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吃了飯, 展昭帶著小四子,來到了望星樓上坐著喝茶。


    公孫和趙普他們都在七星潭底的那片平地上站著, 近距離觀察霧嘯林。


    公孫今天一天都提心吊膽的, 生怕小四子靠近嘯林關, 所以展昭抱著他躲得遠遠的。


    另一方麵, 展昭也有些掛心——按理來說白玉堂應該迴來了,大概是自己關心則亂吧, 感覺比想象中要慢……應該不會迷路之類的吧?


    展昭有些心神不定, 一會兒覺得可能幺幺帶著公孫謀會飛得慢一些, 一會兒又覺得白玉堂獨自飛躍鬼海會不會有危險……


    小四子捧這個杯子,邊喝茶, 邊仰著臉看來迴轉頭的展昭。


    “貓貓。”


    展昭迴過神,眨眨眼看小四子。


    見小四子仰著臉看著他,就問, “怎麽了?”


    小四子看了展昭一會兒,又低頭看看手裏的杯子, 兩條小&腿晃了晃, 似乎是在考慮怎麽說。


    展昭看著他圓乎乎的頭頂,莫名那點兒擔心淡了許多, 伸手輕輕摸了摸&他頭, 問, “你想說什麽呀?”


    小四子猶豫了一下,抬起頭問,“貓貓, 我還有多久才會長大呀?”


    展昭微微地愣了愣,戳戳他小肚皮,“想長大啊?嗯……那你至少還得等個十多年吧?不著急哈。”


    “我不著急。”小四子又晃晃腿,嘟囔了一句,“我要是永遠都長不大才好呢。”


    展昭讓他逗樂了,捏他腮幫子,“哪兒有人永遠長不大的?”


    小四子大眼睛眨了眨,小聲說,“我今年比去年大了一歲呢。”


    “嗯。”展昭忍著笑點頭,今年可不就比去年大一歲麽。


    “爹爹之前還說我比去年懂事了呢。”小四子繼續小聲嘀咕。


    展昭微笑,揉揉他臉,“你本來就比一般的小孩兒懂事啊。”


    小四子仰起臉,盯著展昭看,問,“貓貓……你會想知道飛過的鳥兒在想什麽麽?”


    展昭一愣,盯著小四子看,“飛過的鳥兒?”


    “嗯。”小四子點點頭。


    展昭搖了搖頭。


    小四子抬起一隻手,小手輕輕按著展昭的胸口,說,“我去年這樣,隻能感覺到心跳。”


    展昭低聲問,“那麽今年呢?感覺不到心跳了麽?”


    “心跳一直都有,但有時候……”小四子說,“我會聽到你們在想什麽。”


    “就好比現在。”小四子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盯著展昭看著,“貓貓你剛才可擔心白白呢,現在你突然難過了……”


    展昭驚訝地看著小四子……


    “那天,我坐在城樓上。”小四子自言自語接著說,“城樓下麵好多人經過,我都不認識的呢,突然就有那麽一下子,每一個走過的人什麽心情,我都能感覺到呢。”


    展昭靜靜地聽著小四子說。


    “他們有的好生氣、有的好開心、有的滿心憤恨、還有的不甘心……我看到一個人,就知道他是不是壞人呢。”小四子嘟嘟囔囔地說著,“不止是人哦,有時候跑過一隻貓,我都能感覺到它是害怕還是開心。”


    展昭輕輕又摸了摸小四子的頭,“所以你不想長大?”


    小四子仰起臉,“等小四子長大了,會不會看到一個人,就知道他在想什麽?那天我聽殷殷說,妖王可以看到未來和每個人的結局呢。這世上沒有人能騙妖王,因為他知道別人在想什麽,所以他也沒有多少朋友……”


    展昭驚訝,殷候是有意要說給小四子聽的呢,還是無心的呢?


    小四子扁個嘴,可憐巴巴看展昭,“小四子,不想變成妖王那樣!我想像爹爹一樣當神醫的呀!要是知道了大家的結局,那還做什麽郎中呀?”


    展昭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抱起小四子,將他掉了個個兒,讓他對著自己坐著。


    小四子坐好之後,展昭將小四子手中杯子裏的水倒掉,把杯子遞給他。


    小四子不解地捧著杯子。


    “你能捏碎它麽?”展昭問。


    小四子眨眨眼,鼓著腮幫子使了使勁兒,臉都漲紅了杯子也沒裂,就仰著臉看展昭。


    展昭將杯子拿到手裏,輕輕一捏……杯子隨即碎成了粉末,隨風飄散。


    小四子又眨了眨眼。


    展昭放輕了聲音,低聲說,“我小時候,外公第一次叫我使內力的時候,就是讓我捏碎一個杯子。”


    “那貓貓你用多久學會的呀?”小四子好奇。


    “半天吧。”


    展昭一句話,小四子傻了,驚訝地看著展昭。


    “我聽玉堂說,他五歲的時候,有一次跟天尊到陷空島過年,一天晚上,他睡著後內力失控……院子裏所有的花草和他養的鳥都凍死了。”


    小四子眼中閃過一絲難過。


    展昭笑了,戳了戳他的腮幫子,問,“如果兩種能力給你選,一種是殺人,一種是救人,你選哪樣?”


