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君穿了一身緋色官服站在迴廊盡頭。


    那個顏色,以往見那些刻板的老臣穿的多了,褚潯陽就下意識覺得俗氣,但是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雪景相襯,今天被這人穿來,卻又仿佛另有韻味——


    內斂而挺拔!


    褚潯陽想了一下,便微笑走了過去。


    「什麽時候迴來的,我怎麽事先一點消息也不知道?」褚潯陽問道,與他之間倒是不見半分生疏。


    「已經有幾日了。」延陵君含笑等著她走近,想著又突然補了一句,「我的事,總不好時時都叫人去東宮給你報備的。」


    褚潯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打趣道:「怎的,延陵大人這是責難本宮對你的事情不夠上心呢?」


    延陵君但笑不語,順勢岔開了話題道:「簡小王爺要到年關才迴,太醫署那邊劉院使的老母突發急症,他告假迴鄉了,我這便提前迴來了。」


    「咦?」褚潯陽倒是很有幾分意外,「這麽說來,現在的太醫署便是由你當家了?」


    延陵君笑笑,不置可否。


    彼時外麵的雪勢又見大了些,說是鵝毛大雪也不為過,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空中飄飄灑灑的落,北風帶起,就算兩人置身廊下也偶爾便要沾染一身。


    「在我的記憶裏,京城好像還從不曾下過這樣大的雪呢。」褚潯陽感慨,不覺伸手到廊外去接那雪花,神色有些遊離的喃喃道,「也不知道哥哥那裏怎麽樣了?」


    楚州的軍營那邊倒是每逢冬日便經常是大雪連綿,可以下上幾日不停,直至將整個山野掩埋成一片,一眼看去仿佛天地交融,時間和空間都不會再有盡頭。


    褚潯陽是清晨出的門,當時那雪還隻是斷斷續續碎鹽一樣的撒,是以她倒也沒在意,下車的時候便隻穿了件半厚的鶴氅。


    大紅色的鶴氅,領口處一圈雪白的狐狸毛,將她輪廓精緻的下顎半隱半現的藏起來,襯的那膚色越發瑩潤細膩。


    她的指尖探出去,有些微微發紅。


    延陵君皺眉,反手一覆,將自己寬厚的大掌一翻,攔下空中飄逸落下的一團雪花,然後就勢手指一攏,便將她的指尖藏在掌中給帶了迴來。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一般,十分的順暢自然。


    兩個丫頭的臉色古怪的一變,連忙移開視線假做看不見。


    延陵君的衣物穿的少,在這樣的天氣裏甚至會顯出幾分單薄,但掌心的溫度卻是灼熱的驚人。


    褚潯陽驚了一跳,忙要抽迴手。


    延陵君觸到她指尖的溫度,眉頭不由皺的更緊,道:「這樣大冷的天出門,怎麽也不帶個手爐?」


    說著便更是用力將她的手指在掌中攥了攥,似是想要將自己的體溫傳遞過去。


    褚潯陽試著抽手未果,侷促之餘隻覺得由他掌心裏透出來的溫度似是傳到了臉上,隱隱的發燙,可是讓她如別家閨秀一般嬌嗔叫他放手的事她又直覺的自己做不來,一時進退維穀倒是不知如何反應,隻能由他握了自己的指尖半晌。


    延陵君倒也沒存別的旎思,隻覺得她的手太冷,便對兩個丫頭道,「車上還帶著衣物嗎?」


    「有!」幾乎是出於本能的,青藤連忙高聲應道,也不等延陵君再吩咐已經飛快的接道,「大氅和手爐馬車上都有帶著,奴婢這就去取。」


    言罷就好像是怕被誰給踩了尾巴一樣,拽著青蘿的手扭頭就跑。


    青蘿原是不想走,但卻也被迴廊上這兩人肆無忌憚牽手的舉動折磨的精神扭曲,也就悶聲不吭的被青藤拉著走了。


    外麵路麵上的雪已經積了厚厚一層,兩個丫頭跑過,最後隻留下一串深淺不一的潔白腳印。


    褚潯陽看著,不覺的笑了笑,扭頭對延陵君提議道:「我們去園子裏走走吧,這樣大好的天氣,躲在這裏像是浪費了。」


    延陵君沒應,眉頭的疙瘩始終存留不去:「等他們給你把衣裳拿來再去吧。」


    「我哪有那麽嬌弱的,不過就是一點雪。」褚潯陽哭笑不得,第三次試著想要從他掌中抽手也未能如願,臉上強作鎮定的表情便終於有些繃不住了,幹脆一挑眉道,「我真的不冷,今日這宮裏往來的客人多,叫人看見了不好!」


