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見過皇上。」羅皇後含笑迎上前去。


    「免了!」皇帝就勢扶住她的手,兩人相攜進了殿裏。


    彼時晚膳已經上桌,三十六道菜分別盛放在銀盤玉碟當中,菜色精緻,滿室飄香。


    皇帝瞥了眼,目光定在其中一道竹筍雞上滯了滯,似是有片刻失神。


    羅皇姐麵上端莊溫和的笑意不便,親自將他引到桌旁坐下,一邊道:「皇上今兒個的政務都處理完了嗎?倒是比平日早了小半個時辰得閑,臣妾這邊險些就準備不及呢。」


    「都是些瑣事罷了。」皇帝道,隨意的擺擺手,明顯不想多言。


    說話間,梁嬤嬤已經命人將碗碟布置好。


    飯桌很大,帝後兩人雖然是毗鄰而坐,中間也隔了一臂遠的距離。


    羅皇後身邊布菜的是彩雲,而皇帝身邊站著的在是自己的心腹,太監總管李瑞祥。


    西越建國隻有十四年,李瑞祥是從十二歲入宮之始就已經跟在禦前服侍,很合皇帝的心意,若不是太監這個行當歷來為人所不齒,他這也算是一飛沖天平步青雲了。


    這李瑞祥時年也不過二十六歲,身材高瘦,膚色白淨,雖然相貌不算怎樣出眾,卻是細眉細眼十分溫順安靜的一個人,並不見其他得勢太監那樣跋扈的作風。


    因為皇帝進門就盯上了拿到竹筍雞,李瑞祥的眼光何等銳利,自是第一筷子就夾了那竹筍雞送到皇帝麵前。


    羅皇後不動聲色的側目看過去一眼,然後便若無其事的收迴目光。


    她沒說話,皇帝細細的品了那菜,從來都莊肅威嚴的臉孔上神色難得緩和了幾分下來,迴味道,「就是這個味兒,想來——朕已經是許久不曾嚐過皇後的手藝了。」


    「是臣妾的疏忽,也是近年來年歲長了,再加上宮裏的事物繁雜,便倦怠了。」羅皇後笑道,目光也越發變得柔和,扭頭看向皇帝,「難得皇上還能一下子就品出是臣妾的手藝,長久沒有再下廚,這技藝該是退步不少吧。」


    「皇後謙遜了。」皇帝道。


    李瑞祥見他屬意這道菜,又就夾了一些到他麵前的碟子上。


    皇帝看著那色澤清雅的筍片和嫩雞肉,卻是若有所思的一時沒再動筷子,感慨道,「朕記得當年被阻江北的那一個多月,軍中糧草匱乏,許多將士都食不果腹,那一月之中唯一見過的葷腥便是皇後你親手做的一道竹筍雞了,那味道,朕是惦記著一輩子也不會忘的。現在迴頭想想,已經有十五年了吧?」


    羅皇後點頭,「是呢,日子一晃都十五年了。」


    旁邊的梁嬤嬤察言觀色,也跟著接口道:「奴婢也記得,當時為了給皇上做這道菜,娘娘是親自上山尋的筍子,還把手指頭給劃破了呢。」


    羅皇後含笑不語。


    皇帝看過來,神色之間卻是帶了明顯的動容,道:「那些年,委屈你了。」


    「皇上說哪裏的話,能跟著您,可是臣妾的福氣呢。」羅皇後道。


    她是打了一張人情牌不錯,卻更知道過猶不及,如今成功勾起了皇帝的記憶,她也就不再多言,示意李瑞祥夾了一點水晶蝦仁給皇帝,道:「皇上也不光顧著說話了,快用膳吧,過會兒這菜要涼了,味道可就不對了。」