    “救人呀。”小四子迴答,“所以要做郎中。”


    “對啊。”展昭點點頭,“我也想救人,但我做不成郎中,隻能換一種方法。”


    “做大俠麽?”小四子問。


    “嗯,你覺得這個世界上郎中多,還是大俠多?”展昭接著問。


    小四子歪頭想了想,“好的郎中和大俠應該差不多多吧……”


    “你可拉倒吧。”展昭逗他,“我們加上趙家軍起碼上百的高手,隻有你爹這一個神醫!整個黑風城能跟我打成平手的就有三四位,更別提那些比我強的老前輩了,你倒是找一個能跟你爹拚拚醫術的人出來。”


    小四子被逗笑了。


    “能看到別人的結局有什麽不好的啊。”展昭語調低緩,異常的溫柔,“能看到才能救人啊,你爹費盡心思救活一個人,也保不齊人家第二天就掉溝裏摔死了呢。或者盡心盡力救了一個人,不料想他病好了卻是個壞蛋,害死了別的人。”


    小四子點點頭,“以前有過這種事的呢,爹爹在家裏氣得摔藥罐子。”


    “這種事情就絕對不會發生在你身上。”展昭把小四子托起來,讓他站在自己腿上,看著他可愛的臉,“我們都是像你那麽點兒大小的樣子長起來的,一天長一點兒,長大可費勁了。”


    小四子捏捏手指頭。


    “這世上的小孩兒吧,有的特殊,有的普通,跟大人其實一樣的。有些小孩兒小時候可普通了,但長大後沒準能當皇帝。”展昭輕輕幫小四子整衣服的前襟,“有些小孩兒小時候可特殊了,但長大了卻和大家差不多,這事兒沒人能說得準的。你覺得銀妖王這一輩子,過得快樂麽?”


    小四子歪著頭。


    “其實我覺得很難用快樂和不快樂來說一個人的一生,但我相信他和天尊還有我外公生活在百花穀裏的時候,他一定是快樂的,哪怕他那時候已經知道了他倆和自己的命運。”展昭輕輕戳了戳小四子的鼻頭,“我也不算活了很久吧,但我覺得每個人的一生,都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遵從自己的命運,一部分是與命運做抗爭。什麽時候坦然地去遵從,什麽時候勇敢的去抗爭,就看你怎麽選了。強如天尊和我外公,也改變不了命運,但我相信他們肯定抗爭過,所以天尊等到了玉堂,外公也有了我外婆。”


    小四子似懂非懂點點頭。


    展昭微笑,“我覺得人最好的活法,就是有守護你&的&人也有你想守護的人,有開心的事情也有不開心的事情,有安心的時候也有擔心的時候,有已知的東西也有未知的東西,多少都無所謂的,有就行了。好壞之間是會相互轉化的,世道會變,人也會變的。你看你給我們幫了多少忙了?從沒見你添過亂啊。”


    小四子捏捏手指頭,“我添亂,你們也不會說我的。”


    “那是啊,小孩兒不就是用來給大人添亂的麽!”展昭一挑眉,小四子又對著他笑。


    展昭也笑了,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別怕!沒什麽可擔心的!”


    小四子問,“真的不用擔心麽?”


    “那是!”展昭一拍胸口,“多少人陪你吃過星星糖呢!”


    小四子也學著一拍胸口,“可多呢。”


    “就是啊!”展昭笑眯眯對他眨眨眼,“無論你憂或無憂,滿天繁星永遠都不會散的,有什麽大不了的呢!你就心安理得做你的小神仙唄!再說了,像銀妖王有什麽不好啊?要是你長大了,真能跟銀妖王一樣,那還不橫著走啊?!”


    展昭幾句話,把小四子逗得樂個不停,摟住他來迴蹭臉,剛才那點兒愁容,早已煙消雲散。


    ……


    遠處,正仰著臉看霧嘯林的趙普發現公孫眯著眼,正望遠處的望星樓呢。


    趙普伸手,在公孫眼前晃了晃。


    公孫瞧了他一眼。


    趙普問他,“看什麽呢?”


