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延陵君突然就是心裏一慌,頓時就手足無措了起來。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便要舉步奔過去。


    那邊褚潯陽似是靜默了一瞬,不想還不等延陵君付諸行動,她就已經當先一步帶著兩個丫鬟大大方方的徑直走了過來。


    麵色平靜如常,一雙瀲灩如水的眸子晶瑩閃亮,猶且帶著獨屬於她特有的那種少女的明朗和狡黠。


    延陵君卻不敢掉以輕心,眉頭隱隱擰起一個疙瘩,等著她走近——


    雖然從她的行動和表情之間看不出任何動怒的跡象,他心裏就是有一種十分鮮明的感覺——


    這丫頭這次定是要惱了他了。


    身後蘇逸看著兩人的架勢,喉嚨裏噝噝的抽著冷氣,就隻想落荒而逃。


    眼見著褚潯陽走近,延陵君突然舉步迎上去,語氣低啞道:「芯寶,你過來的正好,我有件事要同你說——」


    「剛才在宮裏的時候不是才見過?有什麽要緊事?」褚潯陽隨口問道,卻是目不斜視,已經越過他去,含笑走到蘇逸的麵前:「這位公子麵生的很,是延陵大人的朋友嗎?」


    她眨眨眼,神態之間純正而自然,甚至很是帶了幾分和氣。


    延陵君的一顆心一直懸在半空——


    之前她當麵問起,還曾囑託他去幫忙查蘇逸的底細,當時他有顧慮又不方便坦言,於是就給含糊了過去,這會兒被她當麵撞上——


    她會以為是他有意隱瞞?或者更有甚者——


    是別有居心另有圖謀吧?


    「芯——」延陵君張了張嘴,跟過來,急於解釋什麽,卻礙於蘇逸在場,再加上宮門那裏陸續有赴宴的客人出來而不敢公然拉扯。


    其實不僅僅是延陵君,就連初次和褚潯陽正麵相對的蘇逸心中都莫名生出一種緊迫感——


    眼前的少女容色明艷,細若烏羽的兩道彎眉眉尾略微向上挑起,帶著世間盛傳的那種獨屬於她天之驕女的桀驁,眼神睥睨,眼底泛起的那一抹笑意微涼,卻又恰到好處的叫人挑不出毛病來。


    被她這樣看著,明明沒有任何明顯的跡象顯露,卻莫名就叫人覺得心裏七上八下的,總有種隱隱的不安和防備。


    蘇逸的唇角牽起一抹溫雅笑容,頷首道:「潯陽郡主,久仰大名——」


    背地裏他卻不及深究,隻將這種渾身長毛一樣的感覺歸結為自己是做賊心虛。


    「是麽?你也知道我?」他話到一半褚潯陽已經欣喜的出言打斷,十分熱絡歡欣的模樣。


    蘇逸一愣,一時有些反應不及。


    延陵君的臉色沉的越發難看,上前一步,輕輕扯了下她的袖子,低聲道,「漠北那邊出事了,事情緊迫,這裏的事迴頭我再跟你解釋。」


    眼見著出宮的人越來越多,蘇逸也連忙接過話茬道:「既然你們有事相商,那在下就先行告辭,來日——」


    褚潯陽撇撇嘴,卻是一反常態,好像哪怕是有關漠北的消息也提不起她多少的興致,反而是眼睛一亮,忽而快走幾步奔過去走拉扯他那匹馬的馬韁,道:「這馬的體型同我們國中飼養的有些差異,當是相傳來自西域雪原之地的特殊品種吧?」


    「郡主博聞!」蘇逸苦笑,心不在焉的附和,作勢要與她探討這馬的來歷走過去,道,「在下還有要事,實在抱歉,須得要先行一步!」


    他說著,就要去奪褚潯陽手裏馬韁。


    褚潯陽的手不動聲色的往旁邊稍稍一讓,麵上還是保持那副平易近人的笑臉道:「你這馬難得一遇,本宮很喜歡呢,可否借我兩日?」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她萬也不該有這樣好的興致在這和個半生不熟的陌生人糾葛不休的。


