被一時的喜訊沖昏了頭腦,後麵若是南華人反撲報復,那就是莫大的麻煩!」


    皇帝罵的聲嘶力竭,這一天卻是連褚易安都沒有傳。


    他能說什麽?當時點名讓褚琪楓過去楚州的人本來就是他,而且在那邊的事情上他又沒提前給出一個處理標準來,現在褚琪楓吐氣揚眉打的又是勝仗,當真是叫他有苦難言。


    「皇上,康郡王本來就是資歷尚淺,而且事關潯陽郡主,他會一是惱怒走了極端這也在情理之中,橫豎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就算是再苛責於他也是於事無補,現在的當務之急——」李瑞祥道,謹慎的提醒,「據說這一戰我方軍中亦有算上,而且睿親王又出了事,就連主帥的位子也都跟著空缺了下來,是要趕快考慮合適的人選補上了。」


    「琪楓已經啟程往迴走了?」皇帝問道。


    「是!」李瑞祥迴道,「如果快的話,應該三日之後就能抵京,這會兒那邊的軍務暫由楚州刺史代辦,那人雖然久居楚州,有些應敵經驗,可到底也隻是一介文人出身,現在守成的時候還好說,萬一容後南華人來犯,怕是情況就不容樂觀了。」


    皇帝坐迴案後,煩躁的捏了捏眉心,「那你說現在朝中又有誰能擔此任?太子?霍罡?還是蘇逸?」


    這三個人在行軍打仗上麵的造詣都是非同一般,可是——


    褚易安是太子,在他正式傳位下去之前,皇帝可以放寬了手中權力,讓他參與到軍務的處理定奪上來,卻不會把實打實的兵權交到他的手上去。


    而蘇逸?


    不提也罷!


    倒是霍罡,羅毅的事情過了那麽久了,他擄了對方的職務將他圈禁京城,霍罡從頭到尾都十分配合,一直關在府門之內修心養性,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滿和反抗。


    眼見著皇帝的神色略帶了幾分鬆動,李瑞祥也沒多說什麽。


    皇帝兀自閉目權衡了一陣,終於還是開了口道:「明天宣他上朝吧!」


    「是!」李瑞祥應了,也沒再多言。


    *


    褚琪楓和褚潯陽一行迴來比李瑞祥估算的時間還要早上半天,此後第三日過午時分就已經抵達京城。


    兩人這天一早趕路的時候就先換好了朝服,進城之後就直接帶著南華六皇子去了宮中麵聖。


    皇帝沒有見那位六皇子,隻是李瑞祥把人帶下去安頓了。


    彼時皇帝的禦書房裏還有褚易安和被皇帝臨時宣進宮來的霍罡。


    「琪楓、潯陽見過陛下!」兩人進去先給案後的皇帝行了禮,皇帝叫起之後又轉向褚易安施了一禮,「父親!」


    「嗯!」褚易安淡淡的應了聲,隻是動作優雅的慢慢喝著茶,仿佛他此行過來就隻是個陪襯異樣。


    旁邊的霍罡則是垂眸斂目盯著腳下金磚,給兩人行了禮之後也不多話。


    皇帝例行公事的又親自從褚琪楓這裏確認了一遍楚州城方麵的情況,褚潯陽事不關己的站在旁邊,自始至終倒是看也沒看霍罡一眼。


    霍罡的眉眼低垂,看上去也是目不斜視,仿佛雙方都就隻是毫無交集的普通人一樣。


    皇帝中毒以後,哪怕是用丹藥吊著,如今的身體狀況也是大不如前,和褚琪楓也沒說多少話,隻沉默的聽完他的陳述方才略顯滿意的一點頭道:「這一趟的差事,你和琪炎兩個都辦的不錯,朕會論功行賞,改日設宴給你們慶功。」


    「都是臣等的分內之事,皇祖父謬讚了。」褚琪楓謙遜說道。


    皇帝笑了一聲,也就沒在這個話題上多停,目光不經意的一瞥,瞧見站在旁邊的霍罡就是嘆息一聲道:「睿親王出事,楚州軍中暫時無人主事,朕原本打算再點霍愛卿前往,可是這兩日他卻突然病下了,又來勢兇猛,一時半刻怕是不能遠行了!」


