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易民的身子一震,幾乎是本能的後撤半步。


    這一步退開,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他這是怎麽了?居然在自己的兒子麵前露出這樣的怯相來?


    「你這是做什麽?威脅我?」為了掩飾心虛,褚易民刻意的冷了聲音道。


    褚琪炎的脊背挺的筆直,一直一動不動的跪在那裏,聞言也隻是抬手對門口守著的李林示意,「把院子處理幹淨了!」


    「是!」李林應了,隨手帶上門,帶著外麵的一眾奴才清理外麵的屍體和血跡。


    偌大的屋子裏就隻剩下褚易民父子兩人,酒菜的香氣猶在,氣氛卻是空前的冷肅下來。


    「這一次的事,父親你作何打算?」褚琪炎冷靜的開口,如是問道。


    因為他的人一直都是跪著的,所以縱使全身上下的氣勢再如何強勢,褚易民想要借題發揮都覺得找不到突破口。


    想到這一次的損失,褚易民就黑了臉。


    他轉身快步走迴桌前灌了自己一杯酒,然後一拳狠狠的捶在桌上,桌上杯盤碗碟都跟著震了震,發出一陣脆響。


    「都是楊鐵那個狗奴才成事不足!」褚易民憤憤說道。


    褚琪炎聽著,麵色沉穩的臉上終於忍不住在他身後露出明顯失望的表情。


    他用力的閉了下眼,讓所有的情緒再度隱藏起來,然後才語氣平平道:「父王難道還沒明白過來嗎?不是楊鐵敗事有餘,而是——你的計算失誤,被人抓住了可乘之機反將了一軍。」


    褚易民的身子震了震,狐疑的迴頭朝他看去。


    「事情的始末我已經查問過了,你前麵所做的計劃都沒有漏洞,隻是後來楊鐵多此一舉才牽連著把所有的事情都扯了出來。」褚琪炎道:「楊鐵跟隨父王多年,是您的老部從了,從他在禦前的表現上看,父王覺得他會有刻意背叛您的可能嗎?」


    褚易民怔了怔。


    如果楊鐵會存了哪怕是一丁點兒的外心思,那麽當時在皇帝麵前也就不會死扛著一聲不吭了。


    「可是——長順王府的那兩個人,不是本王叫他去殺的。」褚易民遲疑著開口,忍不住沉沉的吐了口氣。


    褚琪炎沒有說話。


    褚易民自己擰眉思慮良久,冷靜下來,再把整個事情的脈絡理順了一遍也就明白了個七七八八。


    「可惡!」隨後又是一拳壓在桌上,他的麵目也依稀可見幾分猙獰,口中喃喃怒罵道:「褚易安!你果然還是老謀深算滴水不漏。」


    楊鐵是他的心腹,也是他身邊最信任的人,但是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多,就連鄭氏也隻當楊鐵是他身邊普通的一個長隨侍衛,對方居然能在那麽斷的時間內就鎖定了楊鐵並且橫加利用來翻盤——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褚易安叫人查了楊鐵的底。


    隻不過對褚易安父子來說得了這樣的結果也多少有些遺憾,因為探查之下他們發現楊鐵根本就是個沒有軟肋和弱點的人,沒有家小也沒有親人,更曾落草為寇殺人如麻。


    否則如果能捏住他的七寸,就算想叫他當眾咬出褚易民這個幕後主使也不在話下。


    思及此處,褚易民突然就是後怕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褚琪炎見他的神色恍惚,過了片刻才又就說道:「如今我們和東宮勢如水火,父王你要針對東宮出手並沒有錯,可是錯就錯在你選錯了對象!」


    「什麽意思?」褚易民不悅的皺眉。


    「褚潯陽是女子,又是太子的軟肋,表麵看上去她的確是我們逐一擊破東宮的、關係鏈上最為薄弱的一個環節,可就因為她是太子的軟肋,父王你才不該貿然對她出手。」褚琪炎道,麵無表情。


