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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章紛紛暮雪進大都


    雪花,大片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從天上飄落下來。地上很快就是厚厚的一層,在唿嘯的北風中,又不時被卷揚起來,分不清哪裏是天,哪裏是地。


    大部分的人,都縮在自己的家裏,燒著炭火,哆哆嗦嗦地度過這個時間,都說瑞雪兆豐年,可是,行走在路上的人,就不是這個心理了。


    保定路的管道上,一隊馬車,正在大風雪裏麵,艱難地行走著。車輪在雪地裏麵壓著很深的車轍,開路的第一個馬車,即使是有兩匹馬,行走也非常緩慢。


    車夫們非常小心,在這種天氣裏,車輪壓過之後,就結成了暗冰,一不留神,車就會滑出管路,車翻馬仰。剛才的時候,已經有一匹馬不小心摔倒,結果摔斷了腿,馬車上的貨物,被轉移到了另外幾輛馬車上。


    中間的一輛馬車,被厚厚的氈布圍著,馬車裏麵的人,裹著厚厚的裘衣,卻還是凍得直打哆嗦。


    “爹爹,我們在揚州呆著好好的,為啥非要搬到大都來?這裏的環境太差了,我想迴揚州!”其中一個裹著白色裘衣的女子,嗬著快要凍僵的手,說道。


    “揚州快要被亂軍攻打進來了,你想讓我們全家都死在裏麵嗎?”坐在中間的一個威嚴的老爺子說道。


    正是揚州何家,他們坐船到大都,不想北方冰凍,運河已經封閉,隻好走陸路,結果誤了時間,本來年前就可以趕到大都,不想現在都過了年三十,卻仍然在保定路緩行著,不過,過了保定路,就可以到大都了。


    “哼,在揚州就會被亂軍殺了嗎?我不信,我倒是覺得,來了這裏,不被凍死,也會被折騰死。”


    “你!”


    “妹妹,你就少說兩句吧,反正都到了這裏了,我們再堅持兩天,到了大都,就可以安頓下來,我們在大都的後台非常硬,在大都,還可以有更好的發展。”大哥何照仁說道。


    留二弟何照傑在揚州,就等於把揚州的生意全部交給他了,何照仁雖然不滿,也無法反對,不過,到了大都,又是一個新的開始,他相信,在大都,他可以做得更好,讓爹爹對自己滿意。即使不做鹽商,也可以從南方向北方販糧,一路過來,他看到四周的土地一派荒蕪,販糧過來,利潤一定很大。


    何照依撅起了嘴,一路過來,她已經膩了,這裏這麽冷,根本就不適合她這樣的大小姐居住,她想迴南方去。


    她一直覺得,肯定是二哥何照傑在慫恿爹爹,亂兵怎麽了?她在鹽場住了那麽長時間,對反賊張士誠手下的兵馬也算是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們都是貧苦的百姓,不得已,才舉兵反叛的,並不濫殺無辜,那些被屠了全家的大戶,都是作惡多端的地主惡霸,她何家以商業立家,根本就沒有土地,並且她已經知道,這個張士誠又非常重視商業,所以,即使是張士誠占領了揚州,也不會把何家怎麽樣,相反,有她和張士誠的關係,何家還可以接手張士誠的精鹽,伺機將生意做得更大。連沈萬三都可以和張士誠做交易,何家為什麽不可以?


    但是爹爹對她有偏見,尤其是她再次逃離了家庭,到反賊的地區住了那麽長時間,爹爹沒把她捆起來就不錯了,她也不敢多說。


    “嘶嘶!”突然,車隊的馬發出嘶鳴,接著停了下來。


    怎麽迴事?何照仁撩開了簾子,想探出頭來。


    “啪!”何照仁突然仰麵朝天,摔迴了車子裏麵,胸口已經插上了一支利箭。


    “大哥,大哥!”何照依頓時腦子中一片空白,發生了什麽事?誰在暗箭傷人?


    “趴下!”何照仁用盡力氣,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嗖,嗖嗖。”又是幾支利箭飛來,統統打在了車子上,入木三分。


    何照依趴著從門簾上探出頭去,外麵已經是一片修羅地獄。


    不知從何處飛來的箭矢,在四散著設想車隊,中了箭的馬匹倒在地上,車子也隨即翻在一邊,徹底無法動彈,一些車夫和家丁藏在了車子的一邊,也有一些已經中箭倒地。


    遇到襲擊了?什麽人幹的?何照依在這個危急的時刻,腦子卻忽然清晰了起來,一定是自己的車隊被人盯上了,到了這個人困馬乏的時候,才突然發出了襲擊。


    不出所料,幾輪箭雨過後,從左邊的樹林裏,奔出了一隊人馬,為首的幾個騎著馬,更多的是揮舞著手中的彎刀,叫喊著衝了上來,他們的頭上,都係著紅色的頭巾。


    “是紅巾軍!”何照依心中一驚。這一路上,一直都在提防著盤踞在江北的劉福通,卻是有驚無險,沒想到,如今馬上要到達大都了,卻遇到了紅巾軍!不是說這裏比較安全,沒有紅巾軍活動嗎?