    延陵君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指上,怔了一怔,隨即便是唇角彎起帶了一個柔軟的弧度,那一瞬間倒是和褚潯陽同樣的感覺,覺得掌心裏幹燥的熱度似乎蔓延到了臉上,隱隱的熱。


    「咳——」掩飾性的幹咳一聲,他卻也不曾放手,隻道,「這處迴廊僻靜,縱使有人賞梅也該是在園子對麵,你的丫頭一會兒就該迴來了。」


    褚潯陽無奈,又不能為了這樣的理由和他動手,心裏正在糾結著對策,便見得那梅林深處一抹鵝黃衫子披著厚重貂皮大氅的身影裊娜而來。


    那女子挽了高髻,眉心綴著的雞血玉艷紅如血,襯著雪白芙蓉麵,鳳目妖嬈,唇紅齒白,倒是和園中盛開的紅梅不妨多讓。


    赫然——


    正是盛裝打扮款款而來的褚靈韻。


    褚靈韻本是百無聊賴的在園中走著,驟然見到遠處迴廊下並肩而立的兩人,先是目光滯了滯,然後飛快的閃過一絲驚喜,隨後便是如寒風過隙驟然一掃,又有了片刻陰霾。


    這一連串的神色變化不過就在一瞬間,然後她便飛快的調整了情緒逕自走過去。


    「延陵大人,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褚靈韻帶著兩個丫頭從遠處過來。


    按理說她既然已經訂了親,外麵應酬的場合就不該再出席了,隻是今天是皇帝納妃的典禮,她這個做孫女卻是要入宮觀禮道賀的,所以倒是難免又遇上了。


    說起來褚潯陽也是有些日子不見她。


    此時細細的掃視一遍,褚靈韻的精神不錯,粉黛略施,一張臉孔依舊明艷,隻是確乎——


    較之前半個月是清減了不少。


    想必——


    這強顏歡笑掩飾太平的日子並不好過吧!


    「安樂堂姐,這麽巧在這裏也能遇到你。」褚潯陽含笑同她打了招唿,說話間已經不動聲色的上前半步,用身體擋住她和延陵君交握在一起的手指,用力的試著甩了一下。


    這個時候,當然是要避嫌的。


    延陵君覺察了她這番動作,不想卻突然起了玩心一樣竟是絲毫也不配合,見她撤手便是迅速反手一捉,又將她纖細柔軟的指頭攏在掌心,還故意惹她著急一般輕輕一捏。


    他的力道不算太大,卻捏的她小指上酸酸麻麻的疼。


    褚潯陽的心頭略一震顫,直覺的臉上那種燥熱的溫度似乎又盛幾分,卻是當著褚靈韻的麵不能發作,隻就隱晦的拿眼角的餘光狠狠瞪了延陵君一眼。


    延陵君瞧見,眼底笑容就越發泛濫的光彩照人。


    他不動聲色的也是稍稍挪了下身子,借著衣袖遮掩,將兩人手底下的官司掩住,同時禮節性的同褚靈韻略一頷首:「安樂郡主!」


    言罷就順勢往旁邊移開視線,似乎是連多寒暄一句的意思也沒有。


    褚靈韻見他這般敷衍的態度,再想到他方才和褚潯陽之間談笑風生的模樣,心裏忽而就堵的難受。


    「是夠巧的很,倒是哪兒哪兒都能見到你的影子。」勉強壓下一口氣,褚靈韻道,語氣明顯不善,卻是衝著褚潯陽的。


    話裏有話?