    「好!」皇帝應了。


    食不言寢不語,遵循著飯桌上的規矩,這一頓飯帝後都是各自沉默著用餐,再沒有多做一個字的交流。


    飯後宮婢們將桌子撤了,又捧了漱口水過來伺候。


    待到上了茶點羅皇後才道:「皇上前頭的事都忙完了嗎?一會兒可是還要迴禦書房去批摺子?」


    「中秋過後,閩西已有將近兩月低雨未落,再這麽演變下去,保不準就要演變成旱災了,不得不防。」皇帝今日的心情好,丫難得願意多說兩句,「今兒個的早朝上太子上了摺子,建議提前採取措施防患於未然,其中還有許多細節的東西需要琢磨推敲,這會兒幾位內閣學士都還在禦書房商量對策呢,朕一會兒還得迴去。」


    有關朝政的事羅皇後向來都不摻言,隻就囑咐道,「那些事情臣妾不懂,也不能替皇上分憂,不過皇上也要多注意身體才是,切不可馬虎了。」


    「朕心裏有數。」皇帝道,抬手請拍了下她的手背,目光不經意的掠見她鬢邊一縷銀絲,就又是目光一滯道,「後宮裏的事你操持個大概也就是了,那些瑣碎的就吩咐給下頭的人去做,也別太累著了。」


    雖然皇帝並沒有讓她分權出去的打算,可是聽了這話,羅皇後也還是下意識的心頭一跳。


    「都是臣妾的本分。」不動聲色的定了定神,羅皇後道,然後便像是不經意的沉吟一聲道,「說起這後宮,臣妾倒是想起件事來,今兒個臣妾叫了戲班子進宮樂嗬,見了漠北的那位六公主倒是覺得十分的投緣,本來忍不住打趣了一番想要攛掇著老二那媳婦將她聘過去給琪炎做妃子呢,最後卻說是她還要跟著迴漠北?」


    「嗯!」皇帝對此事似乎不太上心,隻道,「說是她的生母纏綿病榻,捨不得女兒遠嫁,朕也不好強求。」


    「那倒是可惜了——」羅皇後喃喃道。


    「她是異族女子,琪炎也未必喜歡。」皇帝道,頓了一下又再沉吟,「至於琪炎的婚事——」


    皇帝說著,就自茶盞上方抬頭,深深的看了羅皇後一眼。


    羅皇後的心口猛地一縮,卻還是竭力維持麵上神色不變。


    不過好在皇帝也沒深究,隻當她是替著褚易民在操心,便道,「那孩子今年是十七了吧?也時候該議親了,迴頭朕會交代下去,讓禮部的人整理一份單子送過來。」


    褚琪楓和褚琪炎都是他孫子一輩當中的佼佼者,論及資質,兩人可謂不相上下,對於褚琪炎,皇帝實則也是很上心的。


    羅皇後點頭:「這樣也好,等那單子出來了,臣妾便把老二媳婦叫過來一起過過眼,說到底也是他們家裏娶媳婦,也總要是她親自挑的,我們來越俎代庖也不好。」


    「嗯!」皇帝點頭。


    羅皇後見到外麵的天色已晚,也就不再迂迴,垂眸抿了一小口茶道,「這樣一來,漠北八公主要與我朝聯姻一事就該是定下來了吧?」


    皇帝聞言,突然就再度抬眸朝她看過去。


    羅皇後維持著麵上得體的笑容不變,道,「她的身份特殊,不管將來給指了哪一家,這婚事都肯定是要以朝廷的名義由臣妾出麵操持的,皇上那裏若是定了人選,千萬記得給臣妾提前通個氣兒,別是到時候倉促之間損了我朝威儀。」


    皇帝手中端著茶盞久久未動。


    羅皇後仔細的觀察,不想放過他臉上任何一點細微的神色變動,可是瞧了半天卻都不見任何跡象。


    半晌,皇帝才又抿了口茶,開口道,「這件事,暫時不急。」


    漠北的使團進京已經一月有餘,聯姻一事又是以前就彼此通過氣兒,按理說之前在人選上就應該有了眉目的。


    羅皇後心中越發覺的怪異,下意識的就想再開口追問,但是不經意的觸及皇帝那副氣定神閑的神色,恍然之間就明白了什麽——


    關於這件事,皇帝的心裏,似乎是早有決斷了。


    隻是——


    一直秘而不發罷了!


