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眉頭皺了一下。


    蘇逸的反應似乎比她還大,整張臉都扭曲了一瞬,不過好在夜色遮掩,他的神情變化又是收放自如,立刻就又扯出一抹笑,笑嘻嘻道:「我錯了還不行嗎?這裏荒郊野外的多危險,我記得前麵好像是有家客棧的,我們先去投宿?」


    說話間,他的一隻手卡在女人的腰後,將人緊緊的壓在懷裏。


    女人的身體繃直,卻也沒動,長發披散,臉色也看不十分分明。


    蘇逸說著,又似是對突然闖過來打擾他的一行人十分不滿的挑了下眉頭,道:「你們做什麽?」


    幾個藍袍人上下打量了兩人一眼,見到是個樣貌不俗衣著考究的年輕公子也就稍稍放下了芥蒂。


    而和他在一起的女人,身上披了件銀白色繡蘭花的錦繡披風,依稀隻能看到半張臉,卻也沒能察覺什麽異樣。


    「我們隻是路過,打擾了!」為首的一人道,收劍入鞘,一揮手就帶著那一行人出了林子,打馬飛奔而去。


    幾個人一走,蘇逸就趕忙鬆開懷裏的女人後退一步,抬手捂著肋下一處齜牙咧嘴的揉了揉。


    與其說方才是他製住了這女人,倒不如說是自己反被她製住了,就在他將人帶入懷中的那一刻,她的手指已經果決的按在了他肋骨間的鷹窗穴上,那力道拿捏的——


    雖然不至於要命,也險些叫他繃不住當場變臉。


    聽著樹林外麵的馬蹄聲逐漸遠去,女人隨手扯下身上的披風甩給他,還是冷著一張臉一聲不吭的轉身就走。


    蘇逸接了那披風在手,卻也不穿,仍是亦步亦趨的跟著她,在她背後閑閑道:「客棧那裏他們一旦撲空扭頭就會迴來,如果我們這就行蹤不明,勢必招來他們窮追猛打的探查追殺,就算你不怕,這樣的麻煩還是能少一點就盡量少一點的不是嗎?」