    沒有人迴答何照依的問題,他們手中的彎刀在不停地揮舞著,越來越近了,何照依不知如何是好,落在這群人的手中,還不如直接死了好呢!


    “爹爹!”何照依再次迴過頭來,卻發現,爹爹不知什麽時候,雖然胸口已經中了一箭,卻仍然怒目圓睜,死不瞑目啊!


    “小姐,我們快點離開這裏。”正在這時,前麵車上的小愛匆匆跑了過來,撩開簾子,和何照依說道。


    迴頭看了看剛才還在說笑的兩位親人,何照依強忍著悲痛的心情,跳下了馬車,她知道,隻有自己活下去,才能夠為父親和大哥報仇!


    剩餘的幾個家丁,從馬車中抽出武器,義無反顧地迎了上去,雖然他們這是飛蛾撲火,但是,隻有他們堵住上來的紅巾軍,才能夠為小姐的離去拖延時間,他們是何家的心腹,驟逢大難,仍然忠心耿耿。


    何照依扭頭看了一眼,她知道,這些人現在還生龍活虎,但是馬上就要變成冰冷的屍體了。


    “小姐,我們快走吧!”小愛說道。


    何照依扭迴頭,一咬牙,向著另一側的樹林,一跌一撞地跑了過去。


    “有人跑了,快追!”追來的紅巾軍們發先了逃脫的幾個人,他們砍翻了衝上來的幾個人,為首的幾個人拍了拍馬,追了上去。看那跑步的姿勢,應該是倆娘們,他們一邊追,一邊露出幾絲淫笑。


    在雪地裏騎馬,並不是很快,但是,北方的戰馬已經習慣了冰天雪地,所以,還是可以撒開蹄子跑起來,隻要不是碰到暗冰,還是非常沉穩的。


    何照依有一種無力感,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她跑得再快,也跑不過四隻腿的馬,對方肯定想活捉自己,所以才沒有放箭,落在對方的手中,肯定生不如死,並非每支義軍都像張士誠的軍隊那樣紀律嚴明,至少眼前的這支軍隊不是,否則的話,他們也不會對自己的車隊下手,他們簡直就是一群杆子!


    腿像灌滿了鉛,越跑越慢,小愛幾次拖著她,也無法脫離危險,後麵的馬蹄聲,卻越來越近了。


    “哎呦!”突然,何照依一腳踏進了一個雪窩裏,腳上傳來了一股火辣辣的疼痛,扭了腳了!這下跑不掉了。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好好在揚州呆著不行啊?非得到這種地方來受虐!何照依看著越來越近的追兵,抽出了自己頭上的釵子,慢慢對準自己的脖子。


    “小姐!”小愛驚叫道。


    我,還有的選擇嗎?爹爹,大哥,我馬上就來了!


    “嗖,嗖嗖。”正在這時,突然,天空中飛來了許多箭矢,和剛才的那些比起來,更加快,更加猛。


    “啊!”為首的騎兵,猛地從馬上摔下來,背上已經中了一箭。


    隨著這個開始,越來越多的紅巾軍,被箭頭擊中,他們停下了腳步,反過頭來,尋找對手。


    是朝廷的兵馬!全部都是騎兵,他們一式翻毛軍大衣,戴著棉質笠子帽,胯下的戰馬,也是氣度不凡。這是一路精銳的部隊,再一看,為首的那員拿著一杆長槍的大將,不就是令他們膽戰心驚的王保保嗎?