    她說的誠懇,蘇逸也不好拒絕。


    延陵君心中不安的預感加劇,不等蘇逸迴答就已經對映紫使了個眼色道,「去把我的馬牽過來!」


    映紫應聲走到旁邊,將延陵君的馬牽給蘇逸。


    蘇逸接了那馬韁在手,也無心計較什麽,火急火燎的就和褚潯陽告辭。


    褚潯陽的唇角牽起的笑意不改,眼底神色卻帶了幾分戲謔幾分嘲諷,光芒內斂,不知何時已經慢慢染上這夜色的涼意。


    她看著延陵君,低頭又看了看手裏韁繩,然後便忽而是興致缺缺的將那韁繩一甩,懶洋洋的又往宮門的方向走去。


    那裏又相繼出來了兩撥人,走在前麵的,不是別人,恰是蘇霖兄妹一行。


    一場婚事辦下來,麵子裏子都丟盡了,蘇霖現在也是將延陵君和褚潯陽等人都視為眼中釘,一出宮門,當仁不讓,自然第一個注意的就是這邊的動靜。


    以往褚潯陽與他想看兩相厭,都是互不理會,招唿都懶得打的。


    雙方迎麵過來,這一次褚潯陽卻是一反常態,笑意散漫的招唿了一聲:「這不是蘇世子麽?」


    聲音響亮清澈,帶了綿綿笑意,驚的這邊剛要上馬的蘇逸險些就是腳下一滑。


    而延陵君則是沉默的閉上眼。


    「我就說方才見了延陵大人的朋友怎麽看都覺眼熟,」褚潯陽的聲音繼續傳來,一半調侃一半鄙薄,「您別說,那位公子的樣貌和蘇世子還真有幾分相近,難道——是世子家的姻親麽?」


    方才初見蘇逸時她還口口聲聲說「麵生的很」,轉眼之間就「怎麽看怎麽眼熟」了。


    說到底她方才過來推三阻四的糾纏了這麽久,無非就是等著蘇霖出來——


    這個丫頭出手,當真是絕不容情,迴迴都能精準的拿人命脈。


    蘇霖的眼光何其陰毒?當日莫名被人恐嚇之後他就曾秘密差人上天入地的尋過那玄衫男子的行蹤,奈何尋遍了整個京城都毫無線索,那人就好像是突然掃過人間的一抹鬼影子一般,轉眼就消失的幹幹淨淨,完全的無跡可尋。


    他這半生金尊玉貴,受人脅迫威逼的事自是時時記在心上,當日雖然未見那人的廬山真麵目,但是卻也是將那人的身形輪廓都刻在了心上。


    今日一見蘇逸出現就覺得那人的背影奇熟,此時再得褚潯陽一提,更是心弦猛地繃緊,當即也顧不上褚潯陽,二話不說的走了過去。


    蘇皖狐疑的瞪了褚潯陽一眼,也是脖子一梗,一隻驕傲的龍雀般與她錯身而過。


    褚潯陽站在原地,無所謂的聳聳肩。


    她再沒有迴頭去關注後麵事情的動向——


    蘇霖和蘇逸在樣貌上起碼有三成相似,何況她也不信作為堂兄弟,蘇霖會真的完全認不出蘇逸來。


    如果蘇逸隱藏身份的目的就是要從暗中去給長順王府使陰招下絆子,這會兒她直接曝了蘇逸的身份出來,就讓他們光明正大的掐起來好了。


    她跟蘇逸之間——


    客氣什麽!


    這樣想著,褚潯陽心裏便帶了幾分泄憤一樣的不良心思。


    青藤和青蘿麵麵相覷——


    兩人都是跟著她一起長大的,對她的脾氣性子十分了解,剛從宮裏一出來兩人就覺出了自家這小主子行為反常怕是要對誰使壞,但是哪怕到了這一刻也都還是一頭霧水——


    好端端,她怎麽突然就衝著延陵大人去了?


    頭半個時辰兩人在宮裏見麵的時候還有說有笑,半點翻臉的跡象也沒有,這才多大點兒功夫,怎麽就像是勾動了雷霆之怒一般?