    仿佛是為了響應他的話,兩人出了樹林,抬頭的時候就見北邊那客棧的方向有濃煙火光沖天而起。


    因為離的太遠,火光看上去就隻有那麽一簇。


    但是不想也知道,當是那些暗衛燒了客棧要湮沒暗殺的痕跡了。


    女子抿著唇角看過去。


    蘇逸已經走過去,將那披風往她肩頭一搭,笑道:「就當是謝你之前給我行的方便,這場戲,我陪你做到底!」


    言罷,似是也不擔心那女人會甩袖走人,轉身提了劍又折迴了林子裏。


    這一趟他去的時間有點長,有一刻多鍾才會,迴來的時候一手抓著把劍並一隻軟塌塌的兔子,另一邊手裏提著一捆幹樹枝。


    那女人還站在原地沒動。


    他看了對方一眼,然後就掏出火摺子,動作麻利的生火,給野兔剝皮。


    說起來他也是大家出身的名門公子,雖然很小的時候就被長順王府的本家驅逐,但是在莊子上也是僕役成群,飲食起居都有人照管。


    可是做起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卻是十分嫻熟,仿佛信手拈來一樣。


    那女人手裏提著劍,目光定格在他靈活運作的手指上,萬年不變的表情之間也似是忍不住露出些許沉思之色。


    蘇逸這邊生了火,又用樹枝架了個簡易的架子把兔肉放在火上烤。


    抬頭見她還站在那裏出神,就招唿道:「過來坐吧!」


    女人迴過神來,麵無表情的走過去,裹著披風在他對麵遠遠的坐了。


    雖然彼此之間已經打過幾次的照麵,但是這會兒借著火光卻是蘇逸第一次看清楚她的臉。


    十分普通而平常的一張臉,真要說起來,也隻是清秀而已,要是融入人群裏,是很容易被忽視掉的那類人。


    可是因為她周身的氣場太過刻板冷硬的緣故,驟然一眼看過去——


    反而更多人的第一印象會誤以為她隻是個身形比較單薄男人。


    兩人相對而坐,一時無言,不多一會兒果然那群藍袍人已經再度策馬折了迴來。


    遠遠看到這裏的火光,一行人都警覺的放慢了速度。


    那女人是背對著小路,沉默不語。


    為首的藍袍人收住馬韁,目光又從兩人身上掠過。


    蘇逸笑了笑,指了指遠處的火光道:「這位大哥,不知道前麵發生了什麽事?」


    那人的麵色陰沉,見他一副自若的神態也就自然打消了疑慮,卻是抬起馬鞭對兩人遙遙一指道:「你們在這裏可有看到什麽可疑人等經過?」


    「可疑人等?沒有啊,我們在這裏有一會兒,沒看到什麽人。」蘇逸道。


    後麵另一名藍袍人打馬往前湊了湊,輕聲提醒道:「頭兒——」


    敢公然對堂堂長順王府的世子行兇的人,想也知道不會是普通人,而且還做利落幹淨,三百隨從一個活口不留,更沒有驚動任何人的一把火燒了,他們過去的時候已經晚了,想要搶進火場去查看都不能。


    很顯然,兇徒還是來自於京城的可能性比較大,作案之後肯定是趕著迴去復命了。


    那人心中煩躁,也懶得再廢話,直接一抽馬股,「走!」


    帶著一行人絕塵而去。


    目送了那一群人離開,蘇逸兩人卻也沒動。


    「你到底是什麽人?」蘇逸手中拿了樹枝輕輕的撥弄眼前篝火,偶有火星濺起。


    他眯了眼睛,視線穿透竄動的火光間或的瞧一眼坐在火堆對麵的女子,「這幾次三番,但凡是我遇到你的地方就總要見血,你可別跟我說這都是巧合。」


    那女人的樣貌實在是太過普通了一些,慣常又是這麽一身裝扮,她的身量算是極為高挑,就這麽混跡人群中,蘇逸碰見她幾次,起初也一直誤認為她是個消瘦些的男人,直至那會兒在樹林裏借月色看到了她的眼睛才恍然發現竟然是他一直看走了眼。


    此時那女人便是抿著唇角一語不發,麵無表情的垂眸看著眼前的火光,自始至終根本連看都沒有正眼去看蘇逸。


    就仿佛他的人是不存在的,而他說話的對象也不是她。


    蘇逸卻是耐性很好,一直含笑看著她。


    架在火上的兔肉漸漸的熟了,油脂燃燒發出滋啦啦的聲響,香氣彌散,分外誘人。


    蘇逸含笑取下來,神情享受的大力嗅了嗅,然後扯下烤的最好的一隻兔腿遞給她。


    女人猶豫了一下,接過去默默的啃,隻是還是沒有瞧過蘇逸一眼。


    蘇逸似是已經習慣了這樣被她忽視的待遇,聳聳肩,逕自起身繞過火堆,中間客氣的隔了半個人的距離,挨著她坐下。


    殺人放火折騰了大半夜,又很是應付了一通不速之客的盤查,兩人都是飢腸轆轆。


    她不肯吱聲,蘇逸索性也就不再問了,兩人坐著烤火,並且無聲的分食著味道有些寡淡的野味。


    一隻兔子啃完,蘇逸用腳尖踢了踢滿地殘骸,又抬頭看了眼天色道:「還得有大半個時辰天才亮,我們可能還要多等一會兒!」


    他說著,就從腰間接下一個精緻小巧的酒囊,拔掉塞子遞過去,「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隻是尋常的桂花釀,酒性不算烈,帶了一絲甜膩氣息的酒香味瞬時溢出來。


    女人側目看了一眼,卻是沒動。


    蘇逸唇角揚起的弧度更加深刻幾分,又將那酒囊往她跟前湊了湊。


    女人抿抿唇,終於遲疑著伸手接了,抿了一小口。


    蘇逸看著她喝酒時候的動作,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從她手裏取迴酒囊仰頭灌了一口,道:「怎麽你不喝酒的?」


