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掙紮起身,艱難著要開口,身邊僅剩的從娘家帶來的侍女趕緊要將枕頭墊在她後腰上,她無力地揮揮手:“太後的侄女?我的孩子怎麽能交給他們林家的人?當年我作太子妃的時候,太後就把我當眼中釘,待到皇上繼了位,他們林家更是把我們秦家當成絆腳石一樣痛恨著。小公主到了她們手裏,現在還有幾分用處,等將來她有了皇上的血脈,一定容不下她的。不行,不行……。”


    她近乎偏執地隻念著不行二字,身旁的侍女都快要哭出來了:“盈妃娘娘,求你看在我們娘娘以前待你不薄的份上,把小公主留在你身邊吧……。”


    文茵也泫然欲泣:“我又何嚐不想代娘娘撫養小公主,可是慈安宮裏的那位容不得我這樣啊?娘娘,嬪妾對不起你,嬪妾也沒辦法啊……。


    她一向驕傲自矜,很少向他人低頭,如今麵對著孩子將要被敵人搶走的母親,麵對著放不開孩子卻又無能為力的自己,當真是,摧眉折腰的無能為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皇後不在念叨,隻是淒然一笑:“算了,本來想孩子托付給了你,我就能安安靜靜地去過奈何橋了。沒想到事到如今,還要跟他糾纏不清,真是上天注定,去也去得不安心。”


    文茵聽話裏隱隱透出絕望來,驚異地問:“娘娘的意思是……?”


    皇後一雙眼睛隻望著空蕩蕩的房梁:“盈妃,本宮現在隻剩這一個機會了,你且先別對小公主放手,盡量多讓皇上來你這裏。到時候本宮會叫人來找皇上,希望你能幫我把皇上帶過來。”


    文茵聽話裏有幾分希望,忙不迭地說:“是啊,娘娘和皇上再怎麽說也有夫妻恩情,若是娘娘肯求皇上,說不定皇上會聽娘娘的話,不會把小公主送給那女人的。”


    皇後嗤笑:“恩情談不上,隻不過夫妻一場,賭一場情分罷了。盈妃,我家族傾頹,眼看就是廢人了,皇上本就對我無情,就算他來看我,我也再沒有翻身的機會了。這一次不過是為了小公主,你可千萬別心存芥蒂。”


    文茵情真意切地表白:“娘娘把嬪妾當什麽人了,實話說罷,嬪妾以前是起過爭寵的心思,也曾對娘娘有所怨言。娘娘家的事,嬪妾也沒起什麽好作用。可如今,嬪妾心裏隻有對娘娘的感激之情,嬪妾一身孤苦,要不是娘娘把小公主送給我,今日還不知怎樣的痛苦寥落。就算是為了小公主,嬪妾也不能再想那些有的沒的的了。經了三年前那一場,嬪妾那些小心思早就歇了,如今嬪妾……有小公主在身邊就夠了。”


    皇後頷首笑笑,又虛弱地躺了下去。文茵知道是走的時候了,她略一遲疑,雙膝彎曲,跪下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皇後餘光瞥到她行禮:“盈妃,以你我今日地位,你又何苦……。”


    文茵淡然迴答:“這大禮,不是行給皇後,是行給小公主的生母的,是行給對文茵有大恩的秦娘娘的。”


    說罷,腳步踉蹌著離去。皇後的臉上浮現出迷惘的微笑:文茵,我當初沒看錯人。你當真是宮裏的一個異數,難怪她對你不同。不過你後來腳步虛浮,是怕我的主意不能讓他迴心轉意,公然違逆他母後吧?


    其實我對這主意把握也不大呢,不過我這迴的籌碼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小,我賭上的除了我們兩之間那點莫須有的情分,還有我這一條命。


    三日後,文茵陪蕭卓在後花園賞花。


    遠遠傳來侍女的嚎啕:“皇上,皇上,皇後娘娘不好了,皇後娘娘不好了……。”


    文茵心知計劃開始,故意大聲嗬斥:“光天化日亂喊什麽,誰不好了,給我把大唿小叫的帶上來!”


    披頭散發的侍女來到她們麵前,哭訴:“皇後娘娘今天吐血了,難受得要命,請的禦醫說……說他迴天無術,皇後娘娘隻想在去之前在皇上一麵,求皇上看在這些年的夫妻情分上看她一眼吧。”


    蕭卓聽的眉頭蹙起來,文茵暗暗心驚,她隻當是皇後打算裝病重垂危來誑蕭卓聽她的,可若是禦醫說迴天無術,難道說這次是……真的無藥可醫?


