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卓見她無聲流淚,想起以前的溫柔歡愛,一時間心也軟了下來。把手伸過去要拉她起來。


    文茵隻是低首,對那隻手視而不見。


    皇上半真半假地嘲諷道:“文女史真是越來越有骨氣了,連朕的帳都不買了。我告訴你你還別以為你那閨中密友是個纖塵不染的,嫁了人就能安安穩穩過日子了,她以前也不過是母後的細作而已,你當是她當時顧念著姐妹情才替你遮掩的,她是有依仗向你賣好罷了。”


    文茵猛然抬起頭,鬢發散亂,隻有眼神依然堅定:“皇上想羞辱我,又何必拿旁人說事?”


    蕭卓嗤笑,仿佛看到了語冰的夏蟲,朝生暮死的蜉蝣,居高臨下的語氣帶著幾絲憐憫:“拿旁人說事?不說別的,要不是她一直幫母後做事,對朕也有幾分功勞,放著那麽多公主郡主大家小姐,指婚能指到她一個內廷女官頭上?”


    蕭卓說完這些話,仔細觀察文茵,非但沒看到絕望迷惘,反而更添了幾分堅定。


    “那又如何?倚華早有依仗那又如何?至少她肯幫我而不是來一個“順水推舟“,再假惺惺看我倒黴的樣子。她是太後的人又如何?太後可是皇上的親娘,如今得知她有這麽大一個靠山,我歡喜還來不及。纖塵不染?在這裏,哪還有纖塵不染的人,我隻是希望她不像我陷這麽深。”


    蕭卓聽這一番話,隻覺得胸口有什麽東西堵塞住了似的,指著文茵說了三個“好“字就大步踏出了宮室。


    沒留意到文茵的眼光癡癡地跟著他,一直到明黃色的背影消失到看不見。


    文茵扯動嘴角,話語如羽毛輕輕飄出:“一入宮門深似海,看來倚華,你和我一輩子都逃不出這張大網了。”


    文茵感歎的時候,獨守房中的任倚華正在迴憶。


    “本宮看了這麽多年人,隻覺得你是個乖覺識時務的,宮裏人緣也好,怎麽樣,願不願意為我做事?”那時的太子生母,寵冠六宮的儀妃娘娘,後來的太後在密室裏微微頷首。“


    自己當時是怎麽答的?


    哦,是這樣的,滿懷驚喜,一臉諂媚,小心地證明著自己的可靠。


    “隻要娘娘不嫌棄,奴婢願一生一世唯娘娘馬首是瞻……。”還沒說完,頭就磕到了地上,咚咚作響,拚了命的想要得到貴人的青睞。


    嗬,那時候的“不要臉”程度可比現在嚴重多了呢。也不知道要是冷澄看到了臉上會是什麽表情。


    然後呢?


    然後就是表麵上不偏不倚,八麵玲瓏,背地裏每隔幾個晚上就和太後身邊的姑姑見麵,把茶餘飯後,姐妹調笑間探聽來的所有的消息毫無保留地交出來。看著姑姑臉色好,還會加上幾句自己的揣測。


    再然後呢?


    看著儀妃娘娘鬥倒了一個接一個的對手,做上了貴妃,甚至坐上了皇後,心裏不是不得意的,畢竟找對了靠山,以後的路會好走很多。隻是午夜夢迴,總會聽到那些打入冷宮的妃嬪的痛苦嘶吼,眼前還會出現那些沒了前程的姐妹的哀怨的眼神。


    就這樣精神開始有些恍惚,趁著文茵那件事,幹脆出頭頂了,打著滿意的算盤,太子的地位還不是固若金湯,儀妃娘娘總不能真讓她去死,正好趁這個機會,請辭了這件事算了。


    沒想到儀妃根本不吃這一套,她隨便用用手段,任倚華就還是那個完美無瑕,左右逢源的任女史,什麽事都沒沾上。


    那天未來的太後在密室裏閑閑地說:“翅膀還沒張硬,現在就想退步抽身,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看在你為我做了不少事的份上,要走等到卓兒登基,我自然給你安排去處。”


    倚華俯首無言,隻是把最後那句話牢牢記到了心裏。


    後來啊,太子登了基,文茵被封為了修容,她故意跑去說了那句傷人的話。


    不知道?她怎會不知道?當年文茵托她遞的信,說是給太子身邊侍衛的,其實收信人根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子。那為數不多的幾封信她甚至背給儀妃娘娘聽,還跟她保證過文茵一心戀慕太子,不是什麽借機上位的狐媚子。必要時候甚至可以赴湯蹈火。


    都是要走的人了,何必還跟宮裏的新娘娘糾纏不清。


    儀妃娘娘,不,是太後娘娘,問她,給她一個妃嬪的位置可滿意?


    從未拒絕過主子的她說:“任倚華隻求出宮,縱死不惜。”


    太後長歎一聲,揮揮手讓她去了。


    這一等,就是三年。


    三年裏有個自視甚高的王爺對她糾纏不休,她也曾略動了心,可最後還是拒絕了。


    摸爬滾打半生,還做了幾年“細作”,隻需深夜裏拿出他做的事想想,就知道那人的真正的目的。


    可她沒去太後那添油加醋地告發他,也許是因為不想惹麻煩,也許是因為他現在地位還不容撼動,也許是因為不忍心……。


    就這樣一日一日地混著,等到的不是尋錯罰出或是白綾毒酒,反而是一場莫名其妙的賜婚。


    從此前塵往事,有如一夢


    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遇上了一塊木頭,被他譏笑被他無視被他怨望,也曾經羞辱他誤會他唆使他,到最後,縱有風雨同舟,卻始終不能肝膽相照。


    想著想著,將冰冷冷的玉墜貼近臉龐,將不曾淌出的熱淚壓迴眼眶。


    我知世道無常,鬼神虛妄,可卻還想在這荒唐世界,揪出一點點清白光亮,然後像鴕鳥一樣,一頭紮進去,偷偷地隱藏。


    可是光亮不願意。


    窗外已黃昏,暮雲深深,寒氣繚繞。橙黃橘綠早已衰敗不堪,此情此景說到底不過是幾個字——


    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我心恍若風中草,一場秋雨一場寒。


    冷澄在外麵耐心地敲門,當,當當,當當當,該不會那人在屋裏昏過去了吧?


    於是,當當當當,風狂雨驟,敲得像鼓點一樣。


    倚華來不及好好擦淚,拿帕子抹了一把,想了想又拿了一把扇子半掩著麵出去了。


    一開門冷澄被嚇了一跳,你你你,拿把扇子幹什麽?


    倚華特意拔高了聲音,不讓他聽出哭腔來:“千唿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沒有琵琶隻好拿扇子了,敢問江州司馬,奴家像不像那月明舟中的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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