    因為——


    褚潯陽此時的臉色是著實不好!


    幾乎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她的目光陰冷而晦暗,甚至於連麵色都帶了幾分僵冷的怒氣浮動。


    雖然——


    在她的竭力掩飾之下,這種表現其實並不明顯。


    這邊蘇霖等人氣勢如虹,沖陳府的那輛馬車飛快的圍攏過去。


    延陵君是知道褚潯陽必定會因為他隱瞞蘇逸身份一事而著惱,卻是萬也不曾想到她會這樣的大動肝火。


    他對蘇霖等人無暇多顧,目光憂慮一直盯著她的背影,而她自從他身邊錯身過去之後再就連頭都不曾迴過一下,逕自走到那宮門一側背對他的方向站了。


    不多時褚琪楓和褚琪暉一行也從宮裏出來。


    褚潯陽迎上去兩步,打了招唿。


    最近因為雷側妃母女的事,褚琪暉的意誌消沉,神情也略顯倦怠,隻頷首招唿了一聲就先去尋了自家的車隊儀仗。


    褚潯陽探頭往宮門之內看了眼,不禁奇怪:「父親呢?怎麽沒有一起出來?」


    「陛下遇刺又受了驚嚇,父親和各位皇叔今夜都暫留宮中侍疾。」褚琪楓道,抬手拍下她的肩膀,「天色也晚了,咱們先迴吧!」


    「嗯!」褚潯陽點頭,雖然沒說什麽,褚琪楓的目光從她臉上掠過,還是敏銳的察覺了一絲異樣。


    他的目色微微一沉,卻未點破,隻對跟在旁邊的褚月歆和褚月寧道:「都上車吧,馬上準備啟程。」


    「好!」兩人應了,先行上了馬車。


    褚潯陽抿抿唇,卻沒有與二人同乘,而是自己上了後麵一輛車。


    褚琪楓的眼睛眯了眯,唇角彎起一點無奈的笑容——


    這個丫頭的確是有心事啊,竟然一反常態把自己給窩起來了。


    「郡王爺!」蔣六見他發愣,就從後麵湊上來,沉聲提醒道,「蘇世子和延陵大人那邊好像鬧起來了!」


    褚琪楓收攝心神,側目看過去一眼。


    時值午夜,又是月尾跟月初交接的除夕之夜,雖然宮門之下高懸了無數燈籠,但是離的遠了,除了朦朧的人影還是分辨不出太多的事物來。


    褚琪楓的目光顫了顫,又深了深——


    方才從宮裏出來的時候他遠遠就看到褚潯陽從那個方向過來,不用想也知道此事和她有關,不過她不說褚琪楓也自是不會追究,隻就微微一笑對蔣六道:「走吧,不關我們的事!」


    言罷就疾步朝自家馬車的方向走去。


    侍衛牽了馬給他,他卻抬手揮退,直接一矮身跟著鑽進了馬車裏。


    褚潯陽本來正在埋頭給自己斟茶,抬眸見他跟進來,眉頭就是一皺:「哥哥你怎麽上來了?」


    「之前在國宴上喝多了兩杯,借你的地方緩一緩。」褚琪楓笑道,進來兀自尋了位置坐下。


    褚潯陽興致缺缺,也沒什麽心思應付他,卻也還是隨手從旁邊的榻上摸過一個軟枕扔給他。


    褚琪楓接了,將那軟枕墊在身後靠著。


    褚潯陽倒了杯水遞給他,還是悶著聲音不說話。


    褚琪楓捧了細瓷的茶杯慢慢飲茶,微微含笑的目光卻是一直盯著對麵她的臉。


    燈影下,她微垂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壓下一排陰影,將眼中神色遮掩了大半,叫人看不真切,唇角微抿,一聲不吭——


    正是她慣常發脾氣時候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習慣性的舉動。


    不顯山,不露水,但遇上了卻著實是叫人頭疼。


    已經有多少年了,不曾見這丫頭有悶頭生氣的時候了?