    她隻斜睨了褚潯陽一眼,就逕自走上台階,對延陵君道:「延陵大人,在這裏遇到你便是巧了,不知道為什麽,本宮這幾日總有些精神不濟,不知道延陵大人什麽時候得空,可替本宮瞧瞧?」


    「是麽?」延陵君對外的那張笑臉總是一成不變,聞言倒是態度良好道:「不過微臣剛剛接手太醫署,眼下又值年關,有很多的雜事要忙,怕是要拂了郡主的意了。」


    他有雜事要忙?偏的就是不得空去給金枝玉葉的安樂郡主看病?


    這客套的——


    也太損了點兒吧?


    褚潯陽含笑瞧著兩人,覺得很有趣,險些就失聲笑了出來。


    延陵君一直捏著她的指尖不放,她此時也不敢妄動,唯恐被褚靈韻幾人瞧見端倪,這樣一來便始終保持了一個位置,不偏不倚恰是半個身子擋在了延陵君和褚靈韻中間,倒像是有意阻著兩人接觸似的。


    褚靈韻的臉色微微一變,不怒是不可能的。


    場麵正要僵持,然後緊跟著卻聽延陵君話鋒一轉,繼續道,「不過我師伯近來倒是清閑,他老人家的醫術比微臣高明多了,當是不介意走一趟南河王府,一定可以保證郡主藥到病除,安然無虞的舉行大婚的。」


    延陵君也許是無心,但是這句話卻剛好是踩在了褚靈韻的痛處。


    尤其是從他口中說出,就更是火上澆油。


    褚靈韻的麵色微微發白,咬著牙半天沒吭聲。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仿佛是第一次見這男人風流不羈的笑容就已經不可自拔的深陷其中,幾次三番的想要接近,魔怔了一般。


    在這京城之地,她素有第一美人之稱,對她趨之若鶩,如蘇霖一般的從來都不在少數,她又自恃有羅皇後的寵愛,還從不曾把誰看在眼裏。這是她頭一次會對一個人產生了興趣,總覺得這這男子榮光風華的背後有著強大的吸引力在指引著她去靠近探尋。


    可偏偏——


    這延陵君若是隻對她不假辭色也還罷了,還偏就要和褚潯陽給攪到了一起。


    而現在,褚潯陽擋在當前又是什麽意思?


    背後使陰招左右了她的婚事,此時還橫在這裏礙眼?


    新仇舊恨一併湧上來,褚靈韻的麵色就不覺的冷凝下來,看著褚潯陽冷諷道,「你在這裏做什麽?難不成也是尋了延陵大人看病的?」


    彼時褚潯陽是一直抱著看戲的心態,一邊堅持不懈的試圖解決掉她和延陵君袖子底下的官司,驟然被人夾槍帶棒的攻擊了,便是脫口反擊道:「怎麽會?本宮可沒有安樂堂姐你這本事,能請的動延陵大人的麵子,還能勞煩陳老太醫出山替您看診。不過說來也是,堂姐你就快出嫁了,與我自是不同,聽說陳老太醫手裏存著的偏方良藥不少,延陵大人索性好人做到底,定要請陳老他老人家替堂姐仔細的把身子調理好,蘇世子也定會承你的情的。」


    褚靈韻的目光冰冷,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變化不斷。


    褚潯陽平時是不輕易和人逞口舌之快的,但真要損起來,那殺傷力也是十分驚人。


    褚靈韻麵紅耳赤,自是不能與她再深入爭辯這個問題,忍了許久,終究也隻能是將脾氣壓下,咬牙切齒的露出一個笑容道:「多虧了你替我設想周到,今天本宮還有事,便不和你在這裏閑聊了,本宮大婚那日的喜酒,到時候你可要多喝兩杯。」


    褚潯陽的眼底飛快閃過一絲玩味的情緒,隨即卻是粲然一笑,扭頭看向延陵君道:「本宮的酒量不好,就不逞能了,想必那日延陵大人也會道賀吧?到時候你要多喝兩杯才是,別拂了堂姐的一片好意。」


    褚靈韻對延陵君的心思不一般!