    有了這重認識,羅皇後的手心裏頓時就泌出一層細汗,也好在是她沒有直接提及想要送拓跋榕瑤去東宮的事,否則一旦自己的意見和皇帝相左,指不定要引起什麽樣的猜疑呢。


    「好了,時候不早了,朕就先走了。」喝完一盞茶,皇帝就抖了抖袍子起身。


    「臣妾恭送皇上!」羅皇後連忙起身,帶領宮人親自將他送到壽康宮的大門口,一直目送他的輦車消失在遠處宮燈的掩映之下,自己卻是神色凝重,半天沒動。


    梁嬤嬤知道她是心裏有事,就揮退了其他人,湊上前去道:「娘娘,您怎麽了?您今兒個不是特意請了皇上過來,怎麽最後——」


    羅皇後從遠處收迴視線,迴頭看了她一眼,神情冷肅:「如果本宮沒猜錯的話,關於雙方和親的人選,皇上那裏應該是已經定下來了,隻是對外秘而不發罷了。皇上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是他已經決定了事,又豈有擅自更改的道理?本宮又何故去惹這個眼嫌?」


    梁嬤嬤張了張嘴,卻是有些難以置信:「不能吧,如果真的定下來了,皇上也沒有必要瞞著滿朝的文武吧?」


    「本宮的感覺八成不會錯。」羅皇後道,想著眉頭就越發蹙的緊了,篤定道,「這裏頭一定有事兒!」


    梁嬤嬤也警覺起來,憂慮道,「可是皇上那裏的消息,輕易是透不出來的。」


    羅皇後心裏的打算落空,又被這事兒所擾,不覺就有些煩躁道:「那李瑞祥那兒——」


    梁嬤嬤苦笑搖頭:「那個人幾乎是油鹽不進,而且為了不讓皇上起疑,奴婢也不敢做的太明顯了。」


    「嗯,實在不行便算了吧,若是叫皇上察覺了本宮的小動作,反而得不償失。」羅皇後道,轉身進了壽康宮。


    皇帝如今的年紀大了,性情就越發的喜怒無常難以捉摸,若在以往羅皇後也未必會費這樣的心思去籠絡他身邊的人,可是現在,她是真的需要一個內應幫襯著,以便於能夠隨時摸準皇帝的脈搏。


    東宮。


    錦畫堂。


    褚潯陽用完晚膳正在院子裏散步消食,青蘿就帶了消息從外麵進來。


    「郡主,宮裏出來的消息,下午皇後娘娘留南河王妃母女在壽康宮呆了好長的一段時間,後來就特意叫人去請了皇上用膳。」不等褚潯陽詢問,青蘿已經自主說道。


    褚潯陽負手站在廊下未動,隻就稍稍側目看了她一眼。


    青蘿沒有再說什麽。


    他們能窺測到宮裏那幾個人的大動靜很容易,但至於皇帝和羅皇後的近身再要安插人就很是需要費些力氣了,而且平白無故的往帝後身邊安排內應?若不是為了某種勢在必行的特殊目的,也沒有人會隨便去冒險。


    所以很顯然,對羅皇後請皇帝過去的真實目的,青蘿這邊也是不清楚。


    不過有了鄭氏母女的小插曲在前,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事就對了。


    褚潯陽沉默了下來,心中斟酌著久久未語。


    青蘿陪侍在側,也不妄加揣測,足過了小半個時辰才又聽見一怔輕快的腳步聲——


    青藤神采奕奕的快步從迴廊那頭繞過來。


    褚潯陽見到她的神色就忍不住笑了出來:「瞧你這高興勁兒,是撿到金子了?」


    「金子是那麽好撿的麽?我要等著發橫財,還不如多做點事,讓郡主您賞我呢!」青藤撇撇嘴,眯著眼睛笑的狡黠,左右看了眼,確定四下無人才道,「奴婢剛剛得到的消息,南河王最為寵愛的那位翠姨娘小產了。」