    褚易民眼底神色越發的迷茫起來。


    褚琪炎繼續說道:「我們退一步講,區區一個褚潯陽,縱使太子再寵她,也縱使父王你真能一擊必殺要了她的命那又如何?東宮隨便給出一個藉口推脫,她終究不過一個被嬌壞了的女子罷了,哪怕是陛下廢了她殺了她?東宮的根基穩固,父王真以為太子和褚琪楓為了她會不計後果把他們這麽多年苦心經營的一切全都放棄嗎?」


    褚易民震了震,「褚易安對那個丫頭——」


    「我是父王唯一的兒子,大姐也是您唯一的嫡女,假使的是父王你遇到這樣的情形又當如何處置?」褚琪炎的嘴角扯了一下,唇角牽起一抹冷酷的諷笑。


    褚易民繃著唇角,麵色有些難看。


    他雖然不重情義,但是作為自己唯一的嫡子和嫡女,他對褚琪炎姐弟也是很看重的,可即便是再看重——


    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也根本無需選擇,萬不得已的時候他也會放棄。


    畢竟——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所以這一次哪怕是褚潯陽沒能順利脫罪,最後褚易安一旦放手,被拉下去的也唯有褚潯陽那麽個毫無分量的小女子罷了!


    這麽算來——


    他這一局,絕對是得不償失!


    褚易民額角的青筋跳動,又灌了自己一杯酒。


    褚琪炎知道他都想的明白,於是又再說道:「再退一萬步,就算父王你能成事,至多也隻是把太子和東宮都得罪的狠了,待到來日方長引發他們不遺餘力的報復罷了。父王,這一次,你的決定的確是太草率了,褚潯陽不是我們的目標,你在她身上就算是下了再大的功夫,最終也隻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褚琪楓是年輕,在褚潯陽的事情上可能會沉不住氣,但是打從心底裏褚琪炎卻不認為褚易安也是那樣意氣用事的人,如果他這麽容易就範,似乎也沒有理由穩坐東宮之位這麽多年而沒有被其他的兄弟算計倒。


    聽著褚琪炎的這些話,褚易民的心裏就越發堵的難受。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最後,褚易民也隻是咬牙切齒的嘆了口氣。


    他丟了吏部的差事,就連掌握在手的一萬禁衛也被皇帝收迴去了,說白了,他現在是真的成了個毫無實權的光杆王爺了。


    「塞翁司馬,焉知非福!」褚琪炎的心裏自然也是恨的,不過麵上卻是不顯。


    他整理了袍子站起來,走上前去,用力拍了下褚易民的肩膀道:「隻要陛下還一日健在,隻要太子還有一日沒有登基,那我們——就總還會有機會的!」


    最後幾個字出口,可見他眼底有灼灼光影跳動。


    褚易民卻是怎麽想都覺得咽不下這口氣的,霍的扭頭沖門外大聲道:「劉大呢?把那死奴才給本王叫進來!」


    劉大,是褚易民身邊又一個親信,並不如楊鐵那般被信任,但為人十分的機靈有心眼。


    褚琪炎的瞳孔一縮,渾身上下不經意的浮動一層冷意,隻是看著褚易民。


    因為——


    恍然之間他又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他沒有開口,隻是負手而立站在廳中。


    褚易民焦躁不安的不停灌酒,似乎隻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把自己的脾氣稍微壓下去些許。


    外麵的護衛匆匆往來,隻聞腳步聲,一直大半個時辰之後才有人滿頭大汗的推門進來,眼神閃躲道:「稟王爺,劉大——劉大不見了!」


    「不見了?」褚易民的聲音猛然拔高,一個箭步過去揪住他領口。


    「府裏都尋遍了,沒——沒找見!」那護衛小聲道。


    褚易民怔了怔,酒勁兒上來,腦子裏又是亂糟糟的一片,滿麵赤紅的怒罵道:「廢物!廢物!全都是廢物!」


    那護衛忙不迭跪下請罪,大氣不敢喘。


    褚琪炎負手而立,眼睛眯了眯。


    褚易民焦躁不安的在廳中來迴轉了兩圈,然後霍的抬手朝門外一指,怒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給本王去找?」


    那人剛要答應,外麵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李林帶著幾人匆匆進了院子。


    他的麵色陰沉,明顯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褚琪炎的目光卻是一眼落在他身後被四人合力抬著的一扇門板上,諷刺的輕輕嘆了口氣。


