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被所有人目為不知廉恥的禍水,被老鴇匆匆忙忙地賣給了對她仰慕已久,雲天高義,甘願做“冤大頭“的定遠侯公子秦楓為妾。


    方知微出京前拚著一口氣趕到綾香樓,隻見人去樓空。桌上留著一張紙,墨跡淋漓,好似經曆了一番掙紮,傷心曆曆可見。


    “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沉浮各異勢,會合何時諧?今日之事,是妾誤君。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若有輪迴,望永不相見,永不相負。”


    “相負”兩字灑落著幾點淚痕,方知微怔怔地看著那濕潤的一片紙,五髒六腑想要燒著了一般,一陣陣的痛,痛到想撕了這張紙,痛到再也站不住。


    說什麽攢錢贖身,說什麽能奈我何,原來是他太天真。他枉為二甲進士,對這世道人心竟沒有蘭言一個風塵女子看的透徹。


    暮色漸深,他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房間裏,慢慢低頭,看到衣袂在風中翻飛。


    依稀間聽到誰的琴聲笑聲,乘夜色而來,在身旁盤旋迴蕩,久久不去。


    三天後,定遠侯的獨子秦楓納妾,大擺筵席,新郎官得意洋洋,誇讚新娶的如夫人蘭語出身良家,溫柔美貌,擅長一手好琴。


    知情人傳說,這蘭語根本不是什麽好女子,實際上就是那個勾引了血氣方剛的庶吉士的青樓花魁——蘭言,秦公子被她一騙還騙出感情來了,可見就是個狐狸精。


    同一個夜晚,,方知微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收拾簡陋的行裝,倉皇赴任,臨走未迴頭看一眼生活了十幾年的京都。


    愛人被奪,前程盡毀,從此豪情壯誌盡付消磨,春華落盡,滿懷蕭瑟。當年自命風流,閑雲野鶴的方知微就這樣蛻化成一隻縮在殼裏的蝸牛。


    可如今呢?終究當縮頭烏龜也是需要本事的,方知微自嘲地笑笑,自己真是沒用的很,當縮頭烏龜也忍不住。


    不過這樣也好,反正自己如今是孑然一身,有朝一日要倒黴的話也沒人可牽扯了,至少上次那樣錐心刺骨的痛,不會再有了。


    定遠侯嗎?養出那樣兒子的父親又能好到哪裏去?最壞不過是死在他手上,倒也幹淨。


    冷澄壓根不給眾人再圍上來的機會,直接亮了一嗓子:“開道,迴府!”


    隻聽堂下一個清淩淩的聲音半調皮地跳了出來:“大人,您的府在哪兒呢?迴府?好大的款兒。”


    眾人投過眼光下,堂下一角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一個藍衣女子,白石耳墜在耳下懸著,風一吹,耳墜子一晃,像小孩子陽光下打著秋千。


    沒人知道她在這裏站了多久,話裏雖然有幾分怨氣,可此時此刻她眼神裏是說不出的膠著,她就靜靜地看著冷澄,像是要把這個人刻到心裏去。


    冷澄又驚又喜地迎上去:“女……夫人,你來了。”


    倚華眼中瞬間波光流轉,粼粼動人,卻又抓不住:“怎麽,我不能來不成?”說罷轉身竟是要走。


    冷澄急忙喊住她:“別走啊!”


    眾人聽出他聲音裏的急切,都在心裏合計著看來這冷大人寵愛夫人倒也不全是裝出來的,過後莫聞要真得倒了,還得在欽差這兒走夫人路線。


    倚華淺淺迴顧,抿嘴一笑,雙眸燦燦若星,笑容好若一場杏花春雨,說不出的婉娩風流。


    她嗔道:“不是要迴府嗎?事都辦完了,還留在這裏做什麽?各位大人今天也辛苦了,你還不放人家迴去歇著?其餘的人想是也累著了,你就將就些與我一起迴去就罷了。”


    聞弦歌而知雅意,聽得冷夫人這話隱隱帶著給他們解圍的意思,眾人忙眉開眼笑地應了,還裝模作樣地要恭送,把冷澄弄得無話可說。


    冷澄低著頭走在前麵,倚華挪著小碎步跟在後麵,直到走出眾官員依依惜別的視野,氣氛才正常了些。


    冷澄清了清嗓子:“倚華?”


    倚華詫異地看向他,眼裏寫滿了疑問,好端端地叫我閨名做什麽?“


    冷澄被詫異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佯裝毫不在意:“今天的事謝謝你了啊!要不是你的主意……。”


    倚華忽地惱怒起來,白玉一樣的臉上染上一層紅霞:“謝謝,謝謝,你就會說謝謝,你就隻能和我這麽生疏?”


    冷澄語塞:“我……那個……。”


    倚華加快了步子,氣唿唿地超過了冷澄,將他拋在身後。


    這人真是塊木頭,那麽樣幫他,別說甜言蜜語,連句好聽的都沒有,謝謝,謝謝頂什麽用?幾兩銀子一斤?


    枉她擔了一夜的心,還巴巴地來看他斷案,還不敢發出聲音,就這麽沉默地站了那麽久!


    任女史覺得自己有點孔雀開屏,自作多情的感覺。


    日頭在兩人身後拉下了一條長長的影子,殘陽如血,影子在夕照下像剪不斷的紅線,扯出了一生的羈絆。


    他兩人飄然而去,方知微可是慘上加慘,冷澄留不住,眾人就換了目標進行恭維轟炸,話裏話外都是方知微有眼光,識時務,在晉州可惜了,來日必定高升會京城,生生把方知微的一腔悲涼逼成了啼笑皆不敢,方信做人難。


    說了一大堆言不由衷的話,才把這些除了見風使舵一無所知的官兒打發走,方知微看著天邊沉落的夕陽,想起那首尖刻的散曲。


    “鋪眉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萬鍾,胡言亂語成時用。大綱來都是哄。說英雄誰是英雄?五眼雞岐山鳴鳳,兩頭蛇南陽臥龍,三腳貓渭水飛熊。”


    堂堂大恆王朝,官員都是這幅模樣,時無英雄,豎子也未必能成名吧。


    他那邊興歎不已,他府上的客房裏冷大人和夫人又一次杠上了。


    “你現在就寫奏疏上報這事?我不是跟你說了如今皇後剛懷上皇子,皇上就算看她的麵子上,也不會做什麽有利於你的決定的,還不如拖一拖,找個合適的時機,到時候一擊即中。”倚華侃侃而談,自信有十分把握。


    冷澄揉一揉額頭,聲音裏盡是憂鬱:“女史,我等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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