    褚潯陽有些莫名其妙,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青藤所言之人和自己還頗有幾分淵源。


    青蘿卻是十分詫異,道:「消息可靠嗎?之前也沒聽說她懷孕的消息啊!」


    「之前的確是沒消息傳出來,今兒個剛診出來的,也是因為小產才知道的。」青藤道。


    青蘿還是有些意外,扭頭去看褚潯陽,想要等著褚潯陽再追問青藤細節。


    不想褚潯陽卻像是對這個話題全無興致,反而話鋒一轉,重新整肅了神情道,「你馬上拿我的拜帖去驛館,替我約見拓跋淮安,就說明日正午,在城東福來樓裏我設宴請他。」


    兩個丫頭俱是一愣。


    青藤已經不可思議的脫口道:「郡主怎麽突然想起要見他了?眼下非常時期,若是要有心人士瞧了去,恐怕會有後患。」


    褚潯陽但笑不語,隻對青蘿重複了一遍:「事不宜遲,你快去快迴!」


    「是,郡主!」青蘿頷首,哪怕是心裏再有疑問,她也一般都不會反駁褚潯陽的決定。


    目送了青蘿離開,青藤的眉心就擰成了疙瘩,上前一步道,「郡主——」


    「再跟我說說南河王府裏的事吧。」褚潯陽卻是沒等她說完就已經斷然岔開了話題,「那點翠小產的事,怕是沒少起風波吧。」


    「郡主您慧眼挑中的人,哪能給您丟臉?」青藤知道多說無益,隻能依言迴道,然後把探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同褚潯陽說了。


    相對於宮裏,褚潯陽想要知道南河王府的事,那就簡單的多了。


    青藤將整個事件原原本本的說了,最後也忍不住的感慨:「事情肯定沒有那麽巧的,事情八成都是在那翠姨娘的算計之內的,隻是她竟能拿自己的孩子來做局,這個女人的狠辣程度還當真是不可小覷!」


    褚潯陽對此不予評論,隻就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道:「如此看來,連南河王妃都不是她的對手了?」


    「若不是安樂郡主出麵周旋,南河王妃恐怕還真是不容易逃過這一劫的。」青藤想著也有些唏噓,「以前就隻聞南河王妃整治後宅的手段了得,沒想到安樂郡主更勝一籌,那崔姨娘遇到她,豈不是就是棋逢對手了?」


    「這算得哪門子的對手?」褚潯陽不以為然的搖頭,眼底笑容不由深刻幾分,「他南河王府的後院可是容不住褚靈韻這尊大佛的,她還能在那裏呆多久?」


    青藤恍悟,眼睛閃了閃,隨即又有幾分沮喪:「有皇後娘娘的縱容,說不準她還真就能夠長長久久的在南河王府住下去呢?」


    「那可不好!」褚潯陽搖了搖手指,唇角綻放一抹笑,「本宮原是不想管閑事的,念在她們母女替我東宮操心不少的份上,就算是禮尚往來吧,本宮倒是不妨幫她一把,讓她早早的嫁了,也可以幫著皇祖母分憂,省的她成日操心惦記!」


    雖然下午時候壽康宮裏發生的事她不知詳情,但是不用想也知道,那母女兩個肯定是在羅皇後麵前慫恿了什麽。


    她一直沒有主動出過手,卻並不代表著她就不會或者不敢對南河王府公然出手,這一次,也是時候該給褚靈韻一點實質性的教訓了。


    青藤見她笑的狡黠,心中更是血液沸騰蠢蠢欲動,靈機一動道,「那麽郡主您讓青蘿去約見漠北五皇子是——」


    「噓!」褚潯陽莞爾,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青藤對她的打算隻是大致能猜到一個輪廓,左思右想之下,整個晚上都翻來覆去的睡不安穩。


