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為司宇,乃宰相府庶出二公子。


    從小時候開始,我就處處被大哥壓一頭。


    可能身份上也有原因,我做什麽都特別努力,可是我發現無論我多麽努力,我都超越不了大哥司瓊。


    我這人吧,肚量挺小的,我承認,可我也沒有生出過什麽異端之心。


    誒誒,關於我肚量小這一點我可得說清楚,誰家孩子從小就經曆了不平等對待還能沒心理陰影啊?


    大哥確實優秀,我也知道,他的壓力很大,可是造成這一切的,不是因為我們,是因為咱們家裏人。


    我本不是嫡出,後來也就看淡了。


    但是我在讀私塾的時候,和平陽郡主的關係好了起來。


    我這一生啊,幾乎沒什麽地方受到過重視,在家是唯一的庶出,出門在外對著其他嫡出的公子小姐,我還得低他們一頭。


    可是,這樣的我,卻讓平陽很喜歡。


    大哥一心隻讀聖賢書,我偶爾卻喜歡為別人打抱不平。


    在皇家私塾的時候,有幾個皇子特別喜歡欺負人,他們不敢欺負受皇上寵愛的平陽,卻敢欺負其他官家子弟。


    那些人被欺負都不敢吭聲。


    我也不會正麵去剛,那是蠢人的表現,我就會把這些被欺負的人喊過來,然後告訴他們怎麽不被發現地悄悄整迴去。


    我小時候的鬼主意可多了,當時幾乎是立刻就吸引了平陽的注意。


    她的眼睛像小鹿一樣,可可愛愛看著我。


    於是我就開始帶著她玩,我倆還經常去騷擾大哥,大哥一開始還有點煩,死裝死裝的,到後麵就主動跟我們一起坐馬車迴家。


    我也從來沒想到,自己能跟大哥的關係變得這樣好。


    沒有人知道當時的我有多開心,我真的好希望時間就這樣停止下去。


    隻是這一切,都止步在童年而已。


    我是宰相府唯一的庶出,我的娘親,父親他從來沒有提過,我卻在一次偷聽的時候了解到了。


    我的母親,是敵國驚邢國被滅國時,逃出來的皇室後裔。


    當時她生下我之後,還是被發現了,最終被捉住斬首。


    父親念著一絲舊情,就保住了我,並下了封口令,從此以後,再無人在我麵前提起我母親的事。


    隻告訴我,我的母親是一位已經死去的側室。


    我也總算知道,為什麽我在府裏,無論怎麽樣努力都不受待見,無論我怎麽去討好其他人,其他人都會用審視的目光看著我。


    原來,我的身上,居然有敵國的皇室血統。


    好搞笑啊。


    有一段時間,我一直在想,我好恨這個血脈啊,它讓我受到這麽多審視,讓我感覺自己好像一個罪人一樣。


    我知道自己喜歡平陽,可是在知道這件事情之後,我更加明白自己與平陽之間,有著無法跨越的鴻溝。


    可是我真的不甘心。


    我好不容易,我終於和大哥搞好了關係,和平陽交心,我總是幻想著未來和平陽在一起的日子,我們或許會有一兩個孩子,如果她不喜歡,那我們就兩個人一起去遊山玩水。


    然後我們會一起給大哥和家裏寫信,這是我幻想中的未來。


    現在一切,都好像破滅了。


    如果平陽知道,我是敵國皇族的血脈,還會這樣小心翼翼地和我說心悅嗎?


    幾乎是不可能的。


    她的家人因為與我血脈相連的人而死,我的家人也是因為與她血脈相連的人而死。


    這根本就是無法跨越的宿命。


    那我為什麽不能反抗宿命?


    “你敢不敢賭命?”