    若在以往她也未必就會做這種傷口撒鹽的事,可是褚靈韻這副自詡天之驕女無人能及的神情她今天是真的看著礙眼,索性也便一不做二不休了。


    褚靈韻的臉色又連著變了數變,目光陰暗在兩人麵上各自掃過一圈,然後才是一甩袖憤然離去。


    褚潯陽笑吟吟的看著她的背影,良久之後,就在褚靈韻幾乎走的快沒影兒的時候卻是突然孩子氣的冷哼一聲。


    延陵君忍俊不禁,不解道:「怎麽平白的就跟她置起氣來了?」


    「怎的?延陵大人這是憐香惜玉了?」褚潯陽一揚眉,半真半假的看了他一眼。


    言罷就是大力一甩手,徹徹底底的將自己的手從他掌中掙脫,舉步下了迴廊,往那梅林小徑中行去。


    延陵君站在廊上,愣了片刻,隨即飛快的收攝心神跟了上去。


    褚潯陽腳下步子輕快,似乎已將褚靈韻的事情拋諸腦後,隻就隨意的在這梅林裏頭晃蕩,時而屈指一彈,將某一朵開看著順眼的梅花上的浮雪震落。


    延陵君錯後半步跟著,倒也不覺得無聊。


    兩人漫無目的的在這園子裏晃蕩了許久,延陵君才開口打破僵局道:「接下來你是如何打算的?」


    雖然褚潯陽沒有跟他明說,他也能揣測個七七八八,褚潯陽促成此事的真正目的不會是為了逼褚靈韻下嫁蘇霖。


    可是這一番算計之下,褚靈韻和南河王府那邊的舉動到底也是不好拿捏的。


    「接下來——」褚潯陽本來正在漫不經心的踢騰著腳下雪地,聞言忽而腦中靈光一閃,止了步子,扭頭看向延陵君道:「我打算請延陵大人對著褚靈韻多笑一笑。」


    延陵君如遭雷擊,猛地剎住步子。


    他的神色冷了冷,似乎很是遲疑了一下才迴頭。


    天上的雪花簌簌的落。


    兩個人各自站在深雪裏。


    褚潯陽身上紅色的鶴氅襯著一張凍的微微發紅的小臉,越發顯得她的五官精緻,似乎每一處都毫無瑕疵,如是一件神來之筆精雕細琢而成的最完美的作品。


    少女的臉龐明艷,融入整片梅園雪景之中也不見絲毫的不協調,仿佛她才是這滿園花色之中最奪人眼球的一支。


    因為她那意味不明的一句話,延陵君的心中本是升騰起了絲微惱意,可是迴頭對上這副人在畫中的場麵反而怔了怔,一時無從發作,隻是目光微沉,一瞬不瞬的看著她。


    誠然,他這笑容褪去的表情落在褚潯陽的眼裏便就是含怒的表現。


    不過方才被褚靈韻擾了心情,她此時便起了頑虐的心思,也不收斂。


    兩個人站在深雪裏對峙,不語。


    褚潯陽歪著頭打量他許久,眸子閃了閃,目光之中透出一絲明亮的狡黠。


    半晌,她道:「我在想呢,我之前如何就不曾發現,若是延陵大人您能多對安樂堂姐笑一笑的話,我要謀算的事情應該就會十拿九穩,半點後顧之憂也沒有了。」


    之前幾次她都沒有過分關注,但是就方才的這場會麵來來卻是不難發現,褚靈韻對延陵君似乎的確是有那麽點兒意思的。


    有了這麽一重關係在,要讓褚靈韻安心的嫁給蘇霖,似乎就更有難度了。


    隻是雖然褚靈韻的咄咄相逼讓她不怎麽高興,但是更多卻是困惑。


    前世的時候延陵君的傷勢遠比今生自己遇到他的時候要來的嚴重,據說曾經幾度命懸一線,乃至於他被褚琪炎姐弟帶迴京城之後的大半個月裏都還處於持續的昏迷當中。當時因為是南河王府的私事褚潯陽便沒有過多的關注,後來他娶了褚靈韻,眾人也都隻當是郎才女貌兩人彼此之間看對眼了,熱火朝天的議論了一段時間之後也就銷聲匿跡了。


    延陵君自己是個什麽心思褚潯陽不好估計,但是褚靈韻那裏,她之前一直覺得可能是相處下來日久生情了,可是這輩子——


    褚靈韻和延陵君之間就連近距離的接觸都沒幾次,這種幾乎不加掩飾的好感和執念又是從何而來?