    公孫摸著下巴,“小四子!”


    趙普也瞧了瞧,一看樂了,“這倆幹嘛呢?團子笑那麽甜,蹭得餡兒都快出來了。”


    公孫讓趙普氣笑了,白他一眼,“有膽你當著他麵說去!”


    趙普直樂,“那我哪兒敢啊,團子不理我了怎麽辦?”


    公孫又瞧瞧望星樓,稍稍鬆了口氣——小四子好像心情變好了。


    正想著,身旁趙普突然開口,“前幾天就覺著小四子好像有些心事,展昭是給哄好了啊?”


    公孫驚訝地瞧他,“你竟然知道小四子有心事?”


    趙普笑了,抬手一搭公孫的肩膀,“我不止知道小四子有心事,我還知道你也有心事,隻不過你們爺倆都不在對方麵前表現出來而已。”


    公孫搔搔頭。


    “你是怕小四子擔心,小四子是怕你擔心,你倆擔心的應該也是一檔子事而已。”趙普對公孫挑了挑眉,“到了這裏見了錢添星之後,你就更擔心了,是吧?”


    公孫看著趙普,經過這些年的相處,他早就不覺得趙普是外表那樣大大咧咧的人了,相反的,趙普異常的細心。這迴,再一次證明了趙普的觀察入微。


    “你是怕小四子成為第二個銀妖王,小四子也有些討厭自己的能力……小孩兒麽,四五歲的時候可能覺得拍倆巴掌天就下雨了很好玩兒,等他稍微大一點,就會覺得太可怕了。”


    公孫聽到這句,輕輕歎了口氣,眼神中難掩的憂慮。


    “你知道問題出在哪兒麽?”趙普問。


    公孫看趙普,“出在哪兒?”


    “出在怎麽用上。”趙普說得頗為認真,“如果天旱,眼看著要旱死幾萬人了,小四子會不會很高興自己有求雨的能力?”


    公孫點頭,“那個自然。”


    “可如果眼看著要打仗了,求來一場雨,淹死對方幾萬兵馬,咱們就贏了,他高不高興?”


    公孫臉都黑了,“怕的就是這個!”


    “這也就是銀妖王和小四子的區別所在。”趙普一笑。


    公孫皺眉。


    “銀妖王之苦,在於不得不做第二件事。而小四子,可能隻需要做第一件事。”趙普指了指天空。


    公孫仰起臉看了看天,不解地又瞧趙普。


    “世道不一樣是關鍵。”趙普靠著公孫的肩,痞裏痞氣掏掏耳朵,對著公孫咧嘴一笑,“滿天神佛那麽多,也不是誰都管濟世度人的,灶王爺隻管燒飯,人家也是大羅金仙啊。”


    公孫讓趙普逗樂了,瞧著他,“你想說什麽呀?”


    “我想說的是,咱們就拿他當招財納福的小神仙那麽使就行了,萬一哪天真的天塌下來,那也有高個兒呢,你家團子矮得跟什麽似的,輪不到他頭上。會未卜先知有什麽不好啊,用得好了一生無憂,真有一天牛成銀妖王那樣,咱就橫著走!”


    公孫讓趙普逗得直笑,“正經點你!”


    “做人那麽正經幹嘛?”九王爺一手插著腰,靠著公孫抬頭仰著天吹牛皮,“等爺滅了惡帝城,斷了所有想搞得天下大亂的人的念想!把這事兒平了之後,咱們迴開封府繼續過悠閑日子去。”


    公孫吃驚,問趙普,“所以你這麽積極想要將惡帝城一網打盡?”


    “那是!”九王爺一撇嘴,“另外啊,我覺得你們都小瞧了銀妖王了。”


    公孫不解,“怎麽講”


    “我不覺得他隻是為了天尊和殷候而選的這條路。”趙普道,“如果隻是為了兩個小孩兒,大可以帶著他倆遠走他鄉,就算一輩子留在百花穀裏不出來,那也行啊!就好比說他有意留下我師父,如果當年沒他給我師父換顆心,誰知道現在是個什麽光景?”


    公孫點頭,“這倒是……”


    “妖王那條命值萬金啊!他肯舍了自己那鐵定是他覺得值得的事情,我要是銀妖王,不是往後保全三四代平安無事,我才不死呢,我帶著自家孩子躲起來安度晚年好不好啊!”


    公孫瞧瞧趙普,點點頭,“嗯……挺有道理。”


    “所以說麽,放寬心哈~”趙普邊說,邊伸手拍拍公孫前胸,今天公孫倒是沒揍他,放往日趙普一動手早就挨揍了。


    “退一萬步講,若是真有那一天,估計也是咱們百年之後的事了。小四子那會兒人也大了,他要是能跟銀妖王一樣福澤後世,咱們也攔不住,在地下等他來不就行了麽,到時候陽間鬧完了,咱們再大鬧陰間,想法子篡位滅了閻羅王怎麽樣?”