    「不必找了!」李林說道,進門對兩人恭敬的拱手一禮,「王爺,世子,劉大找到了。」


    他一揮手,後麵四名護院就將那扇門板抬了進來。


    上麵麵色發白,躺著一具被泡的有點走形的男人的屍體。


    褚易民的嘴唇動了動,腳下突然不受控製的一個踉蹌,他後退半步,然後又眼睛圓瞪的往前迎上去幾步,不可置信道:「這——這——」


    劉大死了?在給他透露了青蘿失蹤的消息,並且出謀劃策幫他算計東宮之後——


    就這麽悄無聲息的死在了這裏?


    再蠢的人也看的出來,這人的死絕對是有貓膩的。


    「衙門的仵作幫忙驗過了,是酒後落水,死了起碼有兩天一夜了。」李林道,隻就公式化的稟報,「衙門已經做意外結案了。」


    褚易民突然有些想笑,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


    褚琪炎一揮手,李林就帶人把那屍體抬了下去。


    屋子裏再次冷寂了下來,褚琪炎從旁邊的桌上取了茶壺,倒了杯半冷的濃茶遞到褚易民手邊。


    褚易民魂不守舍的接了,一口灌下去才有些清醒了過來。


    他抬起頭,臉上帶著自嘲的表情看向褚琪炎,苦笑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看來本王不止是押錯了寶,還被人置之死地的算計了一把!」


    話到最後,他就幾乎是咬牙切齒的捏緊了手裏杯子。


    褚琪炎已經不需要再問了,所有的事都已經明了——


    要設計褚潯陽不是褚易民的本意,而是有人計劃中的一部分,褚易民隻是一時不查中了計。


    「事已至此,父王也無需多想,這件事——我會查清楚的。」褚琪炎道,倒是麵色如常無喜無悲。


    褚易民用力捏著手中茶杯,眼中神色晦暗的不說話。


    褚琪炎又再安撫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轉身走了出去。


    院子裏空空如也,所有的痕跡都被清理幹淨,仿佛什麽也不曾發生過一樣,他快步走出去,李林就等在院外。


    「沒有線索?」褚琪炎腳下步子未停的冷聲問道,語氣卻是篤定了一般。


    「嗯!」李林略有慚愧的點頭,「劉大平時接觸的人屬下已經徹查了一遍,沒有發現可疑,也問過他的婆娘孩子,在他家裏也沒搜出銀錢或是信件一類的東西,外麵還有人在繼續跟進,也許稍晚會有收穫也不一定。」


    褚琪炎點點頭,心裏卻是明白——


    查下去的意義也不大了。


    或者是劉大自己心甘情願的被人利用,然後主動赴死斷了這方麵的線索;也或者是有人重金收買他之後又奪迴了銀錢殺人滅口,但是無論怎樣——


    對方既然是做到了這一步,就完全沒有理由再給他們留下任何的線索和破綻了。


    南河王府出了內奸,可是這個啞巴虧他也隻能生咽下去,因為褚易民居心不良主動出手算計褚潯陽的事實,就算的被人教唆所致,到了皇帝麵前也是一樣的罪無可恕。


    這一次的事,南河王府損失慘重,雖然方才在褚易民那裏的時候他什麽也沒說,但是褚琪炎的心裏其實比誰都氣惱,隻是——


    那人是他的父親,他不能當麵發作罷了!


    「你覺得這事兒會是誰做的?」深吸一口氣再次把已經積壓到了胸口的怒氣逼迴去,褚琪炎冷聲問道。


    「置之死地而後生,難道不是東宮使的連環局?」李林思忖著迴道:「以潯陽郡主為餌,誘使王爺出手,進而奪了王爺手裏的實權。」


    「話雖如此——」褚琪炎緩慢的吐出一口氣,神色幽遠看著前方的路,後麵的話卻沒有再出口。


    真的是東宮方麵使出的手段嗎?以褚潯陽的一場牢獄之災徹底將褚易民打入塵埃,怎麽算這筆買賣都夠賺的。


    隻是——


    雖然他剛在褚易民的跟前用的是另一套說辭,但心裏也不十分確定褚易安到底會不會真捨得拿褚潯陽冒險,畢竟——


    這所有的環節之內,但凡有一丁點的閃失,褚潯陽都極有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千頭萬緒的線索擺在麵前,褚琪炎隻覺的心亂如麻,剛剛拐進花園,迎麵就見點翠帶著丫頭從斜對麵的小徑上走過來。


