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雅間。


    戚無雙仔細端看著那坐在紅木梅花椅中的女人。


    她身著月白繡文竹素雅衣衫,烏黑的頭發隻用一隻禪意十足的桃木簪挽著。


    她的胸前掛著一串紫檀佛珠,手腕上也纏著一盤珠子。


    她的容貌生的極好,眉眼精致,膚色白皙。


    五官與慕容長情頗為相像。


    她端坐在那裏,身上屬於天家貴胄的那股氣質,縈繞左右。


    雖是一言不發,但卻自給人一種無形威嚴。


    這就是慕容長情的生母,王子言。


    戚無雙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打量一個人。


    也猜測著她要求單獨見她的目的。


    戚無雙審視著王子言時,她也同樣不動聲色的拿著探究的眼神橫掃她周身上下。


    片刻後,她眼尾上挑,“蝶衣是你打傷的?”


    戚無雙楞了楞。


    她猜測了萬種這位她名義上的婆婆開口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卻是萬萬沒想到,她此行竟是為了蝶衣而來。


    戚無雙一笑,端起茶來輕輕抿了一口。


    而後星眸璀璨的看向她,漫不經心道:“蝶衣親口這樣告訴你的?”


    戚無雙這種散漫的態度,令王子言很不喜。


    “你就是這樣跟長輩說話的?”


    “長輩麽?嗬,作為長輩,我覺得長輩們就應該辨別是非的能力,否則,隻會讓人看了笑話去。”


    戚無雙不鹹不淡的懟迴去。


    說實話,她這樣如此爭鋒相對的語氣實在是不怎麽友好。


    而且,對麵的人還是他男人的母親。


    但是,她性情就是豪放到如此,對她不甩好臉色的人,她也自然沒必要諂媚逢迎。


    王子言顯然是被嗆到了。


    她精致的眉蹙了蹙,“長情,找到你這樣的妻子,實在是令人感到意外。”


    言外之意,她如此目無尊長的人,慕容長情是瞎了眼才會看上吧?


    “意不意外的,這就不需要您老操心了,你不是他,自然是看不到我身上的閃光點。”


    戚無雙笑的燦爛又高貴,又是狠狠懟了迴去。


    王子言的麵色,終於是掛不住謙和。


    她冷笑一聲,“真是家門不幸。”


    “長情有你這樣的母親,簡直是人生不幸!”


    “你!”


    王子言拍案而起,怒火中燒,雙目淩冽的瞪向戚無雙。


    戚無雙反而是無所畏懼的將腦袋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笑吟吟的看著她,“既是皈依了佛門,就該潛心修行,一心向佛才是。如您這般喜歡操心閑事,指手畫腳的弟子,我想,佛主一定是極為不喜的。”


    “戚無雙,你哪來的膽子敢與我這般說話?”


    “我的膽子是向天借的,天不怕地不怕,一張嘴隻說良心話,大實話。”


    戚無雙斜睨了王子言一眼,“不像有些人,言行不一,表麵上清高淡雅,實則骨子裏傲驕橫生此生意難平。”


    王子言的眸子眯了眯,眼神中帶著厭惡盯著戚無雙。


    “油嘴滑舌之人,也有資格評論他人?”


    “有沒有資格我自己知道,但說的對不對,你心裏比誰都清楚!”


    戚無雙無心在這裏與她浪費時間,索性甩了衣袖起身。


    “如果今天你是為了蝶衣的事而來,那麽我大可清楚的告訴你,蝶衣落得今天的慘狀完全是罪有應得!我留她一條賤命已是格外恩賜!她老老實實的或許還能多活幾天,要是在整什麽幺蛾子,我保證讓她後悔活在這世上!”


    狠狠的丟下一句話,戚無雙轉身往外走。


    王子言看著她那驕傲不可一世的背影,冷笑出聲,“大言不慚!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戚無雙懶得理她,推開門走了。


    慕容長情見她迴來,抬眸看他,那眼神中滿是關切,“她跟你說了些什麽?”


    “沒什麽,就是打打招唿啊,嘮嘮家常。”


    戚無雙笑靨如花的迴答。


    慕容長情心下是不信的,然而卻也沒多說什麽。


    慕容思念此刻趴在桌子上小腦袋一點一點的,顯然是困的不得了但卻還是在苦苦支撐著。


    聽得戚無雙的聲音,小家夥努力的抬起頭來,衝戚無雙甜甜的笑著,“娘親迴來啦,念兒要抱抱……”


    小家夥伸出小胳膊來,戚無雙笑的將他從桌子上抱到了懷裏。


    “瞧你都困成什麽樣子了。”


    “念兒要等娘親嘛,再困也不能睡。”


    慕容思念在她懷裏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窩了起來,喃喃道:“我們迴家睡覺覺吧……念兒好累……”


    “好,我們走。”


    戚無雙知道這小家夥玩了一整天,一定是累壞了。


    才三兩句話的功夫,慕容思念就垂拉著眼皮成乖寶寶狀睡著了。


    慕容長情與戚無雙對視一眼,笑了。


    “我來抱著吧。”


    慕容長情將慕容思念接過去,一隻手將他牢牢托住,另一隻手則是牽起戚無雙的手來,一家三口往外走。


    “等一下。”


    身後傳來王子言的聲音。


    慕容長情停住了腳,戚無雙則是譏笑的勾了勾唇。


    “還有什麽吩咐?”


