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君手下正在給自己斟茶的動作不易察覺的微微一頓,隨即便又馬上恢復如常。


    「怎麽?」他抬眸看過來,神色如常。


    「就是好奇!」褚潯陽撇撇嘴,手裏把玩著那片金葉子,「他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做的事情更是反常,實在是發人深省吶!」


    延陵君聽著她的話裏有話,忍不住抿唇一笑,「你懷疑他什麽?」


    「也由不得我不懷疑,他會趕在那個時機恰巧到蘇府阻止蘇霖退親,分明就是提前算計好的。」褚潯陽道,眨眨眼,隔著桌子望定了他。


    許是心虛的緣故,延陵君被她這樣盯著,心裏突然有點毛毛的,不過他卻還是竭力維持鎮定,不叫自己的情緒外露,隻就微微含笑看著她。


    褚潯陽將手裏金葉子往他麵前一扔,然後直接一撤手靠在了身後椅背上,扭頭去看著外麵燦爛明媚的天色,神色之間卻是一片冷然凝重的慢慢開口。


    「他是長順王府蘇家的人!」褚潯陽道,沒有任何的試探好猶豫,是完全篤定的語氣。


    延陵君沒有接話,她也沒在意,隻就繼續說道:「他要保護蘇家,就不可能沒有合理的原因,這幾天我翻過長順王府蘇家的資料,現在的長順王蘇杭雖然也是蘇瑾讓的嫡出兒子,但他不是長子。蘇家的長子蘇淮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經死在了戰場上,他身下卻留了兩脈香火,也就是蘇家的二少爺蘇逸和三少爺蘇琦,當時蘇瑾讓已然是把所有希望都寄託於大房,並且親自撫養了這兩個孩子。因為此事,我也特意去找父親求證過,當年蘇瑾讓的確是有上書請封過幼孫蘇琦為世子,承襲爵位。據說那個孩子十分聰慧,又有過目不忘之能,早早就被蘇瑾讓內定為長順王府的下一任繼承人,但是因為他不是長孫,陛下便將此事暫時壓下,說是容後幾年再議。但是兩年後,也就是我朝光帝三年,那個孩子卻意外重病夭折了。許是心灰意冷,蘇瑾讓這才上書將爵位傳給了自己的次子蘇杭。」


    蘇霖是蘇家二房的嫡長子,而蘇皖是她的親妹妹,這些在朝中都不是什麽秘密,按理說蘇淮既然身死,那麽蘇家的爵位落到二房也是順理成章的,隻是這裏麵卻意外夾了一段隱情——


    那就是,老長順王蘇瑾讓曾經請封了大房幼子為繼承人。


    不過因為消息沒有發範圍擴散,後麵也就跟著不了了之了。


    這段往事褚潯陽說的緩慢而莊重,而延陵君也是默默品茶,神色沉靜而溫和的聽著,並不打斷她。


    褚潯陽的思緒有些飄遠,目光卻是一直落在窗外沒有收迴來的,停頓片刻才又繼續說道:「許是因為對那孩子實在是抱了太大的希望,蘇琦夭折之後蘇瑾讓就跟著病倒了,纏綿病榻兩月之後也跟著撒手人寰。於是剛剛被封世子的蘇杭順理成章的成為第二代長順王,蘇霖也依例被冊封為是長順王世子。」


    延陵君對此始終不予評斷。


    關於蘇逸的事,他都知道,一側是故交摯友,一側是她——


    他不想對她有任何一個字的隱瞞,為難之下,便隻就保持沉默做一個看客聽眾罷了。


    褚潯陽也終是察覺他的反常,從窗外收迴視線看過去,一挑眉,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延陵君被她盯的心神一緊,不得已,這才似是悵惘的微微一嘆道:「據說那位老長順王當初已經風燭殘年,沙場上又落了一身的毛病,愛孫突然去世,他受不得這個打擊也是正常。蘇杭那人,雖然較之蘇霖有些心機謀算,但要說到弒父殺親?這幹係就未免有些大了!」


    如果說是蘇杭為了爵位而做了什麽事,其實也並不奇怪,隻是那蘇瑾讓的風評很高,處事的手腕又素聞狠辣,就目前來看,蘇杭還不至於能對自己的父親下手。


    畢竟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又是發生在千裏之外的南方,所有的線索都早就磨的一分不剩了,褚潯陽也懶得費心去琢磨,就隻說自己知道的。