    她這樣的人,怎麽看都該是江湖習性重一些。


    刀口舔血的人他這些年見得多了,哪一個不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可這女人——


    怎麽說呢,看著強勢冷硬,喝酒的時候卻別扭的很,倒是有幾分大家閨秀一樣的侷促和拘束。


    蘇逸看著她的目光不覺的一深,就又多了幾分審視和玩味。


    女人冷冷的看他一眼,似是為他這樣的注視很有幾分不耐煩,站起身來,手臂一震,銀白色的披風合著西沉的月色一併落在地上。


    她提了自己的長劍轉身。


    「哎!」蘇逸搶上前去一步,本來是想捉她的手腕。


    但是明顯對方的身手比他更靈活機敏,他這一下落空,索性就一閃身,雙臂一橫擋住了對方的去路,半真半假的笑道:「我之前的問題你還沒有迴答,你到底是什麽人?」


    這個女人很有意思,說她是皇帝麾下殺人如麻的暗衛,可是今天她卻沒有為了執行任務而殺他滅口,甚至於叫他看到她的真容也不著惱,最主要——


    上元節那天的事,還一直都是個謎。


    蘇逸想著,唯恐攔不住她,就已經飛快的開口道:「行刺拓跋淮安和狙殺蘇霖你都是奉命行事,這些我都能理解,可是上元節彩唐街上的命案好像就有點蹊蹺了。那老者是你所殺?義莊血案也是你動的手?為什麽?那人——不過一個市井小民,這——該不會也是你上封的指令吧?」


    女人的目光忽而轉為冷厲,手腕一翻,一步上前的同時便是逼的蘇逸連連後退。


    她手中反握著長劍,劍鋒已然擦在了他頸邊的皮膚上。


    蘇逸下意識的斂了氣息,臉上笑容也跟著淡去,連退了幾步,最後砰的一聲撞到身後一株槐樹的樹幹上。


    「要麽你自己閉嘴,要麽我殺你滅口!」這是她第一次開口說話,語氣平平,全無半分的情緒摻雜其間。


    蘇逸垂眸看著抵在他頸邊的長劍——


    這女人身上的煞氣很重,他感覺的到,原也是忍不住的心頭一緊,不過這會兒卻是無所謂了。


    他索性便是閑閑的往身後的樹幹上一靠,「真要殺我滅口?」


    他說著,也不等對方迴答,就以兩指捏著那劍鋒小心翼翼的推開,笑吟吟的又兀自搖頭說道:「你要真是有心殺我滅口,就不會跟我廢話了!」


    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女人一愣,竟是破天荒的有片刻沒能反應過來。


    蘇逸見她失神,眸子裏有閃亮的光影一縱而逝,突然就朝著她手中劍鋒迎了上去。


    這個行徑,無異於自殺!


    女人一驚,果然不出所料的匆忙撤手後退。


    下一刻,蘇逸已經奔到跟前,趁亂反握住她的手腕。


    女人柳眉倒豎,本能的試著想要掙脫。


    她的身手是好,但蘇逸畢竟是個男人,真要論起近身肉搏,她還是處於劣勢。


    蘇逸似乎是提前估算好了一切,根本沒有給她反應的機會就大力往前逼近。


    女人的腳步被迫連連後撤,最後也是砰的一聲撞在了身後一株大樹的樹幹上。


    樹上有幾片半枯黃的葉子飄搖,落了一片在她肩頭。


    蘇逸咧嘴一笑,抬手將那葉子拈起,笑的愜意自在,「為什麽不殺我?這不合情理,給我個解釋的通的理由,否則——」


    他說著,頓了一頓,麵上笑容不改,卻明顯帶了幾分惡意,「你的那些同伴應該也很快趕來了!」


    「放手!」女人試著又全力推了一下他的手,力氣較之於他卻是始終差了些許。


    要就近殺一個人她信手拈來,可是誠如蘇逸所言——


    她不能殺他!