    次日中午,褚潯陽準時出門,也沒有遮掩,直接就用的東宮的馬車帶著自己的侍衛丫鬟直奔城東的望江樓。


    西越的京城是在大榮帝京的舊址上翻新擴建的,其中一條素有西越第一大醬的渥灕江從整個京城版圖的東北方向斜穿而過,江麵浩瀚,最寬處足有二十丈許,雨季的時候江流滾滾而下,氣勢驚人,是京城眾多才子雅士最愛遊覽駐足之處。久而久之就臨江而建了諸多酒樓茶館,這沿江一帶成了一道獨特而靚麗的風景線。


    望江樓是這江邊最早興起的一批建築之一,選址位置絕佳,對麵一片淺灘,連著一片江中綠洲,風景宜人,為了保留那綠洲的本來麵目,皇帝特意頒下聖旨不準任何人登上那片灘塗踐踏,故而許多年了,那裏依舊保持著最原始的姿態,蒙著一層最神秘的麵紗,被無數的文人騷客在詩詞中詠嘆不休。


    望江樓的設計有些與眾不同,雖是臨江而建,但是它的正門卻沒有朝向內城方向,而是用一座半懸空的平台展露在渥灕江上。


    褚潯陽的車駕到時,那樓上一處雅間的窗前佇立的男子就下意識的皺了眉頭——


    居然這樣的大張旗鼓?


    他一直以為這是一次需要避人耳目並且目的不純的密會,不曾想對方卻沒有按常理出牌。


    旁邊的侍衛更是不解,防備道:「王子,她這是何意?」


    拓跋淮安微微牽動唇角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眼中卻不見半分笑意,抬手砰的一聲將窗子合上,冷聲道:「看著就是!」


    好像是自從進了這座京城,遇上了褚潯陽,他就再沒有料中過什麽事,時時刻刻都被這個小女子牽著鼻子在走。他本就自視甚高,這麽幾次三番的下來,說是心裏沒有火氣那是假的。


    拓跋淮安一撩袍角就當先在桌旁坐下。


    侍衛上前給他斟了一杯茶,他持了茶盞細品,卻是口中無味,神色遊歷。


    不多時外麵的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拓跋淮安的眸光一閃,卻是坐著未動,片刻之後,雅間的房門就被人從外麵推開。


    褚潯陽著一身秋香色的蜀錦裙衫舉步跨進來,唇角牽起的笑容淺淺,眉目之間的光彩極盛。


    拓跋淮安坐著沒動,隻是抬眸看過去一眼,冷淡道:「郡主真是守時,說是正午時分,就當真是分毫不差。」


    「本宮向來言出必果,這點信譽還是可以保障的。」他不起身,已經算是無禮,跟進來的青蘿和青藤不悅的擰起眉頭,唯有褚潯陽麵上笑容如常,也是自來熟的走過去在他對麵的凳子上坐下。


    她坐下就探了手去取杯子,準備給自己斟茶。


    那是一套上品紫砂茶具,茶具的顏色深,輝映之下就更突顯了她指上膚色如玉質一般瑩潤動人的白。


    拓跋淮安的目光定格在她指上,怔了一怔,似是有一瞬間的失神,然後忽而探手一攔,隔著衣袖將她的手腕壓下,麵目冷肅道,「本王記得你們西越人有句話是說『端茶送客』,郡主既然特意邀了小王來此,就還是先談正事吧,這茶——」


    他說著,頓了一下,語氣便之中便帶了幾分鄙薄的笑意:「容後再喝不遲!」


    褚潯陽垂眸看一眼他橫在自己腕上的手臂,雖是聽出了他的語氣不善,卻也不介意,隻就爽快的略一點頭:「也好!」


    然後便當真是笑容可掬的撤了手。


    拓跋淮安見過她幾次,每次見她她都無不是咄咄逼人的笑裏藏刀的一副神氣,今日突然這麽好說話了,反而叫他一陣迷茫,心中戒備之意不覺就又多了幾分。


    「郡主對我不是一直敬而遠之嗎?今日又何故這般大張旗鼓的約見?就不怕被有心人士渲染了出去,敗壞你的名聲?」勉強壓下心中那股浮躁之氣,拓跋淮安冷冷說道。


    「我既然趕來,就自然不怕他們渲染。」褚潯陽道,隔著桌子望定了她。


    她的眼角眉梢一直帶著平和的笑容,完全窺不見半分心思。


    拓跋淮安隻是冷冷的看著她,「郡主有話不妨直說,我們漠北人都不喜歡管拐彎抹角,省的傷和氣!」


    褚潯陽抿抿唇,低頭認真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淡淡的開口,「本宮今日約見五殿下,實則是想請你幫個忙!」