    她的眸子閃了閃,忽而便是撐著桌麵起身,探身隔著那桌子湊近了延陵君麵前,字字肯定道:「可是自那件事之後,蘇家的二少爺蘇逸就銷聲匿跡,再不曾在蘇家大宅之內露過麵了。這件事,是不是太過巧合了?」


    蘇瑾讓一死,蘇家大房失去支撐沒落是一定的,隻是蘇逸的去處卻太奇怪了。


    仿佛隻在一夜之間,蘇家上下就隻當這個人從不曾存在過,再沒有一個人提及,對外就隻說是他的身體不好,被送去外麵的莊子上養病了。


    一個十幾年來和蘇家幾乎是關係已斷的名義上的長房嫡孫,現在他卻出現在這裏,以外人的身份幹涉了蘇家的事?


    若說這其中沒有貓膩?


    誰信?


    褚潯陽的目光雪亮清澈,這樣居高臨下的逼視下來,雖然沒有逼宮的意思,也還是讓延陵君深覺不自在。


    「咳——」他輕咳一聲,略帶閃躲的稍稍往旁邊移開視線,然後握了她的手將她拽到自己旁邊挨著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心裏飛快的想了想道,「他懷疑他也是對的,畢竟一脈同宗,他也是冠以蘇姓的,屆時蘇家若有什麽閃失,他也在遭殃之列。」


    「他不去和蘇霖私底下交涉此事,那是不是就可以說明,他和蘇家現在的掌舵之人是有隔閡的?」褚潯陽的思緒微微一轉,卻是問道。


    蘇逸的底他不能掀,所以有關這方麵的話題延陵君就隻能輕巧的迴避,道:「這麽一來,你是擔心他會出手阻撓褚琪炎的計劃?」


    「難道不會嗎?」褚潯陽卻是不答反問,「他能做第一次,就自然也能做第二次!」


    延陵君的眉頭皺了下。


    有關褚琪炎對蘇家的算計,褚潯陽其實是樂見其成的,如果蘇逸一定要橫插一槓子——


    這丫頭保不準就會出什麽招呢!


    延陵君忽而覺得他這十幾年間還從曾這般悠遊寡斷,為了這麽一件芝麻綠豆的小事這樣的左右為難過。


    斟酌了一下,他開口:「你的意思呢?阻止他?」


    褚琪炎和蘇霖兄的陰招擺在明麵上,現在卻是褚潯陽和蘇逸還要在暗中再來一局麽?


    延陵君隱隱有些頭大。


    褚潯陽奪了他手裏的杯子,捧在手中反覆的觀摩著上麵素色的青花,過了一會兒才一撇嘴道,「相對而言,我反而覺得送他個人情會更實惠一些。」


    延陵君一愣,一時竟是有點沒能跟上她思維跳躍的節奏。


    褚潯陽眯了眼,又撿起桌上的金葉子,眼底閃爍的光影狡黠,「他既然不明著去找蘇霖籌謀,就說明他們之間一定有算不清的舊帳,他要保的——實際上就隻是長順王府吧?剛剛好,我對蘇霖那兩兄妹也沒什麽好感,將來長順王府若是換了這位二少爺當家,或許我也有利可圖!」


    因為事關整個東宮將來的前途命運,所以褚潯陽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很慎重,這一次她卻是連和蘇逸正麵打一次交道都沒有就先定了這樣的主意,相對而言——


    這個決定,就未免草率了!


    延陵君麵色狐疑的深深看她一眼。


    褚潯陽露出一笑,忙是岔開話題道:「父親和我二哥那裏最近都還有很多別的事情要忙,我也不想再給他們添亂,這件事還是你想辦法幫我查一查吧,最起碼讓我知道這位二少爺手上有多少籌碼,值不值得我在他身上下注賭一把呢!」


    蘇逸和現在的蘇家勢不兩立,她已經可以篤定,這蘇逸是有將帥之才,可前世的時候他卻是一直隱居幕後,甚至是推波助瀾,眼睜睜看著長順王府因為海域沿線作戰不利而被收了兵權,然後一反手又將那部分兵權攏入自己手中掌控。他那分明就是針對蘇杭父子在奪權施壓,將蘇家的權柄先收歸幾手,褚沛當政的時候他也許就隻能蟄伏,可是皇帝卻已年邁,用不了三五載,待到新皇登基之後,他再憑藉身上赫赫戰功,想要擠下蘇氏父子上位那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了。