    驚邢國的人終於還是找到了我。


    “你若不敢賭這個命,你或許這輩子都會當著你的相府二公子,你的身份、你的地位會讓你一輩子不可能與心愛的人在一起,軒轅皇帝早有打算,要讓平陽郡主嫁與你大哥。”


    “但是如今,我驚邢國重燃之勢不可逆轉,我驚邢國大公主已經迴歸,軒轅皇族必定會徹查當年遺落的驚邢人,若是查到你頭上,你也隻有死路一條。”


    我嘴唇發白,渾身都在顫抖。


    “你若敢賭,此事如果成了,你大可重迴我驚邢國,除了大公主之外,你身上留著皇族最後一絲血脈,你可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親王,八抬大轎迎娶平陽郡主過門。”


    我敢不敢賭?


    這話還用問嗎?我當然要賭,而且是我必須賭。


    我隻有這一條路了啊,看來看去,好像我有很多選擇,可是仔細一看,我其實沒有選擇。


    我接過暗旗,無論成敗與否,我想,這就是我的命。


    我不甘於平凡,不甘於一直落後,更不甘於讓擁有的一切立刻失去,更不甘於就這樣被當成敵國人處理掉。


    我也不敢去想,我那親生母親,釋懷著怎麽樣的心情,被架到高台之上,然後被斬首。


    短短的幾天,我想了很多很多。


    而後,當我開始密謀,看著一位又一位驚邢國人淚流滿麵朝我跪拜,告訴我他們曾經經曆了什麽,告訴我這些年來……


    我也真正明白。


    我和平陽之間的鴻溝,關乎家國,關乎於一整個國家的仇恨。


    那曾經將我緊緊困住的,少年隱晦的愛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被更大的枷鎖困住。


    一絲也動彈不得。


    自那之後,我們見麵的次數越來越少,我一直在背著所有人努力行動著,但我知道我不是孤身一人。


    我見過了那位驚邢國大公主,驚雲崖,她戴著麵紗,讓我看不清麵容,但是讓我覺得很熟悉。


    讓我想起,平陽曾經有一位侍女,也叫雲崖。


    “大公主,我們見過嗎?”


    “……並未。”


    我的計劃最終還是失敗了,我被抓到,被判了和我那沒見過的娘一樣的,午時問斬。


    在行刑前,平陽來見了我最後一麵。


    她哭著問我,為什麽啊?


    “司宇你告訴我這些都不是真的,你告訴我為什麽?你為什麽要和叛軍勾結,你明明說過以後要當大將軍保家衛國,保護我的啊……”


    平陽哭得撕心裂肺,我真的很心痛。


    我其實可以把一切都告訴她,這樣也許她就能夠記住我一輩子。


    可是我最後還是,沒有說。


    我不能說,因為這並不是普通的叛軍,這是驚邢國將士,我如果暴露出我是驚邢皇族,那前些日子和我交過頭的大公主也會被暴露出來。


    我不想說,因為現在的平陽,還什麽都不懂。她還不懂這國與國之間的仇恨,並非能夠輕易化解,我們倆之間的距離,也隔山跨海。


    我們之間的情感,還遠遠夠不到她國與我國之間的恨。


    不告訴她這些,是我最後能選擇的東西。


    這就是我們的宿命。


    以後,她也會陷入這些戰爭之中,這些東西憑一個人的力量是無法逆轉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快樂的,自由自在的時光再多一點。


    “以後就沒人看著你吃那麽多糖了,少吃點糖葫蘆,容易蛀牙。”


    “別再隨便好心泛濫,知道你聰明,防著點你那些表哥表姐,以後沒人幫你背後報複了……有事兒找我大哥。”


    我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她一直哭,問我原因。


    我隻說——


    “平陽,你不懂。”


    也許將來會懂,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也終究,無法真正站在你這一邊。


    平陽,這不是背叛,隻是我們各自都無法選擇的命運。


    我的頭顱掉在地上時,我還在想。


    要是有下輩子,想出生在一個沒有戰爭的世界,哪怕我是孤兒也無所謂……


    想一直一直,沒有顧慮地陪在她身邊。


    願世界和平,再無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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