    拓跋淮安的視線一直追著她的手指,便又覺得她指尖在袖口那些爭艷綻放的牡丹之間翩然而動,有一種說不出的靈秀之美。


    拓跋淮安略一失神,已經下意識的脫口道,「幫什麽忙?」


    褚潯陽這才抬眸迎上他的視線,一字一頓道:「本宮需要——五殿下你替本宮去皇祖父麵前提一門親!」


    拓跋淮安始料未及,臉上神情瞬間僵住。


    而青蘿和青藤更是猛地倒抽一口氣,若不是對褚潯陽的習性太過了解,兩人幾乎便要驚唿出聲。


    拓跋淮安看著她從容微笑的臉孔,這少女的笑容當中含了太多算計,讓他本能的就已經將她那句話的表麵意思抹去。


    「什麽意思?」拓跋淮安戒備道,說著就又兀自諷刺一笑道,「你不是說你整個東宮一門都不會同本王結親的嗎?現在又找上門來?總不至於是叫本王做個現成的媒人去成全郡主你與別人的百年之好吧?」


    他的這些話毫不客氣,青蘿當即就黑了臉,抬手就按在手中劍柄上。


    褚潯陽一個淩厲的眼波橫過去:「你們先推到外麵去等我!」


    青蘿一驚,遲疑了一下,終究是沒有違背她的命令,不很情願的推門走了出去。


    褚潯陽又抬頭看了眼拓跋淮安身後站著的侍衛。


    拓跋淮安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也跟著略一頷首:「你也出去!」


    「是!」那侍衛應了,拱手一禮,就目不斜視的走了出去。


    房門再度合上,拓跋淮安已經有些坐不住了。


    他起身,重新走迴之前那扇窗前,推開了窗子。


    迎麵有濕潤的水汽撲麵而來,見著江麵上隱約隨風湧動的浪濤聲,看著這幅雄渾畫麵,他的心緒才稍稍平靜了些許,道:「說吧,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褚潯陽笑笑,端起他喝剩下的半盞茶起身走過去,將那茶盞遞給他,一邊才是不緊不慢的說道:「五殿下你在這裏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當是知道有個人處處與我作對,我很不喜歡!」


    拓跋淮安的眉心隱約一跳,勉強耐著性子沒有接茬。


    然後便聽她在身邊輕輕一嘆道:「若是你能施以援手將她娶迴漠北,便等同於是幫了本宮的大忙了,本宮定當感激不盡。」


    幾次接觸下來,褚潯陽並不是那種會小肚雞腸在背後和那些無知婦孺較勁的人,可她今日約見自己的目的竟是為了這個?


    拓跋淮安始料未及,一口茶猛地嗆在氣管裏,麵色鐵青的連聲咳嗽。


    褚潯陽眨眨眼,好整以暇的看著他。


    拓跋淮安待到緩過一口氣來,便是重重將那茶盞扔在了窗台上,麵容譏誚的看著她道,「且不說你會對本王提出這樣的要求究竟目的何在,咱們隻論一件事——」


    他說著,突然上前一步,目光慍怒的俯視褚潯陽的麵孔道,「你憑什麽覺得本王就該幫你?」


    他這一步上前,就將兩人之間的距離壓縮到了近乎虛無。


    這樣近距離的逼視之下,他眸子裏竄動的火焰似乎都能清晰顯現,直將褚潯陽逼到了死角。


    褚潯陽麵不改色,仍是言笑晏晏的微微仰著頭迴望他,反問道:「這樣平白送人情的機會,五殿下你又為什麽要拒絕?」


    拓跋淮安一愣,似是覺出了她的話裏有話,但一時又覺得無法參透。


    褚潯陽推了他一把,從他麵前的牆角處退身出來,然後才迴眸一笑道:「我不過就是叫你去皇祖父麵前提個親而已,又沒叫你保證會成事,你心裏若是實在不願意,後麵再自己運作也就是了,何必這麽急著就迴絕了我?」