    誠然,這樣的理由,她卻是不能對延陵君講的。


    好在延陵君也沒再追問,隻就略一思忖道:「好吧,過幾日我會給你消息。」


    「嗯!」褚潯陽點頭,感激一笑,「那我等你的消息!」


    拋開了這個話題,延陵君的心情也瞬間輕鬆不少,他抬眸看了眼外麵的天色,再看褚潯陽,見她還穿著上午見麵時候的那身衣裳,忽而想起了什麽,道,「你迴去就直接出來了?」


    「嗯!」褚潯陽不甚在意的喝了口茶,「本來是要和我二哥去慈修庵的,今天實在不想去,我就在這裏等他了!」


    她對方氏的態度,延陵君也一直都有些摸不透,按理說就算兩人之間的關係再冷淡,到底也是親母女,可是提起那個女人,褚潯陽卻是從內到外都是真的淡然,半點失落傷感的情緒都沒有。


    延陵君看她這個樣子,卻也不想再去深究,隻是皺了眉頭道:「你午膳沒用?」


    褚潯陽捧著杯子一愣,這才想起這茬兒。


    延陵君見她這個反應就知道自己料中了,神色之間便又多了幾分無奈,沖門外喚了聲:「來人!」


    他沒有直接叫映紫,推門進來的是映紫和青蘿兩個。


    延陵君直接便對青蘿吩咐道:「去廚房看看,你家主子喜歡吃什麽,讓他們趕快準備了送上來!」


    青蘿原是為了他這硬邦邦的命令語氣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他吩咐的話,就連忙應聲去了。


    不多時兩個丫頭就端了幾樣精緻的小菜上來。


    褚潯陽也不客氣,提了筷子就兀自專心用飯,延陵君在旁邊看著,他自己沒吃,隻瞧著她感興趣的菜替她夾一些在麵前的小碟子裏,動作依舊從容優雅賞心悅目,叫人挑不出半點的瑕疵來。


    褚潯陽隻吃了五分飽就已經放下碗筷。


    延陵君看一眼她剩下的半碗飯就又皺了眉頭,然後不等他追問褚潯陽已經主動解釋道:「再有個把時辰就該迴府用晚膳了。」


    褚易安總愛在飯桌上盯著她,哪一頓吃的少了,他可能不會說什麽,但是那眉頭皺的卻是讓褚潯陽看了自己都覺得尷尬。


    延陵君聞言也就不好再說什麽,隻叫人進來把桌子撤了。


    又坐了一會兒,外麵淺綠就匆匆趕了來,說是宮裏榮妃娘娘突然急症,幾位太醫都束手無策,皇帝宣了延陵君馬上入宮。


    「你有事就先走吧!」褚潯陽道。


    延陵君看了眼逐漸黯淡下來的天色,卻是有些不放心:「我把映紫留在這裏給你!」


    「不用。」褚潯陽連忙道,頓了一下又補充,「一會兒我二哥要過來,我還得向他解釋,我這有青蘿在,而且也不會出什麽事。」


    「那好吧!」延陵君想了下,也就沒再說什麽,轉身往門口走了兩步,卻忽而想起了什麽,就喚了映紫一聲:「映紫!」


    映紫一愣,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忙從懷裏掏出一個翠色的荷包雙手送到褚潯陽麵前:「這是上迴四郡主遺失的東西,裏頭的東西已經代為清理幹淨了。」


    「你不提我今天又得要忘了這事兒了,」褚潯陽對延陵君揚眉一笑,「還有那天的事,怎麽都該正式跟你道聲謝的。」


    延陵君不喜歡她跟自己客套,但是這會兒不光不經意的一瞥瞧見她抓在手裏的荷包,卻是忽而起來幾分心思,莞爾一笑道:「都說是大恩不言謝,你倒是也不妨想想,到底該是拿什麽來謝我的!」