    女人終是有些急躁了起來,壓在身後的另一隻手手腕一翻,突然從寬大的黑袍後麵抽出一柄造型奇特的彎刀,不由分說就朝蘇逸身前橫拉過去。


    蘇逸一驚,直覺的已經撤手,抽身而退避開銳利的刀鋒,一時間心裏卻是懊惱不已——


    他居然忘了,之前遇到的兩次,這女人隨身攜帶的武器一直都是一柄包裹嚴實的彎刀的。


    他退的很快,卻也還是被刀刃帶起的冷風在外袍上劃開了一道口子。


    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蘇逸的臉色突然尷尬的變了變。


    那女人也是被他逼出了脾氣,直逼上來將他製住,反手一扭他的手臂,蘇逸一個防備不及,直接就被她壓著單膝跪在了地上。


    這樣一來,也算是丟臉丟到家了。


    蘇逸麵上自若的表情終於再也掛不住,變得鐵青一片。


    遠處的山野間有草葉被人踩踏發出的聲響迅速逼近,很顯然,是其餘的暗衛料理好一切迴來復命了。


    蘇逸扭頭看過去,眉頭深鎖,卻是篤定說道:「你跟他們不是一夥兒的,你對他們有二心?你到底是誰的人?你——」


    話到一半,女人另一隻手中的彎刀已經一個翻轉,手肘毫不容情重重卡在他頸後。


    蘇逸的兩眼一翻。


    女人已經一把推開他,他便是直直的撲倒在了眼前枯黃的草地上,失去了知覺。


    女人卻再也不看他一眼,收了彎刀又兩下挽頭髮,撿起扔在地上的長劍順手挽起一朵劍花。


    火光飛濺,蘇逸的頸邊就被開了一道血口子,鮮血驀然湧了出來。


    「頭兒!」幾個黑衣人奔雷般迅速撲到眼前。


    女人收劍入鞘,抬頭的時候已經不動聲色的扯過黑巾重新掩了臉。


    蘇逸趴在地上,腦袋歪在一邊,麵孔被雜草遮掩並看不真切。


    幾個黑衣人的目光狐疑的從他頸邊汩汩冒血的傷口上掃了一眼,然後也就沒多少在意,對那女人拱手道:「都已經處理幹淨了,可以迴去復命了,不過官府那邊——」


    「我們隻管照單殺人,隨便他們去查!」女人說道,語氣冷淡而無一絲的平仄起伏,說話間已經抬腳跨過倒地不起的蘇逸走開了。


    幾個黑衣人互相對望一眼,誰也沒問蘇逸的來歷,都趕忙跟上。


    做他們這一行的,隨手殺人都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一行十餘人,身姿輕靈,不過眨眼功夫已經消失在黎明前最為沉寂而深刻的夜色當中。


    洛水和墨雪趕到已經是一盞茶的功夫之後,見到倒地不起的蘇逸,再見他頸邊被血水整個人染紅了的衣領幾乎嚇的魂飛魄散。


    「閣主!」兩人奔過去將人扶起來,趕忙探手去試他的鼻息,知道人還喘著氣兒這才鬆了口氣。


    墨雪掏出隨身攜帶的金瘡藥給他處理傷口,洛水則是片刻也不敢耽擱的趕緊去準備馬車,火急火燎的把蘇逸帶去附近的鎮上找大夫。


    蘇逸醒來,已經是兩天以後。


    睜眼看著落在身上的夕陽餘暉,還有點分不清現實和夢境,腦子裏空洞洞的躺了會兒,想挪動腦袋的時候才覺得半邊脖子好像都是麻木的,完全沒有知覺一樣。


    「噝——」他抽了口氣,下意識的抬手要去摸,卻被淩空飛來的一枚棋子射中手腕。


    大約是為了照顧他這個傷患,那棋子射出的方向雖然精準,但力道卻是不大,隻讓他的手腕一麻,沒能觸到傷處。


    蘇逸本能的一個激靈彈起來,就聽身後一個閑閑的聲音道:「既然沒死就趕緊走,別霸著我的地方!」


    延陵君盤膝坐在稍遠地方的另一張榻上自娛自樂的自和自己擺棋,那語氣——


    不說是有多幸災樂禍,那神情卻像是在驅逐一隻誤闖他領域的流浪貓。


    蘇逸才剛醒,腦子裏還有點混混沌沌的,聞言就是一陣心酸,臉上表親糾結的仿佛牙疼一樣,嘖嘖道:「你這是對待病人的態度嗎?我現在好歹也是個傷患,你就不能——」


    看著那人事不關己的神情,後麵的話他都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了。


    「同情心」三個字,你跟延陵君這樣的人提?他能用一百種能叫你聽後氣結不治身亡的話給你頂迴來。


    到了這會兒蘇逸也就隻是覺得無力,一動不動的呆坐在那裏。


    褚潯陽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情形——


    夕陽下風景如畫,靜美異常。延陵君一身雪竹色的淡雅長袍坐在室內的棋盤旁邊,容顏高貴雅致的落子,窗下的竹塌上,蘇逸脖子上纏了繃帶,隻穿了身鬆鬆垮垮的寢衣無精打采的坐著,神情哀怨的盯著延陵君在看。