    褚琪楓的目光定格在他臉上,眼底笑容溫軟,慢慢盪開,仔細迴想——


    上迴她氣的狠了悶著聲音幾天不理人還是因為那年他躲進壽康宮後花園的枯井裏沒讓她尋見人,當眾驚天動地的哭過一迴之後,那次從宮裏出來她就足有五天沒拿正眼看他,也沒跟他說過一句話,那股子執著勁,連褚易安冷著臉訓過都沒用,最後還巧是趕上七夕的機會,他軟磨硬泡帶著她去逛了一趟廟會這事兒才算是糊弄過去。


    時隔幾年,這丫頭難得一遇的臭脾氣竟然又被人給激出來了。


    褚琪楓想著,就兀自有些失神。


    褚潯陽被他盯了半晌,就算定力再好也不能視而不見,不悅的看過去道,「哥哥你不是醉酒麽?這麽盯著我做什麽?」


    褚琪楓笑了笑,迴神將那杯子遞還給她道:「瞧你這模樣,不知道的還當是我得罪你了!」


    褚潯陽一愣,麵上神色不覺得尷尬幾分,不過想著對麵坐著的人是褚琪楓遂也就淡然,索性偏過頭去不理他。


    褚琪楓無奈的搖搖頭,到底是什麽也不曾追問,微闔了眼睛閉目養神。


    關於延陵君的事,他最近明裏暗裏聽到的消息都不少,按理說他們是兄妹,出於兄長對妹妹的關心,他和褚潯陽之間要坦誠的聊聊這事兒也不為過,可他就是不想開口,如今仔細想來或者更確切的說是有點刻意迴避的意思。


    說不清是種怎樣的心思,明明有那麽一個身份不明又極有可能隱藏了危險因素的人存在於那裏,他在心裏卻還是本能的排斥去碰觸那一角的隱秘——


    褚潯陽不說,他就不問!


    甚至於——


    他似乎,也永遠都不想聽她親口提起這個人!


    這種感覺,很有些莫名其妙,似是與他這十四年人生之中一直所固守的原則和底線發生了矛盾衝突,可是這一次他就是縱容了自己這樣莫名奇怪的想法,或者——


    更確切的說,是私心。


    馬車上靜謐無聲,兄妹兩個各自懷揣著心事麵對彼此沉默了下來。


    而相對而言,被遠遠拋在後麵的蘇逸和延陵君卻是招惹了無妄之災,被殺氣凜凜奔過來的蘇霖打了個措手不及。


    後麵宮裏出來的人也陸續多了,這個時候蘇逸就算是想要遁走——


    不是他沒這個本事。


    而是——


    在蘇霖和其他的蘇家人麵前,他無論如何也不能這麽做。


    隻是這就和蘇霖對上的話——


    褚潯陽這一次可真是坑苦了他了!


    所謂的輸人不輸陣,雖然心中叫苦不迭,蘇逸也是飛快的整肅心情,無所謂的等著蘇霖一行人過來。


    蘇逸離家的時候蘇皖年紀還小,對他的印象不深,隻是誠如褚潯陽所言,這人在樣貌上同她大哥的確是有著明顯的雷同之處,當即便是叫她震了一震,不可思議的指著蘇逸道:「你——怎麽會——」


    她的話音未落,已然感覺到周圍空氣裏的溫度驟降,不知何時蘇霖的一張臉上已經裹了一層明顯的寒霜,目光陰鷙而冷厲的盯著那個風采卓絕的陌生少年。


    他是咬了牙在極力的隱忍什麽,卻因為隱忍太深,腮邊肌肉都隱約可見一絲痙攣抖動。


    蘇逸與他四目交接,麵上笑容依舊溫潤如玉,如水般平靜,隻是眼底也是蒙了一層寒氣,絕對的來者不善。


    這邊的延陵君並未理會兩人,他的視線一直盯著東宮車馬離去的方向,眼底光線明滅不定,帶著憂慮而焦躁的情緒,再往內裏深究卻又好像是在思慮著什麽的樣子。


    然後,他一抬手招唿了映紫過來,低低的吩咐了她兩句話。


    映紫聽著,臉上表情猛地一僵,詫異的愕然抬頭朝他看去。


    延陵君唇角牽起一抹薄涼冷笑,繼續揮揮手:「去吧!總不能因為她同我置氣我便就也跟著撒手不管,什麽都不做了!」


    映紫屬於最出色的暗衛,對他的命令從來都是唯命是從,這一次雖然也沒有反駁,但卻還是遲疑了一瞬,神色複雜的深深看他一眼,然後才是頷首慎重的一點頭,轉身飛快奔入茫茫夜色中消失了蹤影。