    她說的輕巧,拓跋淮安卻是冷笑連連:「本王可不想被人不明不白的賣了,區區一個安樂郡主,真值得你褚潯陽如此費心來對付的?隻怕本王應了你這個所謂的『小忙』,迴頭就要卷進你朝中的奪嫡之爭,到時候就要惹上大麻煩了。」


    褚潯陽不是一般的內宅女子,她的陽光絕對不會局限於那樣無意義的爭端裏麵。


    褚潯陽自是聽出他言辭之間的試探之意,卻也隻是模稜兩可的笑了笑道,「殿下,我說過,不會叫你白做的!」


    拓跋淮安皺眉,緊抿著唇角不說話。


    褚潯陽於是也不再繞彎子,深吸一口氣,重新抬頭對上他的視線道:「其實從你來來我西越之初,八公主的去處就已經內定了吧?隻是因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這件事並沒有渲染開。」


    拓跋淮安勃然變色,下意識的張了張嘴,最終卻在她無所顧忌的注視下強壓了下去。


    褚潯陽卻是無所畏懼的看著他道:「上一次去行宮,皇祖父是打著給你選妃的和給六公主挑駙馬的旗號,可是作為和親內定人選的八公主卻並未隨行,那用意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她不需要去見任何人,就隻能說明她的真正的去處是已經內定了的。」


    拓跋淮安的一隻手緩緩收到背後,用力的捏緊,眼底光線晦暗,整張臉上的表情已經近乎陰鬱,冷笑道:「你大可以放心,本王既然說了不會和你東宮結親,就自然會踐諾!」


    說著就憤然甩袖,走到旁邊,仿佛是為了刻意壓製不叫自己的脾氣爆發,他的脊背便有意挺的更直。


    「起初我的確是以為拓跋榕瑤的去處會是在南河王府和我們東宮之中擇其一,可是昨日在宮裏見過她一麵之後,我才恍悟,其實我是被你們給誤導了。」褚潯陽道,毫不理會拓跋淮安此時的臉色,仍是含笑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起初我隻考慮到這邊朝廷的利益,要同你漠北聯姻,就必須拿出一個足夠分量的籌碼來,可是後來想想——漠北王是個什麽樣的習性我是不敢妄論,可五殿下你——卻就不是個肯於輕易吃虧的主兒,您說是不是?」


    拓跋淮安用力的攥著拳頭,可即便如此,腮邊肌肉也已經隱隱開口抖動不止。


    褚潯陽也不管他,隻就閑適的看著對麵滾滾而動的江流,繼續道:「不管是我父親還是南河王,雖然都夠分量去接下漠北的這個金枝玉葉,可拓跋榕瑤作為異族女子,皇祖父為了防患於未然,是一定不會許以正妃之位的,可如果隻是個側妃的話,想必你五殿下就不會看在眼裏了吧?」


    拓跋淮安突然用力的閉了下眼,再睜開眼的時候就忍無可忍的豁然轉身,目光陰鷙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死死盯著褚潯陽的麵孔,咬牙切齒道:「潯陽郡主,你是個難得的聰明人,既然是聰明人,那麽你就更應該知道,有些時候還是裝糊塗的好,明白嗎?」