    眼見著天色不早,他也不能多留,言罷就帶著兩名婢女先行離開。


    褚潯陽倒也沒將他這話當迴事,將那荷包收進了袖子裏。


    褚琪楓是入夜時分才從城外匆匆趕了迴來,褚潯陽遠遠的看見他的馬車進城就提前迎出去在大門口等著,和他一起乘車迴府。


    褚易安這日有應酬,晚膳是褚潯陽和褚琪楓一起在錦畫堂用的。


    因為是晚上,親兄妹也要避諱,褚琪楓隻坐了一會兒也就迴去了,次日一早又算著褚潯陽起床的時辰過來,兄妹兩個互相餵招練了半個時辰的劍,然後沐浴更衣又一起用了早膳。


    飯後坐著喝茶的時候,褚琪楓偶然瞧見褚潯陽落在美人榻上的一個花繃子,不覺的笑了笑道:「我就說今天跟你練劍的時候怎麽覺得你有些生疏了,這好端端的倒是把性子給改了!」


    「哪有?是哥哥你的劍法又精湛了嗯!」褚潯陽翻了個白眼,隨手撿起那花繃子又扔下。


    她的劍法的生疏了,那是因為空白了六年沒練,這會兒是怎麽都不適應了。


    兄妹兩個閑聊了一會兒,就有丫鬟進來稟報說大夫人到訪。


    褚潯陽略有幾分意外:「請大夫人進來吧!」


    那丫鬟聞聲去了。


    褚琪楓也擱下茶碗起身,「那我就先走了,先去處理一點事情,晚些時候再來尋你。」


    「好!」褚潯陽也不挽留,送他到門口,剛好迎著外麵如沫扶著大夫人的手進來。


    「郡王爺!」見到褚琪楓,大夫人便有些不意思的上前行了禮,笑道,「要早知道郡王爺在這裏,我便晚些時候再過來了。」


    「沒關係,我也是和潯陽閑談了兩句,本來也是要走了。」褚琪楓道,略一頷首就先行大步離開。


    褚潯陽轉身讓大夫人讓進屋子裏,又吩咐了丫頭看茶。


    大夫人的為人低調,這些年一直都窩在自己的雅庭居裏,很少出門,這麽公然登門拜訪褚潯陽也是第一次。


    「大夫人怎麽突然過來了?」褚潯陽問道。


    「哦,昨兒個晚上我就該過來的,不過想著別是打擾了你休息,才等了今天。」大夫人道,麵色感激,「前段時間寧兒的事,一直都不得機會正式的跟郡主道謝,還請郡主不要見怪。」


    「大夫人不必客氣,我與四妹妹是親姐妹,當時拉她一把也隻是舉手之勞的事情,承不起大夫人你這樣的情。」褚潯陽道,側目對青藤使了個眼色。


    青藤轉身進了裏間,不多時就捧了個荷包出來,遞給大夫人。


    「這是四妹妹貼身的東西,大夫人既然來了,就帶迴去給她吧,也省的我再跑一趟了。」褚潯陽道,微微一笑。


    大夫人接了那荷包,捏在手裏又是忍不住一陣後怕,然後飛快的定了定神,「好,迴頭我轉交給她。」


    褚潯陽一笑,也就不再提及此事,緊接著就是話鋒一轉:「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大夫人今日過來尋我,當是不止為了道謝一事吧?」


    「什麽都瞞不過郡主!」大夫人也不拐彎抹角,正色道,「是關於府裏的事情,如今殿下已經免了對側妃娘娘的責罰,她人也迴來了,之前放到我手裏的事物我是想著該是交還過去比較妥當。這幾日殿下又忙,我想先問問郡主的意思。」


    雷側妃的位份在那擺著,之前她被關著也還罷了,如今放了出來,如果管家權還是握在大夫人的手裏,難免惹人非議,這對褚易安的名聲也不好。


    褚潯陽可不覺得大夫人會忌憚雷側妃,她會提出將權限交迴去,應當還是顧慮著在外的名聲。


    褚潯陽笑了笑,不甚在意的抿了口茶,道:「馬上就年關了,這些事情交接起來也麻煩,我看這兩個月大夫人管著這些倒也順手,既然父親都沒說什麽,你也不必著急。」


    「可是側妃娘娘那裏——」大夫人還是覺得有欠妥當。


    「她最近不是還要忙著教導五妹妹的規矩麽?有什麽會比多傳授女兒一點安身立命的東西更重要的?」褚潯陽已經微笑打斷她的話,頓了下,就更是意味深長道,「四妹妹的婚事年後就定了,想必大夫人也想讓她嫁的體麵一些!」


    大夫人一愣,倒是有些始料未及的猛地抬頭朝褚潯陽看去。


    褚潯陽卻全然都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道:「我們都是父親的女兒,大姐的事情當初辦的不體麵,自是不能同日而語,年後便要操持四妹妹的婚事了,這事兒要是交到別人手裏,大夫人隻怕也未必放心?所以本宮以為,你倒是不妨能者多勞,為著府上再多操勞一陣。」