    不管真病假病,總要讓蕭卓去見她。文茵假裝觀察蕭卓的臉色,輕聲道:“皇後娘娘自陛下當太子的時候就跟著陛下,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說不定就見不著了,陛下還是去看看她吧,就是留個念想也好啊。”


    蕭卓聽到“見不著”三個字,眉頭蹙得更深了。他點點頭:“你說得對,朕是該去看她。”


    文茵再接再厲,準備跟著去配合:“那臣妾陪您一起……。”


    蕭卓淡淡打斷她:“不用了,叫奶媽抱上小公主跟我一起去,你就在自己宮裏待著吧,她正病著,若是見了你,恐怕……。“


    蕭卓說完就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文茵在原地發怔。


    恐怕什麽?恐怕見了我她不痛快是吧?蕭卓啊蕭卓,你把她扔在寂寂深宮卻又不肯廢了她,你把她家族打擊得一敗塗地卻又不想她難受,你對皇後,究竟是無情還是有情?


    還是那個冷冷清清的泰寧宮,蕭卓又一次來到皇後的病榻前,身後是抱著小公主的奶媽。


    他總算記得放柔了語氣:“這到底是怎麽迴事?你是怎麽養病的把自己養成這樣?”


    皇後眯著眼,對他菀然一笑:“皇上,臣妾要死了。”


    蕭卓登時大怒,又不好對病人發脾氣,隻好咬著牙:“秦曼君,你胡說什麽?”


    皇後還是笑,饒是她臉色蒼白,病容盡顯,卻還是掩蓋不住她一笑的溫柔風情:“皇上,我沒胡說,秦曼君是人不是神,生了重病當然是要死的。”


    蕭卓還是氣急:“大白天的你亂說什麽,你跟我那麽多年,何曾得過什麽重病?不過是因了你家裏的事,心裏不痛快所以身子也不好,哪裏就談得到死上?”


    皇後一雙眸子開始有些渙散無神,她低低地說:“太子,蕭郎,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多聽我說兩句嗎?”


    蕭卓隻覺心如重鼓,被她這一聲聲錘得一陣陣的鈍痛,聲音也平緩了些:“你……要說什麽就說罷。”


    皇後眼底波光流轉,瞬間又換了稱唿:“皇上,小公主……。”


    蕭卓像突然反映過了什麽似的,忙說:“小公主朕給你帶來了。”迴頭吩咐:“把小公主抱給皇後娘娘看。”


    奶媽怯怯地剛要舉步,皇後一口黑血噴出來,把蕭卓的龍袍汙了一角。


    蕭卓被嚇了一跳,趕緊要抱住她把她嘴邊的血跡擦幹淨,卻被她不動聲色地掙開:“皇上,你總是這樣,總是不肯聽我把話說完……。算了,我長話短說吧。盈妃是個心地好的,我把小公主托付給了她實是指望她把小公主撫養長大的,別人我誰都不認,誰也不行。秦曼君十六歲嫁給你,跟你這麽多年,咳咳咳……最後求你一件事,不要把小公主給別人……尤其是你剛封的那個賢妃……。”


    蕭卓想起固執的母後和驕狂的賢妃,不免又是一陣頭疼……。


    皇後把他的沉默思考當成了拒絕,急切地抓住他的袍袖:“皇上,臣妾求你,臣妾大限在即,就求皇上這一件事……。臣妾身為帝王家的媳婦,雖然也做了不少錯事,可是臣妾從未對不起皇上……若有報應,也該報應在臣妾身上……小公主無辜,臣妾隻希望她能太太平平過完這一生,不要淪為任何人爭寵的棋子……。皇上……。”


    蕭卓聽她虛弱的懇求,隻覺心頭涼意一層一層地疊上來,好像有什麽東西要離開了,想抓卻抓不到。他低頭握住皇後的手,鄭重其事地答:“好,我答應你,決不把小公主給別人。就算是身為母後親戚的賢妃也不行。”


    皇後聽得他保證,燦然一笑有若玫瑰盛放:“那臣妾在這裏謝謝陛下了,不對,那句話怎麽說來著?謝……謝主隆恩……。”


    剛含笑說完這四個字,皇後就輕輕地偏了偏頭,睡了過去。


    蕭卓見她睡夢中猶帶笑容,心情也好起來,伸手碰碰她的臉,觸手卻是一片冰涼。


    他心裏大叫不好,顫抖著手去觸她的鼻息。


    果然,沒有一絲生氣。


    十六歲就嫁給他,陪了他十年的妻子,留給他最後一句話是——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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