    「世子!」見到他,點翠便是十分恭謹的讓了路,屈膝福了一禮。


    褚琪炎沒心思搭理她,隻就目光一移,落在杏兒手裏捧著的托盤上頓了一下。


    「哦,婢妾煮了醒酒湯,正要給王爺送去。」點翠忙道,一直本分的垂著眼睛沒有抬頭。


    自從上迴見識了褚琪炎殺人的狠厲,這段時間她突然就變的十分本分,背地裏怎麽樣不說,最起碼明著卻是再沒給鄭氏添堵,也沒有想方設法的爭寵。


    褚琪炎隻看了她一眼就又繼續舉步往前走去。


    李林跟著他,一直走出去老遠迴頭,卻發現點翠還站在原來的地方未動,目光似是落在這邊的。


    「世子,這位翠姨娘——」遲疑了一下,李林忍不住開口。


    「怎麽?」褚琪炎並沒有多少用心,隻就隨口問了一句。


    李林張了張嘴,可是卻又覺得無從說起,斟酌再三也隻是搖頭嘆道:「屬下隻是覺得她聰明的緊。」


    這幾天因為褚易民的反常,他府裏的這些姬妾都要飛上天了,就之前被褚琪炎處理掉的那些女人當中就有兩個很得褚易民寵愛、在府裏又極有臉麵的。可是這位翠姨娘卻能準確的分辨形勢,躲的遠遠的。


    否則的話,以褚琪炎的脾氣,她這會兒隻怕也毫不例外的要成為一具屍體了。


    褚琪炎對褚易民後院的事情從來都沒多少興趣,隻要不犯到他的眼皮子底下,那些女人的事他也懶得費心,這話聽聽也就忘了,直奔了主院。


    彼時大夫已經來過,給鄭氏處理了額頭上的傷就離開了。


    顧媽媽在旁收拾著繃帶和帶血的棉球,一邊低低的勸著:「王妃,您也想開些,您是什麽身份?可別跟那些賤蹄子去生氣,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值當。她們再怎麽跳脫,還能脫了您的手心不成?」


    鄭氏黑著臉,喝一口茶,眼中寒光迸射,怒氣之下又似是帶了森森恨意道:「就那些賤人,還不配叫我和她們動真格的!」


    她真正氣的恨的是褚易民!


    他後院那些女人她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那個男人如今卻是越來越沉不住氣,都這個時候了還拎不清。


    「王妃,王爺也隻是在氣頭上,現在世子迴來了,會沒事的。」顧媽媽道。


    正說著話呢,一抬頭外麵褚琪炎已經大步跨了進來。


    「王妃,世子過來了!」顧媽媽鬆一口氣,欣喜道。


    鄭氏循聲望去,看到褚琪炎,心裏剛壓下去的委屈和怒氣就又湧了上來,鼻子一酸道:「炎兒!」


    她趕忙捏了帕子去拭淚。


    顧媽媽極有眼色的端著托盤退了出去。


    褚琪炎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下。


    鄭氏也覺得自己這樣不妥當,趕忙擦幹了眼淚,道:「你父王那裏的事情都處理妥當了?」


    「嗯!」褚琪炎點頭,取過杯子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然後才道:「母妃,事情已經發生了,你也不用太掛心了,父王最近的心境不穩,讓他在府裏呆一陣也未必就是壞事!」