    這兩個人,當真是——


    有趣!


    褚潯陽兀自沉浸在自己是思緒裏,不覺得便有些失神。


    「真要我去做?」冷不防延陵君突然開口。


    褚潯陽一怔,倒是始料未及,猝不及防的「啊」了一聲。


    延陵君隻看了她一眼就又兀自轉開視線,指尖輕彈,將旁邊一叢紅梅上的積雪掃落。


    碎雪四濺,在他麵前揚起一片含糊不清的雪沫子。


    「若是你的要求,我不會拒絕!」他於那紛擾的雪景中迴眸,眉目平和,語氣淺淡:「但是具體的操作方法——我來定!」


    一句話,聽來不慍不火,卻分明夾帶了幾分威脅的意味在裏頭。


    可想而知,他這個所謂的「操作方法」真要實施起來,怕是絕對會和褚潯陽預期中的南轅北轍,而且也絕不溫柔。


    褚潯陽的心頭驀然抖了抖。


    眼前飛揚的碎雪散去,又露出他清俊平靜的臉龐,仿佛之前一瞬間的殺意凜然完全就隻是她的錯覺。


    延陵君已經舉步迴轉,在她麵前重新站定了腳步。


    褚潯陽皺著眉頭,還在略略失神。


    延陵君已經再度開口道:「真的需要我替你出手嗎?」


    此時他站的極近,語氣雖然低緩,但是於褚潯陽而言還是如一道驚雷在頭頂轟然炸開。


    她立時後退半步,略帶心虛的扯出一個笑容道:「我不過就是開個玩笑罷了,你不喜歡,我以後不開這樣的玩笑便是。」


    延陵君一笑,卻是並不在意的模樣道:「我無所謂,若你喜歡,也無妨,隨便你高興就好!」


    褚潯陽張了張嘴,一時竟是無言以對,隻是神色意外的看著他平靜如許的眉目。


    這個人,對任何事都可以隨時置身事外的這份接受能力的確是叫人嘆為觀止。


    一個人,總會有自己的喜惡,並且有些情緒是不該能夠輕易化解的,可是延陵君——


    他就好像是個例外。


    自己和他的這幾番接觸下來,褚潯陽似乎還從不曾察覺他對什麽人或者什麽事表現出過激的情緒。整個人完全的圓滑透徹,完全無死角的可以隨時隨地融入任何一種場麵當中。


    半晌,褚潯陽才訥訥的開口道:「我隻是突然發現,褚靈韻她對你好像有種特殊的好感!」


    延陵君看了她一眼。


    褚潯陽以為他起碼會說一句「我對她不是」之類的話,可是結果卻還是出乎意料。


    他隻是再度雲淡風輕的微微一笑,道:「走吧,我送你出去,再過一會兒午宴就該開始了。」


    他說著便要轉身。


    褚潯陽抿抿唇,神色複雜的看著他,遲疑了一下忽而上前一步叫住他:「延陵!」


    延陵君迴眸,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褚潯陽猶豫了一下,慢慢的舉步上前在他麵前站定,微微仰頭去看他的臉:「明知道我幾次三番的都在故意試探你,你不生氣?」


    延陵君笑了笑,抬手拍掉她肩頭的落雪,還是那副氣定神閑的姿態,反問道:「你也明知道我是幾次三番故意接近你的,又如何不防?」


    褚潯陽被他問住,再度無言以對。


    延陵君看著她皺眉的模樣,唇角彎起的弧度就又溫軟幾分。


    他就勢再度抬手,指尖壓在她的一道細彎的眉毛上輕輕將她眉頭皺起的地方撫平,一邊才是不徐不緩的慢慢說道:「這世上的許多事,都不是因為不喜歡就可以避開的,而同樣還有一些事,是不問理由,隻憑感覺而一定要去做的。」