    他這番威脅,絕非隻為著恐嚇,隻要褚潯陽不讓步,保不準下一刻他就真的會下殺手。


    兩個人,四目相對。


    褚潯陽的眸中笑意閃爍,卻仿佛隻在瞬間就又明艷許多,低唿一聲道:「呀!好像本宮又多猜中了一重呢,是不是也說出來,和五殿下你一起參詳一二?」


    話音未落,拓跋淮安已經閃電出手,大手往前一探,一把捏住了她的脖子。


    這一下,其實褚潯陽是可以避開的,可是她卻紋絲微動,直由著對方卡住了她的脖子。


    拓跋淮安麵沉如水,眉宇間帶著凜冽而森寒的味道。


    他緩緩的傾身下來,與她耳畔字字清晰而冷厲的開口,「別逼我真的動手!」


    「動手?是想殺我滅口嗎?」褚潯陽卻像是聽了笑話一樣,忽而揚聲笑了出來,眸子一轉,靈動而狡黠,「你若有這樣的本事,就大可以試試看,是直接將我捏死在這裏?還是拋到前麵的渥灕江裏?隻要是你想的到的死法,都大可以在我身上一試!」


    「你——」拓跋淮安手下動作驟然一鬆,竟是不出意外的猶豫了。


    他這會兒才明白了褚潯陽會刻意大張旗鼓來見他的原因所在,她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到她來了這裏,見了自己,所以現在但凡她會在這裏出現任何的閃失,也哪怕是今日之後她會遭遇什麽不測,都一定會有辦法叫人聯繫到今天,扯到他拓跋淮安的身上來。


    拓跋淮安的臉色陰晴不定。


    褚潯陽臉色的笑容也在這個過程中慢慢斂去,不慍不火的將他的手從自己喉間拉開,冷冷說道:「拓跋榕瑤最終是要入我皇祖父的後宮的,這一點你如今應該也沒有必要否認了吧?相較於我父親和南河王,這西越的國境之內真正把握權柄的人還是皇祖父他老人家。既然是要聯姻,你自然就會尋到最大的助力。聽聞漠北王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現在你隻有把拓跋榕瑤送作我皇祖父的身邊人,這樣的效果才是最為立竿見影的。」


    所謂聯姻,就隻是做在表麵上的文章,但是以拓跋淮安的為人來推斷,他卻是不可能沒有算計的,不管拓跋榕瑤進了哪家王府,都不抵直接入宮來的幹脆。


    拓跋淮安已然是無話可說,隻是臉色陰沉的厲害。


    褚潯陽側目看他一眼,就又重新移開視線:「我想你應該也不想我將這件事再擺出來,去和皇祖父更加深入的探討一番吧?」


    拓跋淮安的麵色一凝,銳利如刀的光影從眼中疾射而出。


    送拓跋榕瑤入宮奪寵,助他迴漠北奪位隻是第一步,至於後麵——


    前些天延陵君跟他明示暗示的時候他就隱隱有了一種不安的預感,不曾想還真是應驗了!


    不得已,這一次便是拓跋淮安先開口:「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明日早朝,你去金殿之中求娶褚靈韻!」褚潯陽道,語氣強硬不容拒絕。


    拓跋淮安冷笑:「我若真是對她有意也不會等到今天,如果沒有一個合理的說法,皇帝陛下隻怕第一個就不會相信!」


    「安樂郡主號稱京城第一美人,這不就是現成的理由嗎?」褚潯陽道,「五殿下你難道就真的半點不曾動心?」


    美人是好,可是如果和權位天下比起來,也就微不足道了。


    拓跋淮安死咬著牙關不吭聲,過了好一會兒還是再度開口道,「你到底想做什麽?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明明白白的解釋的話,我是不會答應你的!」


    這個人,也是機關算盡,不是個會輕易冒險的。


    褚潯陽自是明白他的極限在那裏,見著已經談的差不多了,便道:「放心吧,我這一次的目標不是針對你,而且暫時也沒有理由針對你!」


    緊跟著又是話鋒一轉,意味深長道,「當然了,我也希望永遠不會有這個理由!」


    拓跋淮安的心頭一凜,心中便更為警惕起來。


    半盞茶的功夫之後,褚潯陽坐在自家的馬車裏悠然品茗,一邊看著沿路渥灕江上的風景。


    拓跋淮安隻是個外人,暫時還不足為懼,但是蘇家的事卻是刻不容緩要趕緊解決掉的了。


    ------題外話------


    更晚了,越來越沒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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