    褚易民的個性,其實說白了,的確不是做一國之君的材料,這一點鄭氏的心裏也都有數。


    「隻是他手上的實權丟了,總歸是——」鄭氏道,愁眉不展的嘆了口氣。


    「沒關係,那些東西,沒了遲早還能拿迴來。」褚琪炎道,倒是不甚在意,說著就已經轉移了話題,「對了母妃,這段時間,你是不是沒迴過國公府了?」


    鄭氏愣了一愣,神色便不覺冷淡了幾分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你外祖母的關係——」


    她和鄭老夫人的關係,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格格不入。


    而且很明顯,老太婆對她的事也十分淡薄,否則當初也不會給她挑了褚易民這麽個資質平庸的男人,而現在——


    明知道自己這邊府裏另有打算,鄭家人的態度卻還是很模糊,沒有擺明立場的支持她。


    「這段時間沒事,母妃多過去陪陪外祖母吧!」褚琪炎道。


    說起迴娘家,鄭氏就有些犯怵,剛想推脫,但是腦中靈光一閃又似是意識到了什麽,不由的斂了神色道:「炎兒你——」


    「這幾天褚潯陽的事情鬧的天翻地覆,把別的消息都壓了,母妃可能還不知道,舅母以養病為名被送去了家廟,褚月瑤也說是得了失心瘋被關了。」褚琪炎淡淡說道。


    鄭氏一個激靈,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這是怎麽迴事?」


    「具體的情形我還不是很清楚,已經叫人去查了,總之鄭家遭此變故,外祖母的心情必定不好,不管怎樣,母妃你最近都多過府去陪陪他。」褚琪炎的麵上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但是這番話也讓鄭氏心裏起了濃厚的危機感。


    「嗯,我知道了!」她卻是什麽也沒多問,隻就順口應了。


    褚琪炎又寬慰了她兩句就告辭出來。


    不管平國公府內部出了什麽問題,隻就褚潯陽出現在鄭家一事就必須引起他的警覺——


    想拉攏平國公府?那也要看他答不答應!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風平浪靜,隻是南河王妃鄭氏幾乎隔日就要往平國公府走,而且迴迴都是大包小裹的帶過去無數的珍貴禮物,從藥材補品到布匹飾物應有盡有,哄的闔府上下喜氣洋洋。


    鄭老夫人的態度不冷不熱,她卻也不在意,仍是常來常往。


    都說抬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還有明麵上的母女關係在,鄭家人也是做足了麵子上的功夫笑臉相迎,隻短短半個月的功夫,兩家的關係就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私底下更有傳聞,說是鄭老夫人有意將嫡親的孫女許配給南河王世子,親上加親。


    褚潯陽手裏拿著花繃子一針一線的忙碌,一邊聽著青藤帶迴來的消息。


    「郡主,你說這事兒該不會是真的吧?」青藤有些憂慮道:「這些天南河王妃的確是總往娘家跑,消息散出來有三四天了,鄭家的人也沒出來澄清,別是——」


    青藤兀自打算著,不由的就多了幾分緊張,焦急道:「如果真叫他們兩家結了親,平國公府就算是正式被劃歸南河王府的陣營裏去了。」


    褚潯陽聞言也不過一笑置之,撇撇嘴道:「霍將軍迴京已經有些時候了,那件事還是沒有定論嗎?」


    她的思維跳躍,似是完全沒有跟著青藤的思路走。


    青藤卻也分的清輕重緩急,忙是整肅了神情道:「還沒有,隻是賦閑在家,說是此事查明之前,不準他離開京城一步。」


    「皇後那裏呢?是什麽反應?」褚潯陽想了想,又再問道。


    「明麵上倒也沒說什麽,不過私底下卻是授意羅家將喪事大辦,這是變相的對皇上施壓呢。」


    自皇帝當麵發火以後羅皇後也知道她拗不過對方,所以明麵上還很是收斂了一些。


    青藤想著還是有些憂心道:「看皇後娘娘的意思,是一定恨上了霍將軍了,怕是一定要讓霍家以命抵命的。」


    「嗬——」褚潯陽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卻是不甚在意道;「隨便她去折騰吧。」


    褚琪炎做事不會留破綻,羅毅那事是指定拿不到確鑿的證據出來的,羅皇後就是再鬧騰又能如何?隻是這個女人雖然註定了不能有什麽大的作為,但是有她摻和進來也總歸不是什麽好事。