    褚潯陽和褚琪楓都是漠然聽著,誰也沒有迴頭去看霍罡。


    霍罡聽了皇帝的話,立刻就跪了下去,請罪道:「微臣慚愧,之前久居軍中,難免有些陳年痼疾,其實也不是什麽太大的毛病,皇上相信微臣,抬舉微臣實在是——」


    他說著,卻是不可遏止的咳嗽了起來,聲音嘶啞的咳嗽了半天,最後幾乎是要將肺都給咳出來了一樣。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聲,霍罡就又對皇帝磕了個頭,「微臣殿前失儀,請皇上恕罪!」


    「哎!霍卿家你有病在身,本來就是朕強人所難了。」皇帝一抬手,目光移過去,又看了褚潯陽一眼道:「潯陽你和霍卿家先退下,朕和你父親哥哥還有政務要談。」


    「是!」褚潯陽屈膝一福。


    霍罡也是趕忙行了禮爬起來,兩人一前一後的往外走。


    然後後麵就聽皇帝繼續問道:「琪楓,你在楚州前後加起來也呆了一段時間了,現在軍中缺一主帥,朝中眾位武將,你可是覺得誰人合適?」


    「琪楓年歲尚輕,這般資歷,哪敢妄加議論此事?」褚琪楓道,後麵隨著褚潯陽二人先後走出了禦書房,也就再沒有聽到後話。


    彼時也才剛過午,外麵烈日炎炎,日頭很盛。


    霍罡當是事後還有事情要給皇帝迴稟,所以就暫時立在廊下未動。


    褚潯陽也跟著止了步子,與他隔了一小段距離一同站在了廊下。


    她這才側目稍稍打量了一眼對方。


    霍罡的這副容色,的確是一副重病在身的模樣,臉色清白,嘴唇幹裂,目光之中也沒什麽神采,時而就得要咳上一陣,咳嗽的時候也分外激烈,整張臉都漲的通紅。


    「霍將軍病的巧啊?」褚潯陽道,唇角彎起一個弧度,卻未曾構成一個微笑的表情。


    「不敢勞郡主親問,人老了,難免都會有點這樣那樣的毛病。」霍罡道,容色如常,也不如往年時候偶爾見麵時候擺出來的那副慈愛在嘴臉。


    楚州的事情敗露,雖然褚易安沒有明著跟他攤牌,但是他在朝中的人脈也還是有一些的,很快便是聽聞了軍中變故。


    在那場大的戰役中,他一手提攜起來的心腹幾乎全部死在了戰場上。


    褚琪楓送迴來的戰報上說是南華人最後狗急跳牆孤注一擲才造成了意外的傷亡,可他卻是不信的!


    褚信和南華軍中是什麽關係他很清楚,說褚信被南華人算計?這本身就是個沒有辦法戳破的謊言,而既然褚信都暴露了,他的事——


    也絕對是瞞不住的了!


    又偏偏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在軍中的親信全部遭遇「意外」?


    就在這麽個當口上,他如果接了皇帝的聖旨真的再迴南疆軍中,隻怕——


    少不得也是個死於非命的下場。


    於是當機立斷,他立刻就稱病推掉了這趟差事。


    以病重做藉口,就連皇帝也沒有辦法懷疑他什麽。


    褚潯陽看著他臉上還算泰然的表情,眼中嘲諷的意味就越發濃烈了起來,道:「也是,有些毛病在身上藏的久了,也是時候早點拿出來曬曬太陽的,否則發黴腐爛,也一樣是要得一個不得好死的下場。霍將軍你從戎多年,想必身上落下的病根還不隻是這一樣兩樣的呢,後麵可還要當心著些,萬不要數病並發,到時候——可不就是咳嗽兩聲這麽簡單了。」


    她這話,含槍帶棒,兩人都是心知肚明。


    霍罡的麵色陰沉。


    他也算是老資歷的武將了,幾時被褚潯陽這樣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這樣冷嘲熱諷的排擠過?