    這邊蘇逸和蘇霖對峙良久,終究還是蘇霖忍不住先開口:「你怎麽會在這裏?」


    說話間他的視線已經轉向延陵君。


    這個人和褚潯陽連成一氣,甚至還出狠手險些要了蘇皖的命。


    所以呢?蘇逸和他在一起?那是不是就可以推論,延陵君是受了蘇逸的指使,所以才幾次三番這樣這樣公然的和自己長順王府作對?


    怪不得?怪不得!


    完全不用對方承認或是遮掩,蘇霖心中已經有熊熊烈火鋪天蓋地而起!若不是礙著這裏是在萬眾矚目的皇宮前麵,幾乎已經要忍不住痛下殺手,除了這個禍害!


    「大哥,他到底是什麽人?」蘇皖滿麵狐疑,已然是察覺了這兩人之間的神色有異。


    「皖兒,他是你二哥!」蘇霖冷冷道,一字一頓,卻是字字嘲諷,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他離家多年,你當是不記得了,還不過來見過。」


    蘇皖一驚,嘴巴一時張的老大,反應了好一會兒忽而便是失聲叫嚷出來,「你說他就是那個被逐——」


    話到一半她便是猛地察覺自己當眾失態,連忙驚恐的掩住嘴巴,看著眼前蘇逸淡雅而平靜的一張笑臉,那神色之間仿佛自己看到根本就不是久別重逢的兄長,而是一頭隨時可能吃人的野獸。


    蘇逸對她這般神色隻就視而不見。


    蘇霖諷刺的勾了勾唇角,目光卻是一瞬不瞬盯著他的臉,冷然而緩慢的字字重複,「是啊,他就是你二哥!皖兒你久不見他,歡喜過度了吧!」


    蘇皖的嘴唇嗡動,想說什麽,但是糾結半天,麵上卻仍隻是那一副見鬼一般的表情,錯愕不定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旁邊有過往的行人不住的側目。


    蘇逸淺笑看著眼前這一雙表情迥異的兄妹,不慍不火道:「我今天不是衝著你來的,世子你也大可以不必這麽客氣,您貴人事忙,還是先請吧?」


    說著就是爾雅的略一側身,給兩人讓出路來。


    蘇霖那一聲「二哥」本也不過就是藉機挖苦他的,不想這個小子狂妄,卻是更絕的,大庭廣之下直接便是將他們蘇家做了外人來稱唿,連一句場麵話的「大哥」都不肯出口。


    蘇霖的目光沉了沉,新仇舊恨一起湧上來,便是忍不住一步上前揪住了蘇逸領口,近距離的逼視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說,你到底想要幹什麽?千裏迢迢跟我到京城?明著暗著你到底做了多少小動作在針對我?」


    那次在蘇府大門口的堵截他賴不掉,經由延陵君之手玩出來的花樣更是多變,這個蘇逸,竟然能有這樣的本事,若不是今天機緣巧合的遇上,他指不定要還在他手裏再栽上多少個跟頭。這個一直都默默無聞,幾乎被蘇家本家淡忘的小子,他竟然運籌帷幄,已經在暗中做了這麽多?


    這樣想法剛一漫過腦海,蘇霖心裏就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再看向蘇逸的目光中就在陰冷之中多加了幾分防備。


    蘇逸臉上神色不變,羽睫輕垂掃了眼他抓著自己領口的手,淡淡說道:「這裏是宮門,世子你身後三百步不到的地方就有大隊的禦林軍駐守觀望,萬一惹出了動靜叫人誤會,這要是被揪到禦前,我是一介曹莽無所謂,可是你真覺得這樣合適嗎?」


    皇宮禁地,守衛森嚴,哪怕是在外麵,也絕對是會準許有人生事的。


    他們蘇家兄弟迴家關起門來就算是要大打出手也沒人去管,可是在這裏——


    就不得不有顧忌!