    褚潯陽暗自又思忖了一陣就暫且放下此時不提,隻就問道:「青蘿——還沒有消息嗎?」


    青藤聞言也是神色一黯,眼裏又隱約有淚影浮動,搖了搖頭,「衙門和咱們府裏的人手一直走在明察暗訪的找,蘇二公子離京之前也交代了他那方麵的渠道幫忙注意著,可是這麽多天了,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那天之後,蘇霖一口咬定青蘿是被人救走了,可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日子往後拖的越久希望就越是渺茫。


    褚潯陽嘆了口氣,放下花繃子起身,「哥哥這會兒在府裏嗎?」


    「沒,一早進宮了,還沒迴。」青藤道。


    褚潯陽想了一下,又轉身進了內室,「給我找身衣服,我出去一趟。」


    褚潯陽換了衣裳,由朱遠山親自護衛著出府,去了城南門附近的福來居。


    時值午後,她直接在福來居吃了飯,然後就坐在樓上的雅間臨街賞景。


    青藤不知道她是哪兒來的興致,又不好問,隻就耐著性子守著,一直枯坐了將近一個時辰,昏昏欲睡間青藤突然發現褚潯陽的唇角彎了一下,狐疑的走過去,探頭一看便是瞭然。


    映紫親自護衛著一輛古樸的馬車進城,目光隻略略一掃就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打馬快走兩步側身對著車窗說了兩句話。


    馬車又往前走了一段,在街角處停了下來。


    褚潯陽微微一笑,合了窗子。


    果然不多時樓梯口就響起熟悉的腳步聲,片刻之後,延陵君推門走了進來。


    「你怎麽知道我會從這裏過?」他含笑走過來,彎身坐在褚潯陽對麵。


    陳賡年是個閑不住的,隔三差五的就要出城採買藥材,有些罕見的藥材不好弄,就幹脆自己進山的尋,這一次他出京又是連著走了七八天,據說是在山裏迷路了,不得已延陵君才出城找他的。


    褚潯陽當然不能說褚琪楓最近一直找人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聞言也隻是打著哈哈笑了笑。


    青藤極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褚潯陽倒了杯茶遞過去的時候才對延陵君問道:「陳老還好吧?」


    「還好,崴了腳,在山裏凍了兩天,他身上帶著的寶貝多,精神好著呢。」延陵君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


    褚琪楓和他互看不順眼,有些事也瞞不過他的眼睛,正如同他相信自己背地裏窺測東宮的種種小動作對方也都知道一樣。


    見到青藤出去,他便擱了茶碗,抬手握住褚潯陽搭在桌角的一隻手。


    待到褚潯陽想要抽迴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他腕下稍一發力已經將她攏到了懷裏。


    「做什麽?」褚潯陽坐在他腿上,渾身不自在的就要掙脫出來,「我找你是有正事要說的。」


    「嗬——」延陵君俯首在她耳畔輕聲的笑了笑,唿吸間有溫熱的氣息撲麵,「什麽時候你找我能不是端著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


