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雲聽著好奇,索性掀了門簾出來看。隻見倚華高價買來的樟木箱子上,一尊羊脂白玉的觀音像靜靜地躺著,旁邊放著一個厚厚的信封。


    白玉清輝融融,觀音低眉淺笑,配著朱漆髹金的箱蓋,竟生出幾分莊嚴氣勢來。朗雲摸了摸身上佩戴的小佛像,驀地濕了眼眶。


    “俗話說男戴觀音女戴佛,我父母雖是沒錢的下人,但對我還是很好的。明明什麽都沒有,還給我買了個小銅佛戴著。你們知道嗎?他們信神佛信的緊,不是觀世音菩薩有求必應嗎?他們一直都想請尊觀音像迴家供著,當年我還拍胸脯說呢,說我將來出了嫁,讓他們得了彩禮的錢,就能請觀音像了……誰知道,沒等到我長大,他們就走了……所以說,信神佛,做好事,恐怕也沒什麽用的吧。”


    阿茵,阿茵,年少時一次提起,竟累你記到如今。看著這尊觀音像,我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倚華從側麵安慰地單手抱了抱不能自己的朗雲,另一隻手猶豫地拆開信,裏麵是一疊疊的銀票,上麵塞了一張紙條,熟悉的清冷字跡在陽光下透出溫暖來:“西向程儀,一路珍重。”


    看了這幾個字倚華竟也有些難過,可還是掛著笑逗朗雲:“你看阿茵想得多周到,把我們兩都摸得透透的。信神的送菩薩像,小氣的塞銀票,誰也不耽誤。”


    朗雲忽地撲到她懷裏,帶著哭腔:“阿茵進宮了,你要去西北了,隻剩我一個人了。”


    倚華撫了撫她的頭:“不,你還有林校尉。未來還會有孩子。”


    你會有心愛的人,會有承歡膝下的兒女,會有一係列也許你並不大想接受的親戚,未來或許還會有兒媳,女婿,滿堂的親眷。


    像我和阿茵一樣,你終會有自己的人生。


    不再任性驕縱,沒心沒肺,不再圍著某幾個人轉來轉去。不再在旁邊看著我們的生活——


    你會有自己的家,並將支撐起自己的家。


    朗雲舍不得倚華,有點難過。寫了那封書信的冷澄其實也不好過。


    胡副將在軍隊裏鼓舞士氣,他則在城中坐鎮。


    自打陸同知一事,城中人心惶惶。先不論陸同知和那些衙役的身後事都是他一手主持,家人也是他出頭撫慰,就是這州衙的運行也夠他頭疼的。


    刺殺事後。官員都恨不得躲到家裏去,更別說百姓了。大家都巴不得離衙門八丈遠,誰還不怕死的來當差啊?衙役補不上,貼告示沒人揭,提俸祿沒人理,抓壯丁還沒人性。直把冷大人弄得踱來踱去,在後院踏出了一個圈。


    冷澄那木頭性子還倔強,別人不幹活他自己還偏要幹!每天都往衙門上一坐,驚堂木什麽的自己擺好。官服官帽映著明鏡高懸四個字分外醒目。一看堂下——


    空空如也。隻剩了幾根染了血的殺威棒陪著他。


    守了空空的大堂好幾天,堂下連隻耗子都沒有。


    偌大官衙裏,隻剩了他和打更的老頭兒。一到晚上,就聽老頭顫顫巍巍地喊:“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喊得他直想放火。他那天實在沒人理,去問老頭他為什麽還待在這裏。以為能聽到些盡忠職守的好話。結果人家說:“老奴我一個孤老頭子,要是離了這兒哪兒還有什麽活路?死在這兒好歹有大人您幫著辦後事,總比餓死暢快得多。”


    他氣唿唿地拂袖而去,繼續坐堂。好容易有人戰戰兢兢上了堂,他以為有案子,急急切切地詢問,結果那人哆哆嗦嗦遞過來一個飯盒,說是有位大人讓他來給冷大人送飯的,順便勸冷大人一句,君子不處危牆之下。


    冷澄當時就無奈了。什麽也不說,揮揮手讓那人走了。自己在堂上一口一口地吃了起來。


    正遇上受了胡副將之命,來找他的小謝。小謝看他這樣子,當時就樂了:“大人真有心情嘿,在出人命的地方都有閑情吃飯?”


    冷澄一抹嘴:“少廢話,你來這兒幹什麽?”


    小謝懶洋洋地施了一禮:“胡大哥讓我找您來要東西。”


    冷澄瞟了他一眼:“什麽東西?”


    小謝打了個哈欠:“另一半虎符。該到調兵打仗的時候了。”


    冷澄站起身來:“虎符?什麽虎符?沒人給過我這個東西啊。”


    小謝義憤填膺道:“胡扯什麽呢你。你是知州。手裏肯定有這個東西的。你的半個加上胡大哥手裏的半個,合在一起,才能調兵。你如今說你沒有,唬誰呢你?”


    冷澄頭疼不已:“我唬你有用嗎?有用嗎?從我來到現在都沒人跟我提過這個東西,你管我要,我能變出來一個給你嗎?”


    小謝怒道:“胡說,上任知州就有,你怎麽就沒有?”


    冷澄頭都要昏了:“你這是胡攪蠻纏……怎麽他有我就必須有?誒,他有?那說不定在他那?上任知州呢,找他問問。”


    小謝看冷澄的眼神中帶著憐憫:“他跑了,臨陣脫逃,朝廷正通緝他呢。要不你上個書,讓朝廷逮到他的時候幫你問問?”


    冷澄被他嘲諷的語氣氣得七竅生煙又無計可施,想了想這情勢緊急,又開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這怎麽辦?要不我上書討道旨意?”


    小謝煩躁道:“兵貴神速,等你上書還不知道得到什麽時候?我說冷大人,你不是跟上任知州一樣,膽小怕事不想打仗故意蒙我的吧?”


    冷澄剛要反駁,忽聽得一聲蒼老的斥責:“冷大人不是那種人!”


    冷澄抬起眼,卻是打更老人堅定走來,手裏捧著一個盒子。


    小謝摸摸頭:“大叔,你……。”


    打更老人一反平常佝僂姿態,背挺得很直,整個人都透出精氣神來:“若冷大人真是貪生怕死之人,這幾日就不會一個人守著官衙,自己坐在堂上等著判案。更不會容忍那些人跑得一幹二淨,也不拿上書給皇上威脅他們迴來!小子從了幾年軍,連看人的眼神都沒了嗎?”


    小謝訥訥聽話:“是,您說的是,就當我誤會他了,可是那虎符拿不到……。”


    打更老人捧出手中的東西,打開了盒蓋。半截虎符赫然在內。刻有錯金銘文的臥虎前半身,巨目大耳,張口露齒,氣勢雄渾。隻是這麽看著,就感覺下一刻它就會搖搖頭,仰起頭來,一聲長嘯,震動天地。


    冷澄驚喜道:“大叔,這東西……您是如何得到的?”


    打更老人擺擺手:“是前任知州留下的。那晚上他倉皇出逃,卻被院子裏的樹枝絆了一跤,官印,虎符什麽的撒了一地,我看著似乎還有點用,就收起來了。”


    小謝見了虎符也鬆了一口氣,嬉笑道:“還是大叔想得周到。”說完,抓住就一溜煙跑走了。


    老人看著他活躍的背影歎了口氣,冷澄小心翼翼地對他提出了問題:


    “小謝這天不管地不吝的小子,卻對您這麽尊敬,您……想必不止是個打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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