    這場麵,看著和諧,可是怎麽看都叫人覺出點不對勁兒來。


    褚潯陽忍不住笑了笑,直接看向蘇逸道:「二公子醒了?好些了嗎?」


    延陵君掃過去一眼,就是眉頭一擰,然後利落的起身,隨手從身後的架子上扯過一件他自己換下的外袍兜頭扔給蘇逸,涼涼道:「死不了,就是流了點血,是他自己體質不好,這麽點小傷就一睡幾天。」


    說著已經走過去,似是不經意的往褚潯陽麵前一站,將她落在蘇逸身上的視線隔開,緩和了情緒道:「怎麽就這樣給過來了?」


    「我來看看蘇二公子。」褚潯陽道,蘇逸沒事她也就放心了,這才笑了笑,轉移了話題道:「我母妃再過幾天就要啟程返迴慈修庵了,我來請你再過去給她診一次脈。」


    延陵君笑笑,就要去握她的手,「難得光明正大的來一趟,坐一會兒再走!」


    褚潯陽有些尷尬的避開他的手。


    後麵蘇逸已經一邊繫著衣帶一邊慢悠悠的晃過來道:「你難道沒聽明白嗎?郡主此來是為了探我的病的,隨後你跟著走一趟就是了。」


    他說著,也不顧延陵君瞬間轉變的臉色,笑嘻嘻對褚潯陽施了一禮道:「承蒙郡主記掛了。」


    褚潯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隨後就斂了神色看向延陵君。


    延陵君看了蘇逸一眼,那神氣就真有些有些幸災樂禍起來,道:「對方沒打算要他的命,隻是皮外傷!」


    褚潯陽遞給蘇逸一個詢問的眼神。


    想到當時事發時候的情形,蘇逸臉上的表情就有些掛不住,幹咳一聲道:「是我自己大意了,出了點意外。」


    延陵君也沒再刻意的追問他什麽,隻就走到桌旁倒了杯水給他,一邊道:「蘇家派過去接應蘇霖的援兵隨後也被人全部滅了口了,當地官府進京報喪,一口咬定了是那些人劫財殺人,要了蘇霖的命,然後被官府趕到的弓箭手伏擊身亡的。」


    長順王世子在返鄉途中被殺,又是一件事關三百多條人命的大案,當地官府為了推卸責任給出這樣的說辭實在是再合理不過的。


    蘇逸手裏捧著杯子,湊近唇邊抿了一口,神色凝重的思忖片刻,卻是看向褚潯陽道:「是南河王世子的作為?」


    「蘇家派出來的人又不是飯桶,除了他,沒人有這個本事。」褚潯陽道,唇角揚起的笑容譏誚。


    皇帝殺了蘇霖,毀屍滅跡,褚琪炎卻隨後出招製造出一批「兇手」出來,息事寧人,表麵看上去平常無奇,其實麽——


    蘇逸抿著唇角想了想,遲疑道:「蘇杭——會親自進京接蘇霖靈柩嗎?」


    「本來還可能會來,但是現在——他是一定不會來了。」褚潯陽道,不無遺憾的出一口氣,「不過陛下的聖旨已經八百裏加急送過去了,具體的事態展開——可能還得幾天才能看到後效。」


    官府不知道那批藍袍人的身份,褚琪炎卻肯定是知道的。


    說是長順王府自己的暗衛劫財殺人?蘇杭怎麽可能相信?這樣一來就更是坐實了這一場殺戮之中欲蓋彌彰的成分,徹底分化了皇帝和長順王府之間的君臣關係。


    蘇杭已經年近半百,這個時候讓他經受喪子之痛,後果會是怎樣?