    公孫無語,“胡說什麽你?百無禁忌。”


    趙普覺得這話題還挺有意思,摟著公孫問,“你說,閻&王爺有兵馬沒有啊?”


    公孫望天,“你問來幹嘛?”


    “要是有的話,可能他是因為打不過天兵天將才待在地底下的。”九王爺摸著下巴尋思,“爺沒準能幫他打迴天上去。”


    ……


    趙普和公孫站在霧嘯林前胡說八道,都沒在意附近所有人都在瞧他倆呢。


    龍喬廣抱著胳膊點頭讚歎,“真行啊元帥,這輩子許完不算死後的事兒都安排好了。”


    鄒良自顧自看圖紙,小良子扁著嘴看遠處摟著展昭直蹭的小四子,不滿,“槿兒現在有心事都不跟我說,就會找展大哥和白大哥,火雞,你說這究竟是為什麽……哎呀。”


    小良子話沒問完,被霖夜火一腳踩地上了,“你個崽子!說過多少次了,憑什麽他倆是展大哥白大哥,老&子就是火雞!踩死你!”


    錢添星好奇看看殷候和天尊,“大宋朝這位元帥怎麽跟個流氓似的,靠譜麽?雖說是話糙理不糙吧……”


    殷候笑著搖搖頭,瞧瞧天尊。


    天尊瞄了趙普一眼,剛想開口吐槽兩句,突然迴頭朝著遠處望,“哎呀,玉堂迴來了!”


    ……


    隨著天尊這句話,眾人也聽到了遠處傳來熟悉的風聲,是幺幺撲騰翅膀的聲音。


    沒一會兒,雲層之後出現了幺幺的身影。


    殷候微微皺眉,“怎麽是一個人迴來的?老頭兒沒跟著來?”


    天尊也納悶,“玉堂手裏抱了個什麽啊?盒子?”


    ……


    眾人返迴望星樓。


    幺幺也落在了樓頂,抖了抖翅膀。


    白玉堂翻身下來。


    眾人都覺得奇怪,不說迴去接公孫謀的麽?怎麽一人迴來了?


    白玉堂走到桌邊,將手裏的鐵箱子往桌上一放,道,“老爺子不肯來。他說肯定有詐,不存在很多銀狐族這種情況!銀狐百十來年才出一個,都是獨居的,沒有家鄉沒有親族。一切跟銀狐族有關的傳說都是假的,都是陷阱,他讓我們要小心,別中招,也別被帶歪了。”


    公孫從展昭手裏把小四子接過來,“那霧嘯林跟小四子沒有關係?”


    “老爺子是這麽說的。”白玉堂也無奈,“他本來也是願意來的,都站起來讓辰星兒她們收拾行李了,可是一眼看到這箱子,就問我哪兒來的。我一說之後他氣笑了,跺著腳罵了幾句髒話後就把我攆走了,說讓我們自己玩兒吧,他才不趟這渾水。”


    五爺一氣兒說了挺大一段話,說完之後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一口。


    而此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桌上那個鐵箱子上。


    展昭趙普他們倒還好,殷候和天尊則是臉色都變了。


    二老幾乎是異口同聲問白玉堂,“這箱子哪兒來的?”


    白玉堂想了想,說,“路上妖王給我的。”


    五爺說完之後,現場一片沉默……


    又過了一會兒,眾人霍地湊過來,伸手去摸&他腦門兒,“這是打了個來迴曬傻了麽?”


    天尊把白玉堂拉過去拽頭發捏臉皮,“你是不是假扮的!”


    展昭趕緊過去搶迴來,邊讓殷候攔住天尊。


    白玉堂揉了揉被捏紅的腮幫子,不滿地看天尊。


    錢添星拉開亂作一團的眾人,“都別吵了!究竟怎麽迴事?”


    五爺伸出兩根手指頭,簡短地說,“倆事兒。”


    眾人都盯著他看。


    “一,我真碰見銀妖王了。”五爺接著說,“二,我知道霧嘯林是怎麽形成的了。”


    眾人都張著嘴,一臉的驚駭。


    又沉默了片刻之後,殷候一指展昭剛才坐的那張凳子,對白玉堂說,“坐下!”


    五爺就坐了。


    天尊倒了杯茶往他眼前一放。


    五爺拿起茶杯剛喝了一口,就見他師父伸手一指他,“立刻馬上趕緊說!一口氣說完!中間不準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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