    不喜歡的事,即使做了,也可以隔離在本心之外,而另外一些事,卻是不由人控製,隻是遵循著本能便要置身其中的。


    褚潯陽神色糾結的迴望他,覺得和這人說話真費勁。


    延陵君許也是瞧出了她神色之間的掙紮,就又緩緩的笑了笑,道:「你不是一直都不放心我會執意跟你到這裏的理由?」


    褚潯陽的唿吸一滯,瞬間警覺起來。


    延陵君看著她驟然閃亮如星的眸子,頓時失笑。


    他迴轉身去,隨手從身邊梅樹上掐了一朵開的正是時候的花,然後動作細緻的輕輕別在她發間。


    褚潯陽的衣物向來穿的素淨,出門也不習慣佩戴過多的首飾,此時發間也不過兩支花樣精簡的步搖。


    一朵梅花雖小,卻是與她身上紅色的鶴氅相襯,越發將她眉宇間的顏色烘托的更為靈動俏麗幾分。


    延陵君眼底的笑容溫柔如水,似是隻要這樣看著她便永遠不會幹涸一般。


    他傾身向前,輕嗅了那梅上清雅的香氣。


    褚潯陽卻不知道該退還是該讓,一直在等著他方才說到一半的後話,這時候才聽他溫軟醇厚的嗓音在頭頂響起:「芯寶,我隻是覺得這般和你之間相處的感覺很美好。」


    他的語氣很輕,甚至於入耳便會讓人覺得有些飄忽。


    褚潯陽的腦中嗡的一下,臉上也是驀然一紅。


    她猛地後退一步,不可置信的看著麵前男子笑意暈染的眸子。


    延陵君的麵上似乎也帶了幾分侷促的不安,不過那笑意之間卻是一副坦蕩而期許的神情。


    褚潯陽紅著臉,木楞楞和他對峙半天。


    這一刻,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就是思緒一飄,又想到了褚靈韻,心裏忐忑跳動的節奏驟然消褪,隱隱的便覺出那麽幾分不舒服。


    延陵君見她驟然變臉,就是心裏忽然一驚,茫然中便有些無措了起來。


    「芯寶!」他急切的上前一步,下意識的想要解釋什麽,可是起了個頭卻赫然發現自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這問題的癥結所在,聲音便又卡在喉嚨裏戛然而止。


    褚潯陽心中盤桓許久的一句話也是幾乎脫口而出,不過迴頭對上他的視線也同樣是覺得無從說起。


    質問麽?為什麽質問?又憑什麽質問?


    她對他是沒有反感,這一點無可否認,可是這又能說明什麽?隻能說是恰好遇到了一個合她胃口的人罷了。


    兩人相對,都長久的沒有說話。


    遠處抱著衣物手爐觀望了許久的青藤和青蘿已經凍的連連跺腳。


    青蘿的觀察力敏銳,隱隱覺得有些不安,便要過去:「我怎麽覺得郡主那邊的情況好像有些不對。」


    「哎!」青藤連忙一把拽住她,將她重新按到一塊假山石上坐下,一邊嗬著熱氣暖手一邊滿不在乎道:「能出什麽事,再等等吧!」


    「可是——」青蘿卻不放心,隻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隻能隨便尋了個藉口道,「這宮裏人多眼雜,咱們郡主又是個心思淺的,一會兒要是被人路過瞧見了——」


    「得了吧,你還指望著蒙我是不是?」青藤聞言卻是老大不願意的撇撇嘴,再次強行將她按下。


    青蘿狐疑道:「我蒙你什麽了?」


    「你真當我不知道?」青藤道,下巴抬的老高的哼了一聲,「郡主房裏的那把傘是怎麽迴事?」


    青蘿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就又皺了眉頭。


    青藤卻是甩著腿自得的笑了出來,道:「其實那天從望江樓迴去的路上郡主是去見延陵大人了吧?以為你們聯手把我支開了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真當我是個傻的呢?」


    青蘿的臉色變了變。


    青藤就又嘻嘻笑著去挽她的手,一邊隔著老遠去看那梅林裏頭的兩個人,賊兮兮道,「橫豎這種事咱們郡主又是不是第一次做了,再等會兒,沒事兒沒事兒!」


    青蘿的臉青了又綠,很快便沉做鍋底灰,但是對著身邊這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活寶也唯有幹瞪眼的份兒。


    那邊的林子裏,褚潯陽卻是苦惱不堪,飛快的找藉口逃了。


    今日宮中的宴會延陵君不在受邀之列,也便沒有追,隻在雪地裏站了良久,一直擰眉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梅林深處——


    難道是他太急進了?還是思慮不周說錯了什麽話?