    褚琪炎這一招推波助瀾的功效是十分值得期待的。


    三個人彼此沉默了一陣,還是褚潯陽先打破了僵局,再度看向蘇逸道:「你這又是遇到什麽事了?當時我走的時候你不是說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嗎?」


    「咳——」蘇逸略有尷尬的掩嘴咳嗽了一聲,訕訕道:「出了點意外。」


    他抬手摸了摸脖子,那女人的種種作為的確是值得推敲,斟酌再三他還是正色看了延陵君二人一眼道:「我遇到上元節那天在彩唐街製造混亂的殺手了!」


    延陵君和褚潯陽彼此對望一眼,都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蘇逸又低頭抿了口水,方才說道:「和除夕夜刺殺拓跋淮安的是同一批人,不過——我懷疑上元節那天的事並不是皇上授意。」


    褚潯陽的眉頭皺起,「你是說——」


    能滲透到皇帝暗衛裏麵的力量,那會是什麽人?縱觀整個朝野,也就唯有褚易安能有這樣的能力了。


    而其實——


    因為那個麵人兒的事,褚潯陽一直懷疑的也是褚易安!


    見她沉默,延陵君就含笑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隻要對方擋的不是我們的路,也就沒有必要費心去深究了,順其自然吧!」


    「嗯!」褚潯陽抬頭對他露出一個笑容,重新移開視線的時候神色間卻漫上一點隱晦的苦澀。


    *


    此後第四日,一早方氏就打點好行裝,啟程返迴慈修庵。


    因為蘇霖的事情,這幾日朝中風聲很緊,褚易安和褚琪楓都是一大早進宮上朝之後就被留在了禦書房議事,不得已,方氏這裏就隻能由褚潯陽帶人護送她迴去。


    母女兩個相對坐在馬車裏,一路無言。


    方氏的手上掛了一串紫檀木的佛珠,一直在閉目誦經。


    褚潯陽則是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指頭,兩個人都在挨時間。


    常嬤嬤坐在旁邊看著心裏暗暗著急,猶豫再三也還是忍住了,沒有開口。


    方氏大病初癒,為了照顧她,車隊刻意走的慢了些,一直差不多兩個時辰才到了地方。


    常嬤嬤扶著方氏的手下了車,褚潯陽吩咐了一聲讓朱遠山帶人把行禮搬下來,親自送方氏去了她住的院子。


    「延陵大人開的藥,母妃一定記得每日煎來服用,他說您的身子受了損傷,最好是再用藥物調理半個月才能保證把所有的餘毒都清理幹淨。」想了想,褚潯陽還是先一步打破僵局。


    「嗯!」方氏點了點頭,「今天你也跟著辛苦了,早些迴去吧,下山的路上注意點安全!」


    「好!」褚潯陽應了,對她微微露出一個笑容就轉身走了出去。


    他們母女之間,能這樣的說兩句話都已屬難得。


    看著她的背影離開,常嬤嬤終於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對方氏道:「娘娘,奴婢說的多了您也不願意聽,可是您和郡主還有郡王爺之間——眼見著兩個小主子都大了,怎麽說您都是他們的親娘,好好的處著,這關係總會有所改善的。現在皇後娘娘也不在了,您也不用再這麽苦著自己,和他們母子母女之間這般的生分又不敢親近了。」


    方氏隻是沉默的聽著。


    關於要勸她和褚琪楓還有褚潯陽改善關係的話,這麽多年了,常嬤嬤幾乎不時的就要在耳邊提醒,可是從頭到尾方氏都隻是沉默以對,日後仍是我行我素。


    常嬤嬤說完就準備去拾掇屋子,十來天沒住人了,家具上都蒙了一層薄薄的浮塵。


    「嬤嬤。」不曾想方氏卻是一反常態的接了話茬兒,若有所思道:「潯陽的年歲也的確是到了,這幾天在府裏住著,你可是聽到過什麽風聲,關於她的親事,殿下可有撂下什麽話來?」


    「這倒是沒有!」常嬤嬤愣了一愣,想了一下又道:「府裏的規矩大,也沒人敢在私底下議論主子的是非,不過奴婢瞅著那延陵大人對娘娘的病情似是格外的殷勤些,私底下也偷偷的問了,他雖是沒什麽背景,但是得皇上的信任,前程倒像是個好的,就是不知道郡主和太子殿下都是什麽想法。」