    哪怕他是想要保持鎮定,臉上表情也不免有些僵硬扭曲,額角青筋都爆了起來。


    好半天,他深吸一口氣,道:「多謝郡主提點!」


    「提點?」褚潯陽忽而便像是聽了笑話一樣,肅然搖頭道:「本宮可不想廢話給你所謂的什麽提點,隻就衝著霍將軍在此次南疆之行中對本宮的那些關照,這會兒還能叫你站在這裏和本宮來說話,本宮也實在是太過仁慈了。」


    「郡主在說什麽?微臣不懂!」霍罡道,一張方臉上全無表情,肅然之中又帶著固屬於武將的硬氣。


    隻是這一天他的眼神過於晦暗,反而讓他的那張臉看上去帶了幾分陰狠的戾氣。


    他是知道褚潯陽難纏的,但卻沒有想到她會在宮裏就這麽公然和自己攤牌。


    她這是什麽意思?是警告?是威脅?


    褚潯陽的唇角牽起一個冷諷的弧度,也不在乎他的狡辯,隻就把目光落在遠處,緩緩說道:「我知道你的依仗是什麽,不過就是因為本宮的手裏沒有拿到你的證據,你要不承認也是常理。既然你想扛那就先這麽扛著吧,背後陰招翻臉無情這種事,不隻是你會做,本宮做起來可能會比你更加得心應手一些!」


    霍罡的目光微微一動,滿眼戒備的驟然看向她。


    褚潯陽卻已經轉身,從容不迫的款步離開。


    霍罡看著她色澤亮麗的衣裙,身姿筆直的背影,莫名的,心裏突然就升起了巨大的危機感。


    褚潯陽出了宮,在東側的宮門外頭自家的馬車旁邊等著褚易安和褚琪楓出來。


    青藤知道她迴來,特意趕了來,本來是興奮不已,嘰嘰喳喳的說了好些這段時間京城裏的見聞,過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褚潯陽並沒有接茬,不僅沒接茬,甚至是半點興致也沒有的樣子,隻是漠然坐在車轅上看著遠處的天際發呆。


    「郡主?您怎麽了?」她的這個樣子,極為罕見,青藤看在眼裏,不覺得憂慮了起來。


    褚潯陽從遠處收迴目光,卻隻是突如其來的吩咐道:「這段時間我不見客,到時候不管是誰遞帖子或是登門,都直接擋掉,不必報給我知道了。」


    「是,奴婢知道了。」青藤道,但也畢竟是跟了她很長一段時間了,對她的習性太過了解。


    同時也是因為褚潯陽的舉止太過反常,青藤便又忍不住多想,左右觀望著,最後腦中突然靈光一閃,脫口道:「咦,奴婢好找沒有聽說延陵大人跟著一起迴來呢?他不是隨郡主一起去楚州了?」


    為了對南華朝中封鎖延陵君的消息,所以延陵君出事之後褚琪楓就下令把消息捂住了,現在西越這邊因為延陵君和褚潯陽走的太近,這消息的確是不好隱瞞,但大多數人也不知道詳情,隻知道延陵君和褚潯陽走了一道兒離京,然後這會兒還沒迴來。


    提及此事,褚潯陽的神色就是不覺得一黯,剛剛略一垂眸,就聽宮門那裏的侍衛道:「太子殿下,郡王爺,好走!」


    褚潯陽於是趕緊收拾了散亂的思緒跳下車轅迎過去,「父親,哥哥!」


    「嗯!」在人前的褚易安還是那個不苟言笑的當朝儲君,隻是負手而立應了一聲。


    褚琪楓看了眼遠處的天色,遲疑了一下道:「父親,趁著現在時間還早,我想要上山去看看母妃!」


    褚潯陽微微垂下眼瞼,唇角牽起一抹恬靜微弱的笑容,明顯是不想加入到這個話題。


    「嗯!」褚易安也沒說什麽,點了下頭道:「讓蔣六去多準備些東西帶給她吧!」


    說完就先行一步往車馬的方向走去。


    褚潯陽下意識的追著他的背影看過去一眼,眼中神色卻是莫名一變——


    果然,父親也是知道的!