    褚月寧的婚事已經定了,婚期也有了初步估算,應該就在來年五月。


    對大夫人而言,沒有什麽會比她自己的女兒更重要的。


    當年褚月瑤是自己做了醜事惹了褚易安的不快,無論是假裝還是婚禮都是將就著來的,現在輪到自己的女兒,大夫人也著實是不想被這條先例壓著而委屈了褚月寧。


    褚潯陽這話,不動聲色,卻是掐住了她的七寸了。


    大夫人看著她,不動聲色間眼中神色已經變了數次,最後便是心裏苦笑一聲,麵上卻是如常道:「是,寧兒的婚事還我自己操持起來會比較放心些,既然郡主都這麽說了,我也就不推辭了。」


    「那就要多辛苦大夫人了。」褚潯陽淡淡一笑。


    「不敢!」大夫人道,又說了兩句話就起身告辭。


    褚潯陽坐著沒動,隻差了青蘿去送。


    青藤走過來收拾說上茶盞,一邊迴頭去看院子裏大夫人的背影道:「郡主您這是要大夫人去和雷側妃鬥法嗎?」


    雷側妃才剛出來就已經把大夫人給恨上了,隻是褚月妍又惹了褚易安,她也不敢離開去觸黴頭。如果大夫人這就把手裏掌管的權限交出來,兩邊也就息事寧人了。


    「有的女人,太過與世無爭也未嚐就是件好事。」褚潯陽道,低頭打量著自己的指甲,唇角笑意清淺,「以大夫人的手段,要壓製住雷氏根本就易如反掌,我也懶得再和那些女人去糾纏不休了,索性便讓她去吧,隻要她肯出力,雷氏那裏就翻不出什麽花樣來。」


    青藤吐了吐舌頭,「這樣一來,大夫人別是要記恨您呢!」


    「怎麽會?她是個聰明人!」褚潯陽搖頭一笑,整理好衣裙起身往裏屋走,經過那張睡榻旁邊,就又彎身順手撿了上麵的花繃子拿著,「這事兒本來就是她為了自己的女兒打算的,本宮隻是為她提供了一個便利罷了,她若真就這麽是非不分,也沒有她安安穩穩活到今天的日子。」


    青藤對於大夫人其實也無多少防備,聽褚潯陽說的也在理,遂也就沒再多言。


    這邊迴雅庭軒的路上,待到行至無人處,如沫就忍不住壓低了聲音開口道,「小姐,您分明知道潯陽郡主這是要借力打力,要利用您去對付雷側妃的,就這樣應承下來,怕是會有後患吧?」


    如沫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頭,兩人自幼一起長大,所以現在在稱唿上也還保持著以前的習慣。


    大夫人腳下步子緩慢的往前走,聞言便是苦澀一笑:「別說什麽利用不利用的話,這本就是我願意的,就算她不給我行這個方便,寧兒的婚事那裏我自己也要想法子避開那女人的手的,現在非但不能說是她利用了我,或者更確切的說,是我要承她的情。」


    如沫想著,還是有些不放心:「可是雷側妃那裏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小姐您隱忍這麽多年不容易,如今難道真要就這麽——」


    「別說了!」大夫人輕輕的打算她的話,眉目之間依舊是一片安定祥和的神色,「自從當初決定嫁給他,我就沒想過在這後院裏能夠一直的置身事外,何況現在還是為了寧兒,就這樣吧!」