    蘇霖聞言,立刻便有些猶豫。


    蘇皖此時已經緩過來了,快走兩步上前,拉開蘇霖的手道:「大哥,旁邊許多人看著呢,有什麽不能迴去說!」


    蘇霖悻悻的鬆了手。


    蘇逸漫不經心整理袖口,卻是誰都沒有移步的打算!


    蘇皖看在眼裏,不由困惑,催促道:「大哥!」


    蘇霖才是冷嗤一聲,不屑道:「我蘇家的門第顯赫,不容你這樣的人去玷汙,不過我警告你,以後少在我的背後使陰招,否則——你要再敢公然與我長順王府作對,即使當年祖父仁慈不曾追究於你,我也會把前情舊帳都與你一同清算。」


    他這話,警告是意味十分明顯。


    蘇逸一直平靜無波的眼底突然有什麽幽冷的光彩一縱而逝,不過那抹情緒消失的極快,任何人都無從捕捉。


    他笑了笑,從容不迫的彈了彈袖口:「隨便你!」


    蘇霖如同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胸口頓時就是一悶,蘇逸已經轉開視線,不再理會他。


    蘇皖被他這樣的態度激怒,氣勢洶洶的往前擠上來,怒道:「你這是什麽態度對我大哥說話的?就你做的那些事,早就該被逐出我蘇氏的族譜了,是祖父和我父親仁慈,才給了你機會,如今你非但不思悔改,還敢變本加厲的對我大哥不敬?你——你果然是喪心病狂,禽獸不如!」


    這些話,已經不單純是指責。


    延陵君靠在馬車上。


    他不插手勸架,卻也不走,隻就雙手環胸,若有所思的看著遠處漆黑一片的天際想著自己的事情,對身邊蘇逸和蘇霖兄妹之間劍拔弩張的場麵完全視而不見。


    此時聞言,卻是忍不住稍稍側目,神色略帶幾分憂慮的朝蘇逸看去。


    袖子底下蘇逸的手指無聲握緊,似是在極力的隱忍著什麽,但卻也不過短暫的一瞬,他便是笑意森涼的緩緩開口。


    「是啊!」他山前一步,蘇皖就下意識的往後一退,然後就見他笑意平和安定的眸子注視著她的眼睛,語氣平緩而優雅的慢慢說道:「既然知道禽獸不如你還敢用這樣的語氣同我說話?你就不怕我真的喪心病狂起來,弄出點你擔待不起的後果?」


    他的臉上掛著笑,還是那種分外柔和而平靜的笑容,完全不具殺傷力。


    但是蘇皖還是心中顫抖不已,臉上鐵青的連連後退。


    蘇霖一把將她拉過身後,自己挺身擋在蘇皖麵前,冷聲道:「蘇逸,你不要得寸進尺,我告訴你,咱們之間的事情沒完,待到年關過了,來日方長我再與你清算。」


    蘇逸無心與他鬥嘴,聞言就後撤一步,漫不經心道:「那我就拭目以待好了!」


    蘇霖也知道在這個地方和他衝突不合適,甩袖欲走又覺得氣不過,轉身經過延陵君身邊的時候就像是找到了發泄口一樣,冷然一笑道:「這小子是什麽樣的人你當是還被蒙在鼓裏的吧,我不知道他是許了你什麽樣的好處能叫你如此替他籌謀賣命,但是念在大家同朝為官的份上,本世子提心你一句——」