    說話間他的視線下移,落在她玲瓏小巧的耳垂上,心頭微微一動,張嘴便咬。


    這一迴褚潯陽早有防備,眼疾手快的抬手擋了,濕熱的一個吻就印在了她掌心。


    延陵君倒也不氣餒,眼見著懷中少女的眉目絢爛綻放一抹狡黠的笑,眸光一閃,突然舌尖輕卷,自她掌心裏舔了一下。


    溫溫潤潤的觸感,還有點癢。


    「呀——」褚潯陽低唿一聲,燙了似的連忙撤了手,麵上莫名的緋紅一片,然則嗔怒的一眼才橫過去,他眼底瀰漫的笑容就已經在麵前無限放大,溫暖的唇猝不及防的撫上她的。


    褚潯陽身子僵硬的愣了一愣,延陵君已經再度乘虛而入,一手扣住她的後腦一手死死禁錮她的腰身吻了下來。


    齒關輕啟,碾過芳香馥鬱的唇瓣,舌尖掃蕩,在屬於她的國度裏徜徉。


    這一次他下口的力度稍微有點大,絲絲麻麻的疼,有一種鮮明的感覺衝撞著她的感官,血管中有什麽東西被激起,熱烈而狂躁。


    褚潯陽原是驚了一下,唿吸也下意識的滯住,半天沒動,直憋的自己麵紅耳赤才反應過來,連忙提了口氣。


    她從來就不是個被動的人,最主要——


    一直以來雖然這人總有得寸進尺之嫌,打從心底裏她並不排斥他的接近。


    有那麽一瞬間的慌亂無措之後,她便也是如法炮製——


    吻了迴去。


    從起初的試探到不甘示弱的反擊,再到最後完全失去意識的沉淪。


    氣息縈繞,唇齒糾纏。


    那是最親密的人才能交予彼此的互動,一半是由心而發的情愫,一半的遵循最原始本能的探索。


    這一個吻,似是落入夢境當中的一縷飛花,帶著瀰漫香醇的滋味兒點點滴滴從皮膚沁入血脈,再一點一點融入骨髓深處。


    直至最後,延陵君的手隔著衣物壓在她胸前某處柔軟上的時候兩人腦中已經潰散崩裂的神智才頃刻間迴攏。


    各自都是身體一僵,卡在一個動作上靜止了。


    彼此的唿吸厚重,混在一起,分不清這氣息是屬於他的藥香溫潤還是屬於她的清甜甘冽。


    延陵君還是坐在那裏,可是方才不知不覺的一番動作之下,褚潯陽已經由側坐在他膝上變成跪在他腿上了。


    他的手圈住她線條柔韌的身子,她的手環在他頸後,無知無覺中已經不知何時撥散了他滿頭烏髮。


    髮絲垂落,灑在肩頭,掩映之下越發襯得他那雙原就極容易叫人迷亂的眸子嫵媚生輝。


    「呃……」褚潯陽的麵色潮紅,神情尷尬的突然不敢去接觸他的視線,跪在他腿上的膝蓋不自在的動了動,剛思忖著尋個什麽話題來打破僵局,腿邊突然觸到一物,她下意識的垂眸去看,眸子裏正氤氳著一層迷離的霧氣在琢磨的時候,延陵君卻是輕咳一聲,麵部充血,一瞬間就好像是要炸開了一樣。


    尷尬之餘,他下意識的反應似乎是應該去捂這孩子的眼,想想又覺有點欲蓋彌彰。


    屋子裏的氣氛出現了詭異而短暫的片刻沉默,還不等延陵君想好對策,褚潯陽卻朦朦朧朧的好像明白了些什麽,溫度剛剛有些退下去的臉孔噌的一下又燒著了。


    她猛地撤了壓在他頸後的手,幾乎是惱羞成怒蹭的自他腿上跳下來,沒頭的蒼蠅似的在屋子裏飛快的轉了兩圈,一會兒去捋頭髮,一會兒又去整理衣物。


    最後轉悠了幾圈之後,突然就狠命的抓了一把頭髮,然後撲到旁邊一張睡榻上趴著,賭氣一樣,再就一動不動了。


    延陵君本來也正兀自尷尬,看著她一連串的舉動,也是心思飛轉想著要怎麽樣緩和氣氛,這會兒見了她孩子氣的舉動,突然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褚潯陽還在兀自惱怒,聽到身後他暢快淋漓的笑聲,心裏一急,就越發覺得尷尬了起來,隨手抓起手邊一個瓷枕砸了過去,怒聲道:「不許笑!」