    看褚潯陽的反應倒也不像是惱了他了,可那欲言又止又算是怎麽迴事?


    青藤和青蘿見勢不妙,趕緊抱著衣物從那梅林外繞路去出口處等著接褚潯陽。


    延陵君一頭霧水的站著,久久凝思。


    鵝毛大雪還在紛紛揚揚的落,很快便將他周遭的成串的腳印掩埋,他靜立風雪紅梅中的身影便像是逐漸被孤立成一座傲立的豐碑,逐漸和這雪色妝點的世界融為一體。


    此時更遠的一處假山後麵露出一個女子詭異森冷的笑容來。


    「看見了嗎?你家這位三姐可不是尋常人,這光天化日之下都幹的是什麽勾當?」蘇皖冷嗤一聲,語氣尖銳而刻薄。


    褚月妍在旁邊聽著,目光卻是盯著遠處延陵君一直沉默在雪中的背影,手裏用力攥著個鎏金小手爐,掐的指關節都隱隱發疼。


    褚潯陽!又是褚潯陽!


    她憑什麽!


    延陵君那麽俊逸不俗的一個人,怎麽就生生的同她攪和在一塊兒了?


    她是年歲小,之前也未曾動過什麽男女方麵的心思,可是如今遠遠瞧見那兩人走在一起的神態,卻是怎麽看都刺眼!


    褚潯陽她憑什麽?大家本是一樣的出身,不,她的出身要比那死丫頭高貴多了,她的外祖可是堂堂定北候,母族的背景顯赫,卻偏偏是在褚潯陽這麽一個賤婢所出的丫頭麵前被比下去一截。讓她獨占了父親的寵愛不說,如今又搭上了延陵君這麽一個出類拔萃的新貴!


    憑什麽?憑什麽這天底下的好事都被她褚潯陽給占盡了?


    褚月妍用力的咬著嘴唇不說話,眼底神色晦暗,那種嫉恨交加的神色蘇皖看的分明。


    蘇皖於是一笑,牽了她的手迴到旁邊的小路上。


    等在遠處的丫鬟連忙湊過來跟上。


    兩個人各懷心思的往迴走,蘇皖側目看一眼褚月妍的臉色,便是故意笑道:「你家三姐過年也是十五了吧?照這麽看來,保不準年後就要議親了,也不知道這延陵大人有沒有那個能耐拔得頭籌,成其好事呢!」


    這樣的話,一般都是不該私下議論的。


    蘇皖這分明就是在故意刺激褚月妍,說著又是話鋒一轉,失笑道,「不過太子殿下對她偏寵有加,這事兒眾人皆知,看這個模樣,她與那延陵大人八成是情投意合了吧?如果她自己願意,想必太子殿下也不會反對?畢竟這延陵大人的人品才學也都是拔尖兒的,如今年紀輕輕就掌管了整個太醫院,將來想要更進一步也不無可能!」


    褚月妍聽了這話,就更是妒火中燒,咬牙切齒道:「不知廉恥的賤人!」


    蘇皖笑了笑,這才輕輕的轉開話題道:「上迴我同你說的事,你考慮的怎麽樣了?」


    褚月妍的思緒猛地被拉了迴來,目光閃躲的想了想才麵有難色的開口道,「那死丫頭雖是可惡,但也到底是父親的骨肉,我同大哥提了,可是他——」


    褚琪暉不肯插手,她也無可奈何。


    「長孫殿下宅心仁厚,會顧念兄妹之情也在情理之中。」蘇皖對此也不意外,遺憾的嘆息一聲。


    褚月妍唯恐她心中不快,忙是拉了她的袖子道,「蘇姐姐你別急,迴頭我會再尋機會去和大哥說——」


    「這麽緊張做什麽?我又不會怪你。」蘇皖笑道,安撫性的拍了下她的手背。


    褚月妍見她麵上笑容不帶做假的這才稍稍寬心,吐了吐舌頭道:「我是怕姐姐你以為我不盡心,她敢傷了你,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出這口惡氣。」