    他說著,便是意有所指的又迴頭狠瞪了蘇逸一眼,帶幾分等看好戲的戲謔情緒道:「與虎謀皮,不想被啃的連骨頭都不剩,你還是趁早抽身吧!」


    「本官要交什麽樣的朋友,或者要和什麽人結交,還輪不著蘇世子你來置喙!」延陵君淡淡說道,斜睨他一眼,那神色散漫與蘇逸倒是不妨多讓,「我不插手你蘇家的內務,是出自對友人的尊重,也請蘇世子你認清自己的身份,莫要得寸進尺!你若做的過了,我卻也不見得就是那麽好說話的!」


    「你說什麽?你這是在威脅本世子?」蘇霖張了張嘴,最後卻是怒極反笑,「延陵君你算個什麽東西?不過就是憑藉一點欺世盜名的小伎倆博了皇寵,還真把自己當成聖上麵前的紅人,這朝中顯貴了嗎?簡直就是笑話!狂妄至極!」


    「我狂妄又如何?欺世盜名又如何?至少我有這樣的資本。」延陵君仍是不慍不火,從容微笑著看他,「你問我算個什麽東西?卻又何不先去捫心自問?你又算個什麽東西?本官我就算是再不濟,卻也還不至於拿著上頭祖宗傳下來的榮寵在人前招搖顯擺。你瞧不上我,我也同樣看不起你,既然是想看兩相厭,又何必浪費彼此的這個時間?」


    長順王府和睿親王府是整個西越朝中僅有的兩家鐵帽子爵位,睿親王是皇親,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但是自蘇瑾讓之後,很多眼紅蘇家的人都在背地裏冷嘲熱諷,說是蘇杭無所建樹,全靠的是祖宗庇蔭,在吃老本,再有之前蘇霖和褚靈韻的親事鬧了笑話,蘇霖更是在背後被人議論的不少,無數人替蘇瑾讓惋惜,說是子孫不肖。


    但是這樣的話,大抵是不能拿到檯麵上來說的,這個延陵君卻是毫無顧忌的當麵以此攻擊挖苦他?


    蘇霖臉上顏色青一陣白一陣,也算是看出來了,這兩個人沆瀣一氣,跟本就是全無畏懼的,自己要與他們強辯,決計討不到好處,氣惱之餘終是一甩袖帶著蘇皖和一眾家人打馬離去。


    這裏蘇逸和延陵君並肩站著未動,一直到目送了那一行人的背影離去,蘇逸唇角保持不變的笑容才略帶幾分嘲諷似的幽幽一嘆。


    延陵君走過來,輕輕抬手撫上他肩膀。


    蘇逸的身子不易察覺的微微一震,隨即抬頭的時候眼底笑容還是溫和如初,半分動怒過後的跡象也無,反而是一抬下巴看向之前東宮車駕離開的方向,閑閑的打趣道:「怎的?你不去追?」


    他的情緒看似遮掩的很好,但事實上——


    真的也不過遮掩罷了!


    不過做了多年的朋友,延陵君也清楚他的脾氣,所以就很默契的沒再提及此事,而是沿著他視線所指的方向目光深深的綿延過去。


    靜默的思忖良久,她才是苦澀開口:「我怎麽覺得——那丫頭對你,像是有種天生深深的敵意呢?」


    蘇逸一聽這話,情緒忽而便有些失控,自嘲笑道:「敵意?她那哪裏是敵意,我看分明是惡意吧!」


    當眾把蘇霖拉過來和他打擂台?他雖是不懼就此和蘇家成敵,可在暗處運籌帷幄的算計人,那感覺卻是要好的多的!


    這會兒倒好,明刀明槍就跟蘇霖槓上了!


    想想就是頭疼的緊。


    延陵君也是百思不解——


    就算蘇逸是蘇家的人,也就算他對她有所陰霾,可是褚潯陽那性子萬也不是不分青紅皂白隨便牽累人的,這一次直接把蘇逸坑了個底掉,完全不像是他的作風。


    左思右想之下延陵君還是不禁揣測,狐疑的打量起蘇逸來:「你之前得罪過她?」


    「怎麽可能?」蘇逸哭笑不得,再看延陵君看著他時候那種一半審視一半懷疑的目光,幾乎下一刻就要忍不住的天發誓他和那丫頭真的是素無交集,「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麽?我今天與她隻是第一次見,這就收了她這麽大一份的問候禮,真要質問好像也輪不到你來質問我吧?」