    她自己惱著自己,出手絕對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氣。


    延陵君抬手將那枕頭穩穩的接了,抓在手裏走過去,在她旁邊坐下,含笑把手裏枕頭拋了兩下,一邊又閑閑說道:「起來吧,又沒外人在!」


    褚潯陽趴在那裏,不動也不吭聲,隻把臉深埋在自己的臂彎裏。


    延陵君忍著笑意抬手去戳了戳她的肩膀,卻被她泄憤一樣大力的抖開了。


    延陵君看著,臉上笑容就越發歡暢了,左右勸不動她,隻能暫且將那枕頭擱了,雙手把她抱起來。


    褚潯陽自己心裏別扭,看見他的臉就覺心虛,幹脆直接往他懷裏一撲,八爪魚一樣掛在他身上,又把臉使勁的埋在他頸窩裏,總歸是左右不叫他看見。


    延陵君手垂在旁邊半晌,最後也隻是抬手撫了撫她的背,仍是軟了聲音哄道:「生什麽氣呢?別把自己給悶著了。你不是有正事要跟我說嗎?」


    褚潯陽這會兒是完全找不到合適的話接茬兒,索性就還是裝死,一動不動的趴在他懷裏,仿佛隻要別叫他看到自己的臉就可以免除所有的尷尬。


    延陵君也著實不知道該怎麽勸,就連想要道歉都不知道用什麽理由,最後實在無計可施了幹脆將她打橫一抱站起身來,道:「既然你沒話說,我們就走吧,師伯腳上還帶著傷,我還得趕迴去看他呢!」


    說著就作勢要抱著她往外走。


    就這麽出去了可還了得?


    哪怕明知道他是開玩笑,褚潯陽也還是睜開眼,順手往他上臂拍了兩下。


    延陵君的手臂一麻,下意識的鬆了手,她便就穩穩的落在地上,垂眸去打理裙擺,一邊悶聲道:「要走你先走,我再待會兒!」


    見她終於是肯說話了,延陵君總算是鬆了口氣,又笑嘻嘻的上前去牽了她的手。


    褚潯陽想甩卻沒甩掉,麵色微紅的咬著嘴唇抬頭去看他。


    迴想起方才的那一幕情景,延陵君也是幹咳一聲,有些侷促的移開視線,卻是什麽也沒說,隻牽了她的手又走迴桌旁坐下。


    褚潯陽接過他遞來的茶垂著眼睛慢慢抿,待到半碗茶下肚臉色才稍微正常了些。


    抬頭,卻見延陵君還正眉目含笑的看著她。


    「你——」胸口又是一悶,褚潯陽脫口想罵卻找不到合適的措辭,情急之下隻就怒聲道:「以後不許這樣了!」


    話一出口,自己就當先黑了臉。


    延陵君心裏縱使也覺尷尬,被她這話一逗卻反而笑了,隻端起茶杯作掩飾的喝了口茶,到底是沒接她的話。


    放下茶碗,他便稍稍斂了神色重新朝她看去,「你在這裏等我是有什麽急事吧?」


    「也不算太急,」褚潯陽道,努力的不讓自己再去計較方才的事,盡量把注意力拉到正事上,「就是青蘿的事——」


    提及此事,延陵君的麵色也略有幾分凝重,緩緩的吐出一口氣道:「蘇逸手上的消息渠道暢通,這段時間已經全部啟用在打探了,但是很奇怪,既能確定她沒有被帶出城但也沒人見過她。照蘇霖的說法她是受了重傷的,可是所有的藥鋪都有人盯著,也沒找到可靠的線索!」


    如果實在找不到人,其實是可以推斷——


    或者是蘇霖為了推脫責任說了謊,或許青蘿也和蘇皖一樣,再也不能有機會露麵了。


    隻是這樣的話,即使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也不能當著褚潯陽的麵說。


    「沒尋見人也是好事情,再慢慢找吧!」最後,延陵君這樣說道,唇角微微扯出一個笑容,又抬手去摸了摸她腦後髮絲,「青蘿現在不在,你身邊人手夠不夠用?我看你今天身邊就帶了青藤一個丫頭。」


    延陵君說著,就扭頭看了眼門口的方向。


    東宮不可能缺人手給她差遣,所以他也就一直沒多事。


    「我的事,父親和哥哥他們不會插手的。」褚潯陽笑笑,「隻是最近也沒什麽需要——」


    話到一半,突然聽到外麵街上砰的一聲悶響,然後還不等兩人反應過來就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兩人警覺的互相對望一眼,延陵君已經欠身推開了手邊的窗子。


    樓下的街道上人頭攢動圍攏了許多人,當街一個錦袍男子腦漿迸裂摔在地上,身下迅速蔓延開來一大片的血色。


    ------題外話------


    →_→完了,我被你們調戲壞了,也覺得我們延陵鍋鍋這是放養蘿莉帶女兒的節奏了~


    ps:大家都來圍觀學霸妖女的長評,華麗麗的我都不好意思寫文了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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