    大夫人的脾氣,絕對是個說一不二的。


    如沫見她依然定了心意,也就沒再多言。


    而這天的早朝過後,宮裏各方麵就散了一個石破天驚的好消息出來——


    皇帝的新寵榮妃娘娘被診出了喜脈。


    皇帝年歲已高,這十餘年間後宮已經極少傳出喜訊,即使偶有妃子懷孕的,也都是以小產或者夭折而告終的。


    皇帝人到暮年,對這樣的消息就格外看重一些,當即便是龍心大悅,賞賜了好些東西下來,流水一樣往榮妃的寢宮送去。


    以皇後為首的後宮一眾嬪妃也紛紛前往探望,宮裏一下子炸開了鍋,熱鬧非常,倒像是把這個年給提前過了。


    滿朝文武都是耳聰目明,這消息自然也是很快在勛貴圈子裏擴散開來。


    而當這消息傳進東宮之時,褚潯陽人卻不在,單獨帶了青蘿出門去望江樓喝茶。


    褚潯陽這一走大半天,待到迴府天都黑了。


    青蘿早早的等在大門口接人,迫不及待的就將這消息同她說了。


    「是麽?」褚潯陽聽了也不過一笑置之,「大夫人知道嗎?榮妃懷孕是天大的喜事,各方巴結的禮物必定少不了,咱們東宮也不能居於人後,讓大夫人妥善準備吧!」


    「大夫人辦事周到,想必已經有所準備了吧!」青蘿似是帶著心事,悠悠說道。


    褚潯陽笑笑,感慨著也是一聲嘆息,「是啊,大夫人辦事周到,不用擔心!」


    言罷就直接甩開兩個丫頭不管,先行迴了院子。


    歷來後宮的女人們之間就多是非,更何況又是死水般平靜了許多年的皇帝後宮要添丁,若是不出點什麽事來,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接下來幾天整個京城都是一片喜慶忙碌的氣氛,各家各戶不分貴賤,都歡天喜地的籌備年貨準備過年。


    雷氏自從在祠堂裏關了兩個月,這一次出來看著倒是老實了不少,很少出門招搖,一直就窩在自己的錦繡樓裏。隻是外人不知道,她身邊的人卻都謹小慎微的伺候著,因為——


    主子進來的脾氣見長,是越發難伺候了。


    這日早膳過後,褚月妍又跑過來鬧了一迴,這幾天她每日必定要登門哭鬧一迴,雷側妃見著煩了,索性便叫人將她堵在院外見也不見。


    「娘娘,五郡主今天這都來的第二迴了,要不——您還是見一見吧?」桂嬤嬤捧了一碗蓮子羹進來,一邊觀察著雷側妃的臉色一邊試著小心翼翼的開口。


    「見了又有什麽用?本宮如今都自身難保了,她非但不知道體諒本宮的處境,還要鬧?」雷側妃才端了那瓷碗在手,聞言便是砰的一聲放在了桌子上,力氣太大,震得湯汁都濺了出來。


    桂嬤嬤連忙抽了帕子給她去擦。


    雷側妃不耐煩的擋開她的手,憂慮不安的往窗外看了眼道:「殿下那裏還一直沒有傳話下來嗎?」


    她問的,自然還是指府裏的中饋。


    桂嬤嬤心中苦澀,卻不敢當著她的麵露,隻道:「新年的朝賀還有宮宴都要殿下主持準備,大約是還沒顧上吧!」


    「一句話的事,有這麽難嗎?」雷側妃不悅道,又端起那瓷碗喝了一口,憤憤道:「讓一個妾室拿著庫房的鑰匙,這要是傳出去,像什麽話?」


    桂嬤嬤悶不吭聲,心中卻是叫苦不迭——


    自家主子是到了如今也看不清楚狀況,說什麽妾室?給她自己還不是一樣,隻是有個側妃的名頭在,說起來好聽些罷了。府裏又沒有正妃,說白了,殿下要抬舉誰也都全看殿下的意思,偏偏自家主子是到了這會兒也還都拎不清楚。


    因為雷側妃一直沒有露麵,褚月妍有氣沒出撒,就鬧的越發的兇了,門口鬧哄哄的亂成一團。


    桂嬤嬤看著也著實不像樣子,就隱晦道:「娘娘,還是讓五郡主進來說話吧,她這樣鬧下去,再要傳到殿下的耳朵裏,可別又牽累了娘娘。」


    雷側妃想了想,終是不耐煩的擺擺手,「叫她進來!」


    桂嬤嬤鬆了口氣,趕緊去出門去傳了話,下一刻褚月妍已經提出裙子奔進門來,隻就就撲在雷側妃的腳邊跪了下去,仰頭去看著她的臉道:「母妃,你救救我,我不要嫁給二表哥,我不嫁他!」


    雷側妃也是滿麵怒氣浮動,一手用力的抓著桌沿冷冷道,「你父親到了現在都不肯見我一麵,你來我這裏哭有什麽用?」


    「那你要我怎麽辦?」褚月妍一下子就尖叫了起來,她蹦起來,發了狂一樣的在屋子裏不斷的轉著圈,轉了兩圈之後就又撲過來,抓著雷側妃的胳膊道:「母妃,如果連你都不管我,這便是要看著我去死嗎?」


    雷側妃被她抓的胳膊生疼。


    桂嬤嬤的趕緊上前將她來開,心裏飛快的權衡了一遍,便是滿麵愁緒的對褚月妍道,「五郡主,不是娘娘不肯幫您,而是娘娘如今的處境您也看到了,她就是想要幫您也無能為力啊。娘娘她如今這雖然說是被放出來了,卻是被殿下架空了實權,如今——」


