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微倏地抬頭,目光裏帶著幾點惶恐和驚懼。想說話可舌頭像打了結,吐不出囫圇的字,想走可腳就像在地上生了根。


    莫聞自覺勝券在握,這小白臉書生有什麽膽子和他爭?何況是個沒來頭的貶黜來的官兒,和同僚下屬又不親厚,和自己叫板說不定一輩子都別想有出頭之日,世上有幾個像冷澄這樣的傻瓜?


    地上的張雲覺出氣氛不對,轉過頭去帶點懇求地眼巴巴地看著方知微。


    他一身縞素,麻衣如雪,陽光下白晃晃一片,如白虹出鞘,刺的方知微體無完膚。


    那雨裏的屍體,那不肯閉上的眼睛,還有那一句句不甘的控訴,他想忘,可是怎麽忘?


    冷澄又想起倚華說過的話,那時她一臉囂張,冷嘲熱諷“冷大人挺上道啊,連威逼利誘都學會了。”威逼,威逼利誘?


    冷澄下定決心,“方大人,本欽差可是奉旨而來,您不肯答話是什麽意思?這裏莫知州涉嫌此案,你身為副手,理應統領眾官服從聖上旨意,更何況,莫知州這般貪墨之人,根本就做不得這個知州了。”


    莫聞氣個倒仰,好你個冷子澈,表麵上光明正大,不順你的意就挑撥離間,你夠狠!


    方知微苦澀一笑,振了振袍袖:“冷大人,我意已決,你又何必如此?”


    話剛一落地,方知微唿道:“晉州知州莫聞借無謂傳說,假傳金礦,逼百姓破家之案已有人證物證在側,犯官罔顧國法,強淩百姓,拿下!”


    身後眾官呆若木雞,冷澄幹脆把聖旨豎著一把蕩下來,如條幅一般懸在他手上,莫名多了些威懾力。旗牌握在另一隻手掌心,正麵就對著所有的人。


    此心如光,天日昭昭!


    衙役看著兩人,終於開始行動了,雖然還是慢騰騰的,不過好歹也上去製住了莫聞,壓住了他的胳膊。


    莫聞一邊掙紮一邊大罵:“什麽他娘的人證物證,這等刁民也能做人證?物證?物證他娘的在哪裏?”


    冷澄嘴角掛上了一絲冷酷的微笑:“被你拆掉燒掉的那些房子,當然是最好的物證!”


    莫聞兀自負隅頑抗:“那房子有什麽證據證明是我燒的?”


    冷澄已是無心理他,隻顧示意衙役們把他綁緊,方知微開了口:“房子不能證明是你燒的,做不得物證,那你親手簽得告示能不能做?”說罷從袍袖摸出了一張告示,上麵的墨跡早已沉澱。


    “健兒邊疆披霜,皇親竭力為國,吾於朝中懷化將軍有舊,有幸得蒙國丈定遠侯召見,聽西北戰士急需錢糧,茲有下轄梨花鄉,有金礦之傳說。望吾鄉吾民,誠心尋金玉之跡,以充西北軍費,以此報國。至於大家富戶,更應留意,有此報國之徑,爾當竭力為之。”


    半文半白,不甚通順,隻是下款四字,知州莫聞,鮮明無比。


    莫聞直是要撲上去咬他:“好好好,方知微,,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膽小鬼,沒想到你就是個白眼狼,早在這麽久你就算計我了。”


    方知微揉揉眼睛,十分疲倦:“莫知州,彼此彼此而已,我要是不留點後手,我一個沒權沒勢沒後台的人,說不定會被你推出去做什麽的。何況今日我站出來,你有朝一日絕不會放過我,如此,倒不如得罪個徹底,您也是做官的人,總不會以為你一張張貼下的告示,一把火就能燒個幹淨吧?”


    莫聞的臉都扭曲了,顯得分外猙獰,當初他為了震懾百姓,警示附近官員,不敢借皇上的幌子,就特意把定遠侯和懷化將軍寫在告示上。被冷澄告發之後,他特意派人把大街小巷的告示都收起來在衙後一把火燒了,自以為萬無一失,沒想到方知微這不顯山不露水的白麵書生,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藏起來了一張。


    方知微將告示呈上,冷澄目光在上麵流轉了幾迴,驀然笑了起來。


    記憶裏那女子背部後仰,如一條蛇一樣纏倒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別說我沒提醒你,要拚氣勢就是往對方頭上按罪名,越多越好,這可是至理名言,千萬別忘了……。”


    冷澄的指甲在桌上刻上一道深深的痕跡,他眼睛仍在告示上,心卻不知道滑到了那個黑暗的角落。


    風聲漸緊,雲一層一層地壓下來,幾乎遮住了陽光。天暗,欲雨。鳥颯颯地飛走,留下幾聲淒清的鳴叫。


    “勾通懷化將軍,定遠侯,這是結黨營私,欲行不軌。不向朝廷報告,妄圖私籌軍費,你莫聞以為你是誰?皇上的軍隊,輪得著你一個五品知州施恩賣惠,拉攏人心?你這分明是想對我大恆軍隊不利!說,你是何居心!”


    莫聞咬牙切齒,不斷地掙紮,一心要把口若懸河的這人撕成碎片:“我何時結黨營私?我與懷化將軍是私交甚厚,私交!我是還沒來得及上報朝廷,可我是一心為國。怎麽就成了對大恆軍隊不利?”


    記憶裏那女子帶著慵懶的聲調在鏡子前卸妝:“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總該知道些莫聞的事吧,不清楚的話,我特意打聽了呢,現在我告訴告訴你……。”


    “私交?你兩年前捐的官兒來了晉州,沒來這之前你不過是京城一介商人,中間隻進京過一次,還沒待幾天,有什麽資格和將軍侯爺結交?”


    昨夜裏夜深人靜,那女子低低說:“我隻勸你一句,你現在是要把莫聞揪下來,沒必要非要帶著定遠侯和懷化將軍,先不說這事很有可能不是他們指示的,你要跟他們杠上你連莫聞都動不了?還是繞開他們比較好……。”


    冷澄笑的冰冷:“現在隻有兩個可能,一個是你結黨營私,另一個是你意在誣陷朝中重臣,擾亂朝局,壞我社稷。你是說你一心為國,募集到了軍費,可是軍費被送到哪裏?還不是你自己中飽了私囊,這件事還是兩個可能,一個是你貪汙軍費,另一個就是你想收買我大恆軍士的人心?”


    句句誅心,莫聞已經禁不住發抖,像風中的樹葉。


    冷澄還是一副沉冷得表情:“不知這些罪名,莫大人想要承認哪幾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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