    可是他到底知道多少?看他這樣的態度,真的是叫人很難琢磨。


    「潯陽?」褚琪楓見她失神,就喚了她一聲。


    「哦!」褚潯陽迴過神來,迴他一個若無其事的笑容,道:「我有點累了,跟父親迴去休息了,哥哥你路上小心些,早去早迴!」


    褚琪楓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略有幾分深刻。


    他們這一家四口對很多事都是心照不宣的,明明每個人都心明如鏡,也明明每個人也都知道其他人也都心明如鏡,卻還是要對著彼此當麵演戲。


    這種境況,真的是——


    一言難盡。


    心裏猶豫再三,褚琪楓終究也沒說什麽,隻就迴她一個笑容道:「好!你先迴去吧!」


    「嗯!」褚潯陽點頭。


    褚琪楓轉身上了馬,吩咐了蔣六迴府去準備些衣物補品,他自己則是先行一步,趕往慈修庵。


    褚潯陽目送他離開方才轉身迴到馬車旁邊,看了一眼卻是詫異。


    「殿下說是睏倦了,和郡主一起坐馬車迴去。」青藤解釋。


    褚潯陽瞭然,上了車,果然就見褚易安已經坐在了裏麵。


    「父親不是一直不肯服老嗎?怎麽今天也知道喊累了?」褚潯陽笑眯眯的爬過去,挨著他身邊坐下,抱住了他的一隻胳膊。


    她的笑容依舊明艷,可是細看之下卻沒有了往日裏的那般純粹。


    別人也許發現不了這樣細微的差別,可是作為父親,褚易安卻是感覺鮮明。


    他的眼中劃過一絲明顯無奈又心疼的情緒,任由出巡要靠在他肩上,抬手輕輕的拍了拍她的後背,含笑道:「讓你不聽父親的話,非要去跑這一趟,怎麽了?覺得委屈了?」


    褚易安是個十分深沉而內斂的人,哪怕是再如何寵愛她縱容她,但是在言辭之間也很少表露。


    褚潯陽聞言就是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的滾了下來,更加用力的抱住他的那隻胳膊


    *


    褚琪楓在路上也沒等蔣六,他似乎是有些急切,直接就先孤身一人出城去了慈修庵。


    這裏他常來常往,庵堂的師父們也都見慣不怪,知道方氏不喜歡見外人,是以也用人給他引路,直接就是褚琪楓一個人去了方氏居住的院子。


    天氣暖了,彼時方氏那屋子裏的房門是敞開的。


    「母妃!」褚琪楓舉步進門,對正坐在桌旁閉目撚佛珠的方氏喚了一聲。


    方氏睜開眼。


    在裏屋收拾的常嬤嬤剛好拿著幾件換洗衣服出來,見到褚琪楓,立刻就是眉開眼笑道:「郡王爺來啦!」


    褚琪楓略一頷首,走過去,一撩袍角在她旁的凳子上坐下。


    方氏的臉色不太好,帶了幾分略顯蒼白的病容。


    「聽說母妃病了,就過來看看她!」褚琪楓看著她,眉頭隱約一皺。


    常嬤嬤瞧著,就是滿心愧疚的垂下頭去道:「都是奴婢不好,前些天家裏出了點兒急事,娘娘體恤,就讓奴婢下山迴家呆了幾天,沒曾想這就把娘娘給耽擱病了。」


    常嬤嬤跟了方氏許多年,雖然方氏這個性子擺在這裏,兩人之間沒什麽特殊的感情,但主僕情分還是有的。


    常嬤嬤說著,就愧疚的紅了眼眶。


    「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晚上忘了關窗子,隻是一點風寒,用不著這樣大驚小怪的。」方氏說道,語氣極為平靜和冷淡。