    對待親生母親,慕容長情一直保持著尊敬與客氣。


    “我看看那孩子。”


    王子言走來,望著趴在慕容長情臂彎中的慕容思念,她清冷的五官線條不由的柔和了些許。


    她從衣袖中掏出一個做工精致的長命鎖放在了慕容思念的身上,然後捏了捏他的小臉蛋,儼然一副慈祥奶奶的模樣。


    “如果你父親還活著,該有多好?”


    王子言垂下了眼睫,眸光似是在凝望著慕容思念的臉,又像是什麽也沒有看。


    “你已是一國之君,又有了孩子,你父親在天之靈,應是感到欣慰的……”


    “您說的是。”


    慕容長情口齒中吐出的話,清清冷冷,沒有太多的親近也沒有太多的疏遠。


    王子言收迴落在慕容思念身上的視線,她抬頭望了慕容長情一眼,輕笑著:“西涼是你的,這隔世天闕更應該是你的……”


    此話一出,慕容長情與戚無雙皆是雙雙錯愕。


    而王子言就在他們的驚愕之中,風輕雲淡的離去。


    迴到段家,洗漱入睡。


    戚無雙躺在慕容長情的臂彎裏,腦中漂浮的一直都是那位長公主的身影。


    “這事你怎麽看?”


    慕容長情握著她的手在胸膛,“明天,我們向段家辭行,迴天盛去吧。”


    現在,他的身世已知曉。


    心心念念的人兒躺在自己懷中,還有一個可愛聰明的兒子。


    一切都已經足夠圓滿。


    縱然是命不過三十五,又如何?


    他慕容長情已知足。


    隔世天闕與他而言不過是匆匆掠過的一段路程,無需駐足。


    他隻想陪著自己的妻兒,過完餘生。


    他心中如何想,戚無雙又怎麽會不知道?


    她笑著在他麵頰上啄了一口,乖巧的趴在他懷裏,說好。


    然而,很多時候都事與願違。


    你踏著自己的路奔波向右,卻總有命運之手將你拽向左……


    尚且還未熟睡時,院子裏忽亮起燈火。


    緊接著房門傳來急切的扣門聲。


    慕容長情與戚無雙對視一眼,穿衣起身。


    推開門,見段之臣身後站著一排黑紅相間兩色盔甲的侍衛,他們手持佩劍,麵如表情,嚴陣以待。


    “長公主在迴宮路上遇刺,傷勢堪憂,我王下令徹查此事,經排查,晚間在水雲街上的一間茶樓,你們夫妻是長公主最後見的人,王上特派宮中紅衣衛前來拿人過審……”


    段之臣將其中緣由說的一清二楚。


    言辭中並以眼神告誡,此事十分棘手。


    慕容長情與戚無雙對視一眼,心頭縈繞上不好的預感。


    暗夜下的王宮,燈火通明。


    琉璃燈盞照耀下的亭台樓宇比之白日裏見到的輝煌奢華更甚,堪稱是流光溢彩,富貴滿天。


    影霞宮,王朔,高坐主位。


    慕容長情與戚無雙被帶入殿中,兩人皆是脊背挺直,一人如蒼鬆勁柏,一人如秀竹瓊花。


    王朔在見到這兩人的瞬間,清淡的眸眼眯了眯。


    位於王朔右邊站著一人,此人是宮中太監總管王吉。


    “見到吾王,為何不行跪拜之禮!”


    王吉陰沉又帶著尖銳的嗓音訓斥而來。


    慕容長情見王吉,約四十多歲的年紀,長的微胖白淨,正捏著拂塵叫嚷,如此閹人,他當真是懶的應答。


    忽略掉此人,慕容長情目光定格在主位上的王朔。


    王朔的模樣與他想象中相差甚遠,甚至年紀比他還要小了一些。


    身上該有的王者風範並不多見,反而是有一種魏晉子弟的俊雅之氣,似乎,玩不來帝王那些兇狠的手段。


    然而,眼下……


    慕容長情抱拳相問,“不知王上傳我夫妻二人前來有何吩咐?”


    王朔眸光幽幽的掃過慕容長情那長的有些過分絕色的臉,語氣薄涼深寒的開了口,“王姑母遇刺,證據指向你們二人,孤特來審訊,想看一看到底是什麽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傷我王族之人……”


    剛才還看上去儒雅的年輕帝王,頃刻之間翻臉。


    “見孤兒不下跪,純心找死?”


    話音剛落,便有侍衛湧來,森寒刀劍將兩人圍在中間。


    那架勢,明擺著是若不下跪,便隻有死路一條。


    慕容長情與戚無雙對視一眼,沒有動作。


    “既然懷疑我們的兇手,那敢問證據在哪?你們憑什麽證明是我們夫妻行刺了長公主?”


    慕容長情麵色沉靜如水。


    他倒是想要看看,這位帝王,到底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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