    「是麽?」方氏喃喃道,倒像是對這事兒上了心。


    常嬤嬤想著就笑了起來道:「其實郡主的親事娘娘也用不著操心的,萬事都有殿下在上麵壓著呢。說起來還是娘娘有福氣,把郡主的模樣生的好,咱們郡主可是個天生的美人兒胚子,這會兒是殿下一直不肯鬆口議親,否則的話——那門檻兒還不得給提親的人踩爛了?」


    常嬤嬤說著就露出一副與有榮焉的神情。


    方氏的樣貌並不出挑,褚易安卻是豐神俊朗,十分出色的一個人,說是褚潯陽是隨了他也差不多的。


    方氏聽著,唇角也跟著牽起一抹笑,看著外麵褚潯陽離去之後空蕩蕩的院子低低的重複了一遍,「是啊,那丫頭的樣貌生的好!」


    說話間,她重又閉上眼去撚佛珠,雙目閉合的前一刻,眼中有銳利的鋒芒一縱而逝。


    常嬤嬤正處在自己的思緒裏,滿是欣慰的去濕了抹布擦拭桌椅。


    褚潯陽從庵裏出來,剛才大門口就覺得外麵的氣氛不對,抬頭卻見朱遠山和桔紅那一眾人全都神情戒備麵色不善的盯著下山的方向。


    「郡主!」見她出來,桔紅當先一步迎上來。


    褚潯陽抬眸,順著眾人的視線看去,卻見下山路口處的楊樹底下負手而立站了一個人。


    鬆綠錦袍,金冠玉帶,背影俊秀挺拔——


    卻是褚琪炎。


    桔紅有些憂慮的扯了下褚潯陽的袖子。


    褚琪炎已經聽聞身後的動靜,迴首看了過來。


    褚潯陽對他的出現也頗為意外,安撫性的拍了下桔紅的手背就逕自走了過去,開門見山道:「你不會是刻意跟過來找我的吧?」


    褚琪炎笑笑,抬手撥開半擋在眼前的一叢樹枝往前挪了兩步,卻是看了眼她身後慈修庵的大門,不答反問,「你和方側妃的關係,似乎很冷淡!」


    他是在遠處看著褚潯陽母女兩人下的車,兩人之間連話都沒說一句,而褚潯陽顯然也是進去了就馬上折出來的。


    褚潯陽微微一笑,坦然道:「是啊!我和哥哥自幼就和母妃聚少離多,彼此生疏也是難免。怎麽——你特意跟我到這裏來,不會就隻是為了窺測我的家事*的吧?」


    褚琪炎看著她談笑風生的模樣,眉頭不由的微微擰起。


    褚潯陽知道他在困惑什麽,也不點破。


    定了定神,褚琪炎才長出一口氣道:「做筆交易吧!長順王府的事——我會對蘇逸手下留情,告訴我張雲翼的下落!」


    那天他從廣蓮寺下來就讓李林去處理掉張雲翼,可是出乎意料,對方居然早一步得到風聲逃之夭夭了,他一直秘密查訪到了今天,那人卻始終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竟然完全的無跡可尋。


    他原還以為是張雲翼自己躲起來了,可是一路查下來也就不信了。


    而在所有人當中,會對褚靈韻的事情這麽上心又把握周到的,除了褚潯陽也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了。


    他會找上門來,褚潯陽絲毫都不吃驚,落落大方的笑了笑,卻是堅定的搖頭,「不,你給的籌碼不夠誘人,我拒絕和你做這筆交易。」


    說完轉身就往馬車的方向走去。


    「潯陽!」褚琪炎並沒有攔她,隻是看著她的背影沉沉的喚了一聲,「她對你已經不具任何的威脅力了,以你的心胸,犯不著再為了張雲翼那種人浪費時間和精力,而且你知道——我給你開的條件很優厚!」


