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澄在晉州盤桓了兩天,前一天還在街上逛逛,順便拜訪了李叔和鈴兒。鈴兒已經嫁給了鄰村的小夥子,抱著新出生的孩子樂陶陶地給他看,還不忘問一句:“冷大哥,嫂子呢?”


    他不複與車夫聊天時的失落,隻是一邊拿撥浪鼓逗小孩,一邊溫柔笑笑:“她還在京城呢,過會兒再來和我一起。”


    鈴兒抬起眼睛,好奇地看著他,抿嘴一笑:“冷大哥,你跟以前,不一樣了呢。”


    冷澄並不在意:“哦,哪裏不一樣?”


    鈴兒眼珠滴溜溜地轉,帶點狡黠的美麗:“冷大哥說話的樣子都變了呢。以前你就算是輕聲細語,那眼神都是硬硬的,像是很勉強。對嫂子就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再看看現在,哪怕隻是說起她來,冷大哥眼睛都化成一汪水了呢。”


    提起以前的事,冷澄也覺出尷尬來,隻得幹笑了幾聲:“那時候……那時候成天隻是吵架,還沒覺出她的好處來,自然就沒什麽好臉色了。”


    鈴兒抱起孩子:“就說嫂子那樣聰明漂亮的人兒,哪有降不住你的道理?”


    冷澄索性也跟著她調笑起來:“是啊,我現在是妻管嚴,認賭服輸了。”


    第二天本來是收拾好行李要走,結果遇上一場鋪天蓋地的秋雨。出屋都出不去,更別提出城了。百無聊賴的冷澄隻好跟暫時沒什麽事做又出不了門散心的方知州大眼瞪小眼。


    方知微瞅了一眼冷澄打包好的行李,沒話找話:“冷大人這麽著急走啊?不多留兩天?”


    冷澄淡淡瞥了他一眼:“多留兩天幹什麽?繼續聽你談詩詞格律,還是繼續聽你那幫手下絮叨,”說到這裏,他特意夾著嗓子,將聲音變細了模仿道:“大人此去西北,必定前程萬裏,到時候可不要忘了下官這些小人物啊。”


    方知微啞然失笑:“冷大人你也太……。不過說實話,和以前比,你這次算是寬厚大方了。昨兒個他們擺宴請你,我以為你要麽死活不去,要麽翻臉怒罵,不想你不但點頭應了,還在酒席上談笑風生,在下佩服,佩服啊!”


    冷澄把手邊的蠟燭移了移位置,語氣中透出點涼意來:“有什麽好佩服的?官場混久了,自然就不如從前直率了,說來也可笑,本來是打著走以前道的主意才來鎮州的,不想昨兒個受了邀,不由自主就去了,還坐了上席跟你們說說笑笑,真是……走錯了道,想迴頭就難嘍。”


    方知微歎道:“有什麽錯不錯的?官場就是這麽個染缸似的地方,天下都沒幹淨到哪兒去,我們難不成可以獨善其身?”


    冷澄喟歎道:“我不能,可是……。”


    我不能,可是,我想。想做迴以前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想做迴以前那個傲骨錚錚的窮官兒。我付出了那麽多,以為就此可以一往無前,結果,還是落得個被猜忌的結局。


    我決心做迴那個無所掛礙的冷木頭,卻發現,這塊木頭上早就長上了圓滑的青苔,和纏纏綿綿的絲蘿。


    人非聖賢,何以無欲?我非太上,如何忘情?


    冷澄改不了“談笑風生,吃喝玩樂”的生活模式,任倚華也同樣改不了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主婦調。


    還懷著孩子的她依然在威脅:“潘朗雲,你再打碎盤子,我就去找林校尉,讓他掏錢賠我!”


    朗雲一臉不可置信:“女史你不至於吧,大人的俸祿已經按時發了,你還管我要錢?你能不能別那麽小氣?”


    任倚華哼了兩聲:“他上個月的俸祿是發了,可這個月的呢,你別忘了,他可是去鎮州了。他千裏迢迢跑到邊疆吃苦,你還要他把俸祿寄迴來,你也太不為他考慮了。”


    朗雲哭笑不得:“我為他考慮?我幹嘛要為他考慮?他是你男人,又不是我男人。再說林慕遙他就是個當兵的,能有幾個錢?”


    倚華聽到後一句話一下就精神了:“聽聽,聽聽,說出自己真心話了吧。這是心疼自己男人了吧,嗯?”


    朗雲怒道,放了手裏的活兒就要來捏倚華的臉。倚華也不躲,隻是邊笑邊說:“你要怎麽樣我都行,你先給我把衣服縫好,我還要穿呢。”


    朗雲嘲道:“女史你越來越沒出息了,往常衣服破了,不是不管料子質地還是花紋,都直接扔嗎?怎麽現在衣服破了個洞,就要折騰我幹活。這不是件褻衣嗎?又不是雀金裘!”


    倚華走到她身邊,捶著她的肩:“好好的衣服幹嘛扔啊,安人都說了要勤儉持家。大家認識這些年,你也知道我在針線這方麵一貫不怎麽樣,好歹你縫了衣服,衣服看起來還是好好的,若是換了我,隻怕補了還不如不補。就麻煩你這一次,啊?”


    朗雲冷笑:“是安人說要勤儉持家還是你舍不得再買新的,啊?你當年那金子銀子隨手扔,衣服花式不好轉手送人的誌氣哪兒去了?看你這樣,我都替你頭疼。”


    倚華捏捏她的肩:“現在不是要管家嘛,當年我們都有俸祿,混的又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就是漫天撒錢又能怎樣?如今可不行了,就手裏那些錢,那點首飾,他進詔獄的時候花了一批,後來擺宴交人又花了些,到最後還來了場罰俸,按街口賣菜劉嬸的話,真是毛幹爪淨,什麽都不剩。你別在這兒逞強說嘴,等你嫁了人,生了孩子,保不齊也是我這個模樣!”


    朗雲搖搖肩甩開她:“誰像你這般沒意思,活得越發越迴去了。你這樣嫁人比起未嫁時過的還委屈,又有什麽勁?”


    倚華垂下眼,臉上還是笑容,隻不過黯淡了些:“誰告訴你,嫁人是有勁的事了?這幾年,我撐得下去,還開開心心不過是因為嫁的那個人是冷子澈那塊木頭,而不是因為我是侍郎夫人。女人這輩子,若是能跟了心上人,自然就有情飲水飽,什麽苦都受得了,若是沒這個命,就是這柴米油鹽醬醋茶的雜事,就足以把她磨死了。”


    朗雲不服氣:“得了得了,你別說了,連說話的腔調都變了。”


    倚華報複似的狠狠捏了她一把:“人生在世,有誰能不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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