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外,古道邊,冷澄虛與委蛇,眾人心照不宣。在華美的宮室裏,卻有兩位佳人幾乎要撕破了臉。


    剛剛從韻貴人被提升為韻嬪的燕惜語中帶刺:“柔妃娘娘,嬪妾敬您是妃子,又比我早進宮紀念,才時時聆聽您的教誨。您身為宮中的前輩,也理應寬厚大度,以身作則,而不是拿些莫須有的事情來逼問我。”


    任婉華眼裏盡是譏誚:“韻嬪娘娘好大的口氣,怎麽,剛剛升到了嬪位就可以目中無人了?隻不過宮中流言猖獗,想問問你了不了解。瞧你那副心虛的樣子,哼。果然還是火候不夠!有跟我伶牙俐齒的功夫,還不如多讀幾本書,省得下迴皇上說了什麽,明明不懂還跟著信口杜撰,平白的惹人笑話。”


    被揭了痛處的韻嬪又羞又惱,口不擇言起來:“是,柔妃娘娘您才高八鬥,學富七車。可是皇上當年選您進宮,可不是看中您的才華吧?說到底還不是您的月貌花容可了聖上的心意。嬪妾哪兒比得上您呢?不僅才疏學淺,連這容貌都不能讓皇上想起故人來,嬪妾真是沒用啊。”


    這些話說得謙卑,可句句都指向任婉華因容貌與秦皇後相似才得寵的事實,嘲笑她不過是個替身,就算才華橫溢也隻不過是靠著一張別人的臉上位的女子。


    任婉華狠狠瞪著麵前嬌豔的女子,心裏把她撕碎了無數次。韻貴人接觸到她的目光,嚇得倒退了幾步,扶住了桌子才想起來自己沒必要怕成這樣,咬咬下唇昂起頭迴瞪迴去。


    任婉華驀然輕笑了起來,笑容像是寒夜裏的凋花,淒豔而詭異:“韻嬪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嘛,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呢。是學富五車,不是學富七車。”說罷她扭頭就走,留下兩聲笑和散在風裏的幾句話:“最後說一句,容貌能讓皇上想起故人,總比過段時間年老色衰,連張臉都不能被他想起來的好。“


    閑庭慌忙向前走幾步,扶住任婉華,低低說道:“娘娘素日裏恨她恨到不行,她今日這樣冒犯娘娘,娘娘就這樣輕易放過她?”


    任婉華冷冷道:“她算什麽東西,也值得我出手?這段時間我成日裏與她搗亂,不過是要她知道,別以為叔叔得了些外戚該得的信任,又抓了些我的把柄,就能一手遮天了?皇上就算疑了我,一時半會也不會做得太過分。再說我幫他教育教育他的新寵,隻怕他心中也是滿意的。不過——連她都知道我容貌的事情,還大大剌剌地在我麵前提,足見這宮裏是越來越亂了。”


    閑庭皺眉道:“這件事會是從誰那傳出去的呢?宮中的老人兒基本都知道,秦皇後——可是皇上心頭的一根刺呢,平常都不許人提的。”


    任婉華微微閉上眼睛,語氣漫不經心:“還記得那次公主跑到我跟前問我她母後的事情嗎?”


    閑庭似有所悟:“可是那嚼舌根的人不是被盈貴妃給處置了嗎?”


    任婉華嗤笑一聲:“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可別忘了,服侍過秦皇後的人,可不止一個呢。”


    賢妃的宮室裏,堂姐弟麵麵相覷。


    賢妃一邊撚著佛珠,一邊慢條斯理地說話:“這次迴京來,去家裏看了嗎?”


    林慕遙隻覺無奈,勉強答道:“還沒。”


    賢妃心裏暗歎一聲,手中的動作慢了下來:“知道你心中有怨氣,當年軍中的事,元是父親對不起你。可這也過去這麽久了,你也建功立業了。遐弟,你一個男人,別這麽小心眼,抽空迴趟家裏吧。迴了朝,想必官也要升了,再叫林家給你尋門門當戶對的親事。我們家的赴兒還小,又是庶子,林家遲早還是要你來繼承的。別好好地搞這麽僵。”


    林慕遙聽到親事二字,身子陡然一顫,一咬牙不管不顧地說了出來:“娘娘,當年林大人在信上已經跟在下挑明了,在下從此與林家再無半點瓜葛。在下副將林慕遙。不是您的遐弟。”


    賢妃手中的佛珠開始轉得快了起來:“你這是什麽意思?自古無不是的父母,就算我父親隻是你的伯父,可也是從小撫養你長大的人。長輩哪是那麽容易就能被記恨的?”


    林慕遙艱難說道:“我……我沒有記恨伯父,我隻是覺得我這樣在聖上那掛了名的人,不配再做林家的人了。”


    賢妃平靜若水的聲音摻進了怒氣:“聖上那掛了名?今日皇上能把你找迴京城,還叫你來見我,就證明他早就寬宏大量,饒恕了你年少無知。要不然你以為你改了名字,就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了?笑話!”


    林慕遙被她疾言厲色一頓數落弄得有點懵:“我……我沒想那麽多,也不了解,皇上為什麽召我迴來。”


    賢妃索性放下了佛珠:“我今天隻要你一句話,你到底姓什麽?或者說你想姓什麽?是林還是秦?”


    林慕遙總算擺脫了暈頭轉向,被她激得也起了傲氣:“我姓林,這沒錯,我不想姓秦。但是姓林的人做的事讓我瞧不上,我寧願從來不曾姓林!”


    賢妃一拂袖子,把茶盞都掃落到了地上:“姓林不姓林,這件事可從來由不得你!男子漢頂天立地,為了家族中的一點委屈,你就想叛了家,投到敵人的陣營中去,做夢!”


    林慕遙挺起身來,聲音沉鬱:“誰是家人?誰是敵人?為了家族,就得出賣良心構陷他人?為了立場不同,就得拚個你死我活?為了一點點的榮譽和利益,就得犧牲一輩子的幸福,像玩偶一樣被所謂的長輩擺布?”


    賢妃看著一地的碎片,眼神裏露出頹然來:“原來,這才是你的真心話。”


    林慕遙越發不管不顧:“是,這就是我的真心話。從那年淩州一戰,這世上隻有秦元帥麾下副將林慕遙,沒有林國公府大公子林遐。”


    賢妃苦笑:“你以為你很委屈,但遐弟我告訴你,當年的父親,叔父又何嚐不委屈?現在的太後和我又何嚐就是事事如意?要沒有這些委屈,哪有今日的國公府,哪有你以往的逍遙?”


    林慕遙聽著她聲調消沉,想起她“不得寵”的傳言,不由起了憐惜之心,可還是沒法讓步:“堂姐,林慕遙配不上做林家的人,更不配做國公府的繼承人。若是堂姐還念著小時候的情分,就放我一馬吧。”


    賢妃聲音透出些絕望的味道:“算了,你走吧,就當我沒有你這個堂弟。”


    林慕遙如聞大赦,疾步退了出去。


    他走得毫無掛礙,背過身去儼然就是另一個世界。他沒看見賢妃臉上的淚水,更沒聽見她那句悲涼的話:“我放過你,誰放過我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與君長相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笑振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笑振容並收藏與君長相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