    兩個人,四目相對,默然對望片刻,終也不過各自移開目光苦笑一聲。


    蘇逸想了想,就稍稍正色走到延陵君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和蘇家的這個局麵早一天晚一天的拉開其實也沒多大關係,你不必放在心上,不過你既然是被他們視作是與我一夥的,八成以後也是要被他們連坐追究了,這麽多年了,蘇家在朝中的人脈還是不差的,你自己當心一些才是!」


    延陵君莞爾,無所謂的笑笑,隨後卻是緩緩斂了笑容,目光重新移迴皇宮的方向,喃喃道:「我現在是在想,在這朝中有什麽人的人脈能蓋過東宮,超過南河王府,又能擠掉你們蘇家,然後不動聲色的將楊承剛這樣的人物籠絡旗下,供他驅策!」


    「到底出什麽事了?」蘇逸冷不防倒抽一口涼氣,宮裏之前發生的事他並不知道,但見延陵君這副莊重的神情就知道必是有什麽事情超出掌控了。


    延陵君將之前昭德殿裏的事情大致的說了,神色之間卻是少有的凝重:「榮妃那裏的確是我那日入宮給她診脈的時候就先在她身上做了手腳,當時我催動她體內藥力發作其實也就隻是為了轉移視線,把這事兒含糊過去,管他們去搜好了,橫豎她那毛病尋不到跡象,就算是推給撞邪也不為過,到時候搜不出證據,這事兒最終隻能不了了之。後麵卻是不想被楊承剛橫插了一槓子,真就把事情給攬了過去!之前褚琪炎特意過來探過我的口風,可見此時也不是他的作為,我現在就是想不明白,在這整個西越的朝局當中到底誰能有這樣大的能耐,連楊承剛把持這位欽天監的老臣都能輕易操縱。」


    「兩種可能,要麽就是提議傳喚欽天監的太子殿下提前有所準備,要麽——」蘇逸道,說著就朝那邊皇帝寢殿的方向努努嘴。


    「不太可能!」延陵君笑笑,搖頭道,「太子是個十分謹慎的人,不會冒險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去設這種可有可無的局,而至於你們那位皇帝陛下——我看他當時的那個表現也不像啊!」


    思及此處,延陵君就是一籌莫展。


    蘇逸對此倒是十分看的開,笑道:「楊承剛不是帶了所有人的八字迴去嗎?你要知道是誰的手筆,就等著迴頭看究竟是誰倒黴不也就知道了?」


    等到楊承剛卜算的結果出來,到時也就有了推斷的線索了。


    「也是!」延陵君一笑,「倒是我心急了!」


    蘇逸也不多說什麽,突然想到了什麽就又再度移開話題道:「你方才吩咐映紫去做的是——」


    「沒什麽!」延陵君卻是賣了個關子,不由暗暗嘆了口氣。


    那丫頭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那麽大的脾氣,以她顧全大局的性子,居然為了置氣,連漠北的消息都不要了。


    眼見著沒什麽事了,延陵君和蘇逸也就各自散了。


    這邊蘇家兄妹坐在迴府的馬車上,臉色沉的一個比一個難看。


    忍了許久,蘇皖終究還是意難平,狠狠一下將手裏茶杯扔到桌上,怒道:「大哥,那人怎麽會突然出現在京城?他不是一直被管在你莊子上的嗎?還和延陵君勾結到了一起?他到底是要做什麽?」


    蘇霖冷著臉,一句話也不想說。


    「大哥!」蘇皖不由的更加焦急,剛要再說什麽的時候,坐下馬車卻是劇烈一晃,突然停了下來。


    茶水潑出來,濺了兩人一身,蘇皖一怒,剛要發作,卻是聽見外麵有醒目的兵器碰撞聲傳來。


    兄妹兩人俱是一愣,隨即一驚,臉上順便變了顏色。


    ------題外話------


    錯字迴頭改,先更~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繡凰途之一品郡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葉陽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葉陽嵐並收藏錦繡凰途之一品郡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