    「唉!」桂嬤嬤說著就是重重一聲嘆息,「她就算是想要替您周旋,隻怕也是有心無力的。」


    褚月妍呆了呆,頹然的一屁股坐在胖子上,撲在桌子上又再嚎啕大哭了起來。


    雷側妃的目光閃了閃,忽而抬頭朝桂嬤嬤遞過去一個隱晦的神色。


    桂嬤嬤對她略一點頭,主僕兩個就各自心照不宣的移開了視線。


    褚月妍在雷側妃處苦惱了一通無果,最後也隻能悻悻的迴了自己的住處。


    次日一早,褚潯陽正在用膳,就見青藤快步從外麵進來,不冷不熱的稟報導:「郡主,五郡主投繯了!」


    褚潯陽慢慢的吃著碟子裏的水晶蒸餃,聞言眼皮也沒抬一下。


    青藤也是覺得和她賣關子無趣,就又自覺說道:「一大早她就跑去了大夫人那裏鬧,說是大夫人偏心,苛待她,仗著手裏有權能在殿下麵前說上話,隨便支配她的婚事,非要鬧著大夫人出麵去雷家給她退婚!」


    「她去大夫人那裏鬧?」褚潯陽輕哂一聲,「這都是誰給她出的主意,虧她想的出來。」


    「她的婚事是殿下定的,去鬧大夫人能頂什麽用?但是能給大夫人添堵卻是一定的。」青蘿道,神色鄙夷的冷嗤一聲,「間接的,倒是替雷側妃出了氣了。」


    「誰說不是呢!」青藤道,倒是有些幸災樂禍道,「大夫人也是個好脾氣的,和顏悅色的勸了她小半個時辰,最後指定是不能鬆口的,誰想她一出來,幹脆便尋了繩子掛在了大夫人院外的那顆槐樹上,說是大夫人逼死的她。」


    「人死了?」對於褚月妍到底要怎麽鬧褚潯陽沒興趣知道,隻就輕描淡寫的問了一句。


    「沒,人已經被放了下來,不過鬧的厲害,這會兒——」青藤道,又往外麵看了眼天色,「雷側妃應該已經聞訊趕過去了!」


    「好端端的在人家門前懸樑?任憑是誰也要被噁心著了!」青蘿道。


    褚潯陽卻不吱聲,隻是津津有味的用她的早膳。


    青藤有些等不及道:「郡主,雷側妃這迴指定是要大鬧的,恐怕最終還得要您出麵才能鎮得住她!」


    大夫人不是沒有能力,而是身份不夠。


    「不著急!」褚潯陽道,端起一碗粥仍是慢條斯理的喝,「讓他們先鬧著,他們是有人活膩歪了火急火燎去吊頸子,你家郡主可不想挨餓。」


    青藤的眼睛轉了轉,見狀就知道她早有對策,就笑嘻嘻道,「那好,郡主您先用著,奴婢去那邊先給您盯著去!」


    青藤轉身走了出去,褚潯陽這才從餐桌上抬眸對青蘿使了個眼色。


    青蘿頷首,轉身到院子裏招唿了幾個丫頭,去右側的廂房捧出來大小一堆禮盒,在院子裏候著。


    足足又用了一刻鍾褚潯陽才優哉遊哉的用完了早膳,漱了口出來,逕自從等了一院子的丫頭中間穿過,出了門。


    青蘿帶著一眾丫鬟捧著東西快步跟上。


    這邊一群人款步而行,慢悠悠晃到雅庭軒的時候,遠遠就看到那裏人頭攢動,鬧哄哄的吵成一片。


    「喲!好熱鬧啊!」褚潯陽的眼睛彎起,和顏悅色的微微一笑。


    那裏的場麵就是瞬一寂,外麵圍觀的一眾下人就紛紛垂首往旁邊讓開。


    褚潯陽旁若無人的大步走過去。


    人群當中,大夫人冷著一張臉站在自己的院門之前,雷側妃滿麵怒容與她形成對壘之勢,而被救下來的褚月妍也沒被鬆走,有人搬了把椅子過來,她就有氣無力的被丫頭扶著靠在那裏。


    褚潯陽的眸光刻意從她頸邊瞄了瞄,果然可見一條醒目的紅痕,幾乎都要蹭破了皮,可見這丫頭這一次是真的發了狠了。


    褚月妍的目光與她的視線相撞,卻還不忘滿是怨恨的狠狠瞪了她一眼。


    「郡主——」大夫人迎了一步上來,剛要說話,雷側妃唯恐讓她搶了先機,已經搶著一步上來,往麵前一擋道:「姚氏,你今天必須要給我一個交代,十幾年來咱們大家相安無事,你今天卻要活活逼死我的女兒,今天你若是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說法,就休怪本宮給你沒臉!」