    如今的褚靈韻,除了空餘滿腔怨恨,著實是不可能有任何實質性的作為了。


    褚潯陽的性格褚琪炎是能看透一些的,她本來就不屑於女人之間那些陰私手段,現在時過境遷,她也不該死抓著不放,還去和褚靈韻計較些雞毛蒜皮。


    褚潯陽的腳步頓住,想了一下才迴頭,目光卻在一瞬間轉為凜然,看著褚琪炎,道:「長順王——反了?」


    她問,卻是篤定的語氣。


    褚琪炎抿抿唇,算是默認。


    褚潯陽見狀,突然就笑了,「你果然是好手段,推波助瀾逼反了蘇家,現在就算你們兩家再有什麽樣的深仇大恨——有陛下出麵對蘇家下手,也再威脅不到你的一分一毫!」


    其實真要算起來,逼反蘇家應該是皇帝和褚琪炎的共同目標,或許從一開始皇帝也就算到了褚琪炎會在這件事上做文章,而恰恰他也需要對方推波助瀾來替他完成這一局。


    於是——


    皇帝殺人,褚琪炎又偽裝了案發現場,以一場明顯的漏洞百出的兇殺案徹底激怒了蘇杭。


    現在的情況不用想褚潯陽也知道——


    蘇霖因為蘇家的內訌被暗衛所殺,蘇杭卻不思君恩,推翻了這一說法,要把這筆血債記在皇帝頭上。


    蘇家揭竿而起,但明顯是強詞奪理,名不正言不順,皇帝調兵鎮壓也再不是過河拆橋忘恩負義了。


    「我一向都隻求達到目的,不在乎用怎樣的手段。」褚琪炎的麵容冷淡,沒有自得也不見惱火,隻就往旁邊別過頭去,淡淡說道:「你們不是也一早就猜到了我的計劃了?隻不過歸根結底在這件事上真正的控盤者是陛下,所以你們才按兵不動等著此事發生!」


    如果不是因為知道這也是皇帝在等的契機,東宮的人必定會阻止他此番計劃。


    而現在——


    正因為這是皇帝的意願,所以大家心照不宣,全都冷眼旁觀了。


    「蘇家謀逆,這是什麽罪名你心裏十分清楚,哪怕拋開陛下的私心不提,單從國法論斷——蘇家的九族之內,蘇逸也是首當其衝的。」褚琪炎道:「所以我開的這個條件並不苛刻,用一個一無是處的張雲翼換蘇逸後半生的平安,你不吃虧!」


    褚靈韻的事情早就鬧過了,就算是再掀出來也不過多增一點笑料而已,對如今的南河王府而言完全無關痛癢。


    可是蘇家捲入了謀逆大案,作為蘇家嫡係子孫的蘇逸——


    不管他是否參與都必死無疑。


    褚潯陽的目光冷了冷,「你這是吃定我了?」


    褚琪炎不避不讓的與她對視,「你可以拒絕!」


    所謂「義氣」褚琪炎一直覺得褚潯陽是會有一點的,這個丫頭行事乖張又狠辣,但在大事上的決斷卻也時時叫人佩服。


    褚潯陽看著他,想也不想的就是冷冷一笑,揚聲道:「那好!我拒絕!」


    褚琪炎意外的倒抽一口氣。


    褚潯陽卻根本沒給他反應的機會,甩袖而走,頭也不迴的鑽進了馬車裏。


    一隊車馬揚長而去,帶起大片的煙塵經久不散。


    褚琪炎的麵容冷峻站在樹下目送。


    李林從遠處走過來,正色稟報導:「世子,您請纓出兵平亂的摺子是不是暫緩遞上去?屬下看這潯陽郡主別是還有後招!」


    褚琪炎一走,褚易民根本撐不住這裏的場麵,一旦後院起火就來不及收拾了。


    「現在的這個局麵還有的我選嗎?」褚琪炎冷冷道,漠然的從遠處收迴視線,「機不可失,這一次的軍功我一定要搶到手!」


    所謂家族的助力他已經指靠不上了,從現在開始必須步步緊逼以自己的實力在皇帝麵前占據一席之地!


    ------題外話------


    最近評論區你們都不樂意冒泡了,是倦怠期木有激情了還是腫麽了?難道我們要開啟新遊戲?大家一起來打地鼠猜隱藏boss腫麽樣?我劇透一下,目前為止,已經出了三個隱藏boss了,不過從劇情安排上應該是要到第三卷才能全部浮出水麵,寶貝兒們可以發揮想像力盡情的猜,等後期劇情伸展開了,全部猜中的重賞!


    ps:蘇二這是樂極生悲了,吃豆腐也不看對象,給他也點根蠟,我繼續打滾催月票~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繡凰途之一品郡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葉陽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葉陽嵐並收藏錦繡凰途之一品郡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