    常嬤嬤見她替自己開脫,就更是多了幾分感動,連忙擦了把淚道:「郡王爺難得來一趟,奴婢去小廚房看看有什麽能準備的,既然來了,您就陪著娘娘一起用了晚膳再走吧!」


    方氏跟一雙兒女都不冷不熱的,常嬤嬤看的是真心焦急,所以這才罔顧身份,擅自做了主張。


    她說著,又唯恐褚琪楓會拒絕一樣,連忙又道:「趁著天色還早,奴婢快些端上來,夏日裏日頭長,該是趕得及天黑前下山。」


    褚琪楓見她這般殷勤,沒沒有拒絕,微微一笑道:「好!蔣六一會兒過來,我讓他給母妃帶了些藥材和衣物,常嬤嬤你先去看看,帶著他把東西搬去偏廂吧!」


    「好好好!」常嬤嬤歡喜的連聲答應,心裏也是安定了不少——


    雖然自家側妃娘娘不好相處,但好在兩個小主子都貼心,母女母子之間雖然生分了一些,卻是從不和側妃娘娘見外。


    常嬤嬤眉開眼笑的去了。


    褚琪楓一直目送她的背影出了院子方才重新收迴目光看向方氏,隱隱的嘆息了一聲道:「母妃的傷好些了嗎?」


    說著就從懷裏掏出兩個褐色的瓷瓶遞過去,「這兩瓶都是療傷的特效藥,對你的傷勢可能會有幫助!」


    「一點皮肉傷,不值當你這麽費心。」方氏道,卻是絲毫沒有因為兒子的體貼周到而生出任何哪怕是一絲一毫感動的情緒來。


    不過那藥瓶她倒是收起來,塞進了袖子裏,然後才問道:「你的差事都辦妥了?沒出什麽紕漏吧?宮裏頭——」


    「母妃——」褚琪楓看著她的臉,突然就有些慍怒的驟然打斷了她的話。


    這麽多年來,他對方氏都是客客氣氣的,並且十分的尊重。


    這卻是第一次他幾乎是有些失控的對她提高了嗓音吼了出來。


    看著眼前神色淡然的女人,褚琪楓的眼底卻是千般萬般複雜的光影匯聚,如果可以的話,他也真的很想忍,很想把心裏所有湧動起伏的情緒全部壓下去,當做什麽也不曾發生過。


    可是麵前這個女人這般冰冷的目光,冷酷的臉,那一瞬間,他心裏被壓抑了很久,控製了很久的一種情緒像是瞬間被引燃了一樣,瞬間就紛紛怒的無法自控。


    「在提這些與己無關的事情之前,母妃你是不是應該先問一問潯陽的安危?」褚琪楓道,雖然他不想對方氏動怒,卻是怎麽也無法克製,「那天在楚州,你為了助我脫困,就完全將她棄之不顧,哪怕是到了現在,你也都不在乎她的死活?連問一聲都不肯嗎?」


    那日他去接應糧草遇伏,被困沼澤,千鈞一髮之際,是方氏神兵天降,和他並肩作戰,化解了那場危機。


    可如果真要說起來,當時褚潯陽的處境卻是遠比他要兇險的多。


    關鍵時刻,方氏看到的卻就隻有他。


    他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抱怨什麽,但是脫困出來的那一瞬,心裏卻是莫名的憤怒——


    就好像是他剝奪了潯陽該有的一切一樣。


    沒有人知道那一刻他趕到崖頂時候看著下麵空蕩蕩的山穀是何種心情,整顆心髒似是被什麽東西給硬生生的扯裂了一般。


    如果那天沒有延陵君的話,如果那樣的意外就那樣發生了的話——


    這個假設他一直都不敢去想,因為總覺得,如果真的會有那麽一天,或許——


    此刻他已經再沒有勇氣活著站在這裏了。


    褚琪楓的神情悲憤,急劇的壓抑之下,他素來溫和的眸子裏就氤氳了一層濃厚的水汽,那種感情卻是那般熾烈而疼痛。


    方氏一直一直的看著他,本來對他的質問還全部感覺,此時瞧見他眼中這般真實又近乎瘋狂的情感,突然就人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殿下!」她猛地一個激靈,瞪大了眼睛,愕然道:「即使當時我是偏薄了一方,可是你又覺得我在你們兄妹之間如何抉擇?」


    兄妹之間,按照正常人的思維,自然是要保男丁的。


    褚琪楓聽了這話,非但沒有覺得心安理得,那種憤怒的情緒卻越發充斥在胸口,逼迫著他近乎要瘋狂了一般?


    「什麽兄妹?誰和誰是兄妹?」他笑的倉惶,莫名的又似乎那般絕望,攥著拳頭狠狠的閉了眼,出口的每一字都嘲諷的厲害,「母妃你真的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嗎?其實從一開——我,從來都知道的!」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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