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江舟的分析,蘇曉搖了搖頭。


    “他說這些話時,沒有表現出說謊的樣子。”蘇曉說道:“何況,你分析的太理性了。”


    “理性?”


    “人類從來不是理性的生物。”蘇曉說:“他的頭部略微魚化,恐怕也染上了魚化症,你想想,對於一位以‘斬妖除魔’為使命的宗派修行者來說,眼睜睜看著自己緩慢魚化,內心會是多麽的絕望?這種時候,略有自暴自棄,做極端危險的舉動,想要殺身成仁,是很合理的。”


    “洛精衛攻擊魚人時,戰法十分狂暴血腥,甚至可以說兇殘,可以看出來,他一定和海族有極深的仇怨。出於仇怨,他也有理由行險,刺殺海族。”


    “而且,洛精衛不可能是海族提前布局,安排的暗子,這沒有意義,也做不到。沒有意義是因為,如果海族知道我的位置,找十幾隻妖鬼級邪物圍殺我就夠了,何必要演戲呢?做不到是因為,時空亂流的傳送十分混亂,時空亂流是特殊的空間流體,想要預測時空亂流的傳送結果,對於觀察能力和計算能力的要求太高。”


    江舟問:“有沒有可能,是王侯級邪物用了推演占卜類異能,找到了你,但一時半會兒無法調遣那麽多邪物過來殺你,先派來一人?”


    蘇曉無語了。


    “你疑心病有點重啊……隨便來一個人想騙過我,沒那麽容易,他的表情表現出,他見到我是真心很激動,沒有偽裝的跡象。”


    “王侯級邪物用玄之又玄的探知,預知異能找到了我,然後調遣不來妖鬼級邪物,卻恰好有個秘境裏無比精通表演的原住民在附近……概率太低了。”


    “你說的第二個問題,作為種子,為什麽不留在熟悉的地方,卻要離開……也有很多可能。”蘇曉說:“比如,他的家鄉已經被海族大部分占領,集中了大量的海族,他實在沒有生存空間,才會往外逃。”


    “至於第三個問題,他見到奇裝異服,口音奇怪的我,卻能迅速認下我是外界來的人,這其實也好理解。”


    蘇曉說:“他們的社會應該也經曆了巨大且快速的變化,所以下意識會認為,外界文明也會有巨大變化。而且他看到我時,我出手擊殺了海佛寺上師,救下他一命,在他視角裏,如果我要害他,也沒必要偽裝外界的人。”


    江舟抱著腿,隔著咕嚕冒泡的一鍋水,靜靜聽著蘇曉的話。


    片刻後,她說道:“抱歉,是我太多疑了。”


    “這沒什麽要道歉的。”蘇曉笑了笑:“其實,我想聽聽你對那些魚人的看法,該怎麽處理它們?怎麽處理本地的人類居民?”


    江舟問:“你想拯救他們嗎?”


    蘇曉搖了搖頭:“我沒有那麽大的宏願,怎麽說呢,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我隻想做我能夠做的事。”


    “如果我能殺王侯,斬大魔,我肯定會斬盡這處秘境所有邪物,給所有人一個美好的未來,讓他們能活得像個人。可我現在還做不到,隻能能做什麽,就做什麽。”


    江舟說:“‘像個人’?那些感染魚化病的人,那些服用內酒的人,你覺得他們還是人類嗎?”


    蘇曉點頭:“這是問題的核心關鍵,如果統治人類的是純粹的邪物,我肯定毫不猶豫,用災厄黑刃斬殺了它們,可它們是人類變成的邪物,那該怎麽辦呢?”


    江舟栗子色的眼瞳盯著蘇曉,裏麵有一些說不出的東西:“你沒有看法嗎?”


    “這要看怎麽定義人類了。”蘇曉說:“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那些魚人似乎和人類沒有產生生殖隔離,從這個角度來看,不論是感染魚化病,還是服用內酒的人,都算人類。”


    江舟靜靜開口,像個會說話的人偶:“很多邪物,也能和人類生下混血的子嗣,那些混血子嗣也可以繁衍後代,沒有生殖隔離。”


    蘇曉點頭:“是的。從社會學的角度看,人類是一種身份認同,如果一個外形猙獰可怕,但是遵紀守法,不會傷害旁人的智慧邪物,我也認為它是一個人,不會僅僅因為基因上的不同便將它殺死。”


    江舟的眼神有些漂移:“那你,應該有想法了?”


    “嗯。”蘇曉說:“我的打算是,公審!讓那些村民來審判魚人,若做過罪惡之事,殺。若無罪,即使外表是魚,我也沒有理由將它們擊殺。”


    “他們不做罪惡之事是不可能的。”江舟一針見血地說道:“作為邪物統治人類的工具,他們必然做過種種十惡不赦的罪行,別的不說,組織血祭,得是他們來吧,光這就夠他們去死了。”


    “……是的,你說得對。”


    懸崖下的山洞裏,兩人安靜了下來,水燒開了,咕嚕咕嚕冒著泡。


    蘇曉才想起他沒拿勺子,碗這類的餐具過來,但這難不倒他,蘇曉用災厄黑刃切割著木材,製作了一對木杯,一個湯勺。


    他看到江舟斷掉的右手手腕,幫她勺好開水,盛進杯裏,遞到了江舟的左手上。


    “謝謝。”江舟很有禮貌的說。


    握著熱氣騰騰的水杯,江舟眼神遊離著,突然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嗎?”


    “呃,這不是和邪物戰鬥造成的嗎?”蘇曉問。


    “我說的不是右手,你想知道為什麽,我的四肢都是機械義肢嗎?”江舟問。


    蘇曉點了下頭:“確實有點好奇。”


    “按理說,即使與邪物戰鬥,失去了肢體,但隻要願意付出生命力,使用‘再生術’之類的異能恢複也不是難事。一般使用機械義肢的,都是生命力快要燒盡的老人。”


    “因為我不能用‘再生術’。”江舟輕聲說:“如果我用再生術恢複,那恢複出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邪物。”


    蘇曉驚訝,但是沒有開口打斷,隻在認真傾聽著。


    “以前,我和你一樣,和很多人一樣,都是正常,健康的人。”江舟說:“直到,那場事件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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