    蘇皖聞言,忽而就紅了眼眶,感激的握了她的手:「有你這番話,也不枉我將你視作知己了。」


    褚月妍的心頭一鬆,然後下一刻卻見她又是眉頭一鎖,滿是憂慮的嘆一口氣,道:「不過我會跟你說這些也不全是為了我自己,你既然叫我一聲姐姐,我也總要是替你盡一份心力的。你方才說長孫殿下是顧念血脈親情不肯對她出手,可你們將人家當做骨肉親人,別人心裏可就未必也是這麽想的了。」


    褚月妍的一顆心猛地懸空,白著臉道:「你是說我二哥——」


    「到底不是一母所生。」蘇皖諱莫如深的略一點頭,但是為了不把挑撥離間的用心做的太明顯,隨後馬上又是話鋒一轉道:「我倒也不是攛掇著你們同室操戈,而是太子殿下對那褚潯陽的確是偏心的厲害,將來到了抉擇大位歸屬的時候她肯定是要向著她的親哥哥的吧?一旦太子殿下被她左右了決定,你倒是想想看,將來又要將長孫殿下置於何地?」


    褚月妍用力的捧著手爐,麵色寡白。


    褚琪暉和褚琪楓兩人上位,對她而言,那意義可是截然不同的,她已經是被褚潯陽擠兌了小半輩子了,將來難道還要被她處處掣肘打壓?想來就覺得不甘心!


    「可是我大哥說的對,若是我們動了她,父親也一定不會輕饒——」褚月妍遲疑道。


    蘇皖聞言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傻妹妹你想哪裏去了,我和她不對付也就算了,你們到底也是血親,我還能真叫你去對她下手不成?我隻是說,是不是可以想個法子將她拉攏了過來,她若是能站到長孫殿下的陣營裏,就等於是消減了康郡王最大的助力,這可是個一舉兩得買賣啊!」


    褚月妍卻是想也不想的就垮了臉,走到一旁道:「叫我去拉攏她?我看見她就討厭,難道還要我去給她陪笑臉嗎?」


    「誰說要你去給她伏低做小了?難道就不能換個方法,叫她反過來巴結你?」蘇皖冷笑,突然一反常態,神色之間帶了勢在必得的得意。


    褚月妍狐疑的迴頭看著她。


    蘇皖神秘一笑,走過去,於她耳畔嘀咕了一陣。


    褚月妍聽著,先是麵皮緊了緊,到了後麵卻是明顯有些意動。


    「這個法子如何?」最後,蘇皖退後了一步。


    褚月妍的眼底閃著興奮的光亮,卻又覺得被人瞧見了不好,便是掩飾性的垂下頭去,做出猶豫不決的模樣,支支吾吾道:「法子倒是可行,隻是萬一——」


    「成與不成總要試過了才知道。」蘇皖道。


    褚月妍的心中其實已經是定了主意,隻在等著蘇皖再慫恿兩句便順坡下驢,不想蘇皖後麵卻再一句也不曾多言,隻就嘆了口氣道:「罷了,我也是與你投緣才多說了兩句,你聽聽就好,快走吧,再晚前麵的宮宴就該開席了。」


    說著就先行一步往前走去。


    褚月妍咬著嘴唇又再思忖了片刻,她身邊丫頭不知道蘇皖到底給她出了什麽主意,隻是覺得這個狀況詭異,一顆心一直都在砰砰直跳。


    一路上心不在焉的去了前麵的設宴的正殿,一直坐到了作為上褚月妍都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彼時褚靈韻已經坐在了席上,和對麵的蘇皖遙遙相對。


    帝後的鑾駕都還沒到,殿中氣氛活絡,一種的大臣命婦都在彼此寒暄說笑。


    不多一會兒就見外麵褚月寧挽著褚潯陽的手臂歡歡喜喜的走進來。


    各自正同身邊人寒暄的褚靈韻和蘇皖突然飛快的於無人處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蘇皖意有所指的略一頷首,褚靈韻便已經笑容平靜的錯開了視線。


    ------題外話------


    嗯,苦逼的延陵這貨終於表白了!


    然後我心滿意足的去準備開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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