    「側妃娘娘這話可就說笑了!」大夫人一笑,麵容之上依舊是同往常一樣溫溫柔柔的模樣,「五郡主她是您的女兒,您如何不好好照顧她?現在卻要妾身來交代什麽?難不成她這懸樑的地點是我給挑的,還是那繩子是我吩咐人給掛的?如今年關在即,我都還沒說她撞在我的門前給我添晦氣,您卻要我給你交代?恕妾身愚鈍,卻不知道你究竟是想要個什麽交代?」


    大夫人以往從不與人為難,這是第一次當眾發難,幾句話便是將雷側妃給噎了個瞠目結舌。


    褚月妍對婚事不滿,這婚事又不是大夫人定下的,她來鬧,本身就是無理取鬧。


    如今出了事,大夫人若是還如往常一般軟糯也還罷了,偏生的她今天就突然給轉了性子了。


    雷側妃愣了半晌,反應過來卻是不能當眾服軟,冷冷道:「這我不管,我的女兒是在你的門前出來這樣的事,你院子裏的難不成都是死人嗎?不知道攔著點嗎?現在還在這裏說風涼話?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你這女人,好歹毒的一份心腸!」


    大夫人也不與她強辯,隻就目光微微一轉,掃了眼立在他身後的如沫等人,叱問道:「五郡主要尋短見,你們都沒瞧見?」


    「夫人冤枉,奴婢們攔了,可是五郡主不讓,還甩了鞭子,說是誰攔著就處死誰!」馬上就有一個婆子跪了下去,拉起衣袖,露出裏麵皮肉翻卷的鞭痕。


    大夫人的目光冷冷往雷側妃麵上一掃。


    雷側妃的臉皮一紅,一揮手道,「反正這事兒本宮不會算了的,來人帶著妍兒我們走,萬事總有殿下做主!」


    桂嬤嬤帶了人要去扶褚月妍。


    一直冷眼旁觀站在一邊的褚潯陽卻是突然橫臂一攔,就勢走上前來一步。


    「側妃娘娘先不急著走!」褚潯陽道,款步走過去擋在褚月妍麵前,緩聲道:「聽說五妹妹懸樑了,本宮帶了些補品過來看她,既然側妃娘娘你也剛好在這裏,不一起看了,豈不是辜負了本宮的一番心意!」


    褚潯陽的話音未落就是一揮手,青蘿就大步走上前來,二話不說,一個一個將隨行丫頭手裏捧著的七八個大小不一的錦盒打開,然後將裏麵的人參、靈芝、珠玉、布匹等物嘩啦啦一盒接這一盒的全部倒在了地上。


    這些東西,無論首飾還是補品,每一樣都是價值千金,七八個盒子加起來,怎麽也是數萬輛銀子,就這麽嘩啦啦全部落在地上,很多質地比較脆弱的玉器頓時就四分五裂被摔了個支離破碎。


    在場的所有下人都看的眼花繚亂的,隨處可聞一片抽氣聲,看的一眾人眼睛齊齊的直了。


    雷側妃瞪大了眼,本來見了她舉動還想叫囂,待到分辨清楚了地上的東西,就是勃然變色,一張臉上青白交加,死人一般。


    「如何啊?這些東西可都是上上之品,也就是五妹妹,換做別人,本宮還捨不得拿出來呢?」褚潯陽也不管她的臉色,抬腳踢了踢落在她腳邊已經斷做兩截的玉如意道:「五妹妹既然大難不死,不妨拿這些補品補一補,大約也就不會留下什麽病根了!」


    說著就是意味深長的把目光移到雷側妃臉上。


    雷側妃的臉色發青。


    大夫人看一眼地上的那堆東西,冷冷一笑——


    也不用費工夫了,褚潯陽這是不準備再叫雷氏翻身了。


    「全都下去,今天這裏的事,誰敢透露半個字出去,我便將她全家發賣了出去!」深吸一口氣,大夫人冷然道。


    周圍瞧熱鬧的人群連忙應了,組哦鳥獸狀散。


    瞬間之後,這裏就隻剩下四個主子,和每人身邊一兩個心腹。


    雷側妃的咬著牙,一聲不吭。


    褚潯陽看著地上的東西,忽而冷諷一笑,厲聲喝道:「雷氏,你好大的膽子!」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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