    “快逃,快逃!”他們知道,絕對無法和這路兵馬對抗,能夠從對方手中逃掉小命,就算是不錯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何照依暗自慶幸,若不是救兵來得及時,恐怕自己此刻已經香消玉殞,她在小愛的幫助下,將腳從雪洞裏麵拔出,腳脖子已經變得腫大,不知是否傷到了骨頭。


    再望望已經鮮血滿地的車隊,有自己人的,也有那些紅巾軍的,何照依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看看眼前的這路人馬,為首的那員將領,談不上英俊瀟灑,卻也有一種高大帥氣的形象,看年齡,恐怕也就剛過二十。


    她一拐一拐地在小愛的攙扶下上前,不管怎樣,對方救了自己一命,總得感謝一下。


    “請不要多動,否則容易造成殘疾。”年輕的大將從馬上跳下,快步走上前來,和何照依說道。


    “將軍救命之恩,小女子沒齒難忘,不知將軍高姓大名。”何照依問道,手中的釵子,卻仍然緊緊地攥在手心,她不知道對方是否懷有惡意,人麵獸心,如果對自己有所企圖,那就隻能靠這根釵子,免得自己清白受損。


    王保保看了一眼這位小姐,在那厚厚的裘裝之中,明眸皓齒,眼神清澈,他心中雖然一動,卻沒有過多的凝望對方:“我叫王保保,正準備迴京稟報一些軍事,路過這裏,恰巧遇到紅巾軍打劫,就幫了點小忙。”


    王保保?“敢問將軍可否是漢人?”何照依問道。


    “一半吧,我父親是中原人。”王保保說道,他很好奇,這個女子怎麽會問這種問題,“不知小姐可否要到哪裏去?”


    “小女子隨著父親和大哥,準備去大都探親,可是,不料路途中遇到紅巾軍劫掠,父親和大哥都遭慘死,如今,小女子也不知該往哪裏去了。”何照依說著,眼圈一紅,要不是顧及著這麽多人在此,很想嚎啕大哭,父親和大哥,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


    “既然是去大都,那我們順路,你的腿也傷了,還是到車子裏麵坐著,隨我們一同去吧,如果隻有你們兩個,恐怕路上再有什麽不測。”王保保說道。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同情起眼前的這個女子來,明明有緊急軍務,卻還有閑心在這裏嘮嗑。


    何照依思索了一下,隻有如此了。雖然以前曾經偷偷從揚州跑到興化,但那是女扮男裝,而且那個地帶還沒有起戰亂,又比較熟悉,而在這裏,地形陌生,氣候異常,恐怕走不了多久,就得凍死路頭。


    “那就謝謝將軍了。”


    “來人,將那輛馬車收拾幹淨,將這位小姐的父親和大哥的屍體,帶迴去厚葬。”王保保說道。


    “多謝將軍!”何照依非常感激眼前的王保保,連父親和大哥的屍體,都想到厚葬了。


    看著何照依和小愛兩人上了車,這時,一個衛兵匆匆走了過來。


    “將軍,情況有些不正常。”


    “怎麽了?”


    “屬下檢查,這些人雖然圍著紅頭巾,但是,所穿的內衣,卻是揚州所產,恐怕,他們不是劉福通所部的紅巾軍,或者,他們根本就是假冒紅巾軍。”


    “嗯,知道了,你派幾個人,調查一下。”王保保也有些好奇,這些人是揚州路的?他們大老遠跑到這裏來,就為了打劫這個車隊,他們之間,有什麽瓜葛?


    大都,已經是一片冰天雪地,連續幾天的大雪,整個大都,都已經成了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大戶人家裏,銅火盆裏燒著旺旺的炭火,抵禦冬天的嚴寒,而在街道路邊,少不了凍死街頭的乞丐。


    “何小姐還是第一個來大都吧?”王保保騎著馬,和坐在車子裏的何照依說道,聲音充滿了磁性。


    “是的,”何照依黯然地說道,剛才在大都城外,埋葬了父親和大哥,等到她聯係到二哥之後,再將兩位親人的遺體運迴揚州去,故土難離,現在客死他鄉,何照依一個弱女子,也無能為力。


    “如果何小姐沒有什麽安身之處,那就隨我去吧,我在大都沒什麽親戚,但是蒙太師脫脫親睞,每次來了,都是在太師府暫住,何小姐和我一起去太師府上吧!”王保保發出了邀請。


    “不用了,這一路上來,麻煩將軍了,小女子一介平民,怎敢去勞煩本朝太師?我先找家客棧暫住下來吧!”何照依拒絕了王保保的邀請。


    太師府,那是什麽地方?是自己隨便能去的嗎?何照依出身揚州富戶,自然對官場也略知一二,自己來到大都,無權無勢,還是暫時先找個地方居住吧!


    看何照依不樂意,王保保也沒有挽留,如今是大年初三,整個大都,隻有最大的那家“福記”客棧在營業,將何照依送到了客棧,安頓好了,王保保才帶隊迴了太師府。


    “擴廓大哥,你終於迴來了!”剛進門,王保保就迎上敏敏帖木兒。


    “敏敏,這段時間,我教你的功夫煉得怎麽樣了?”王保保問道。


    “一會兒我們過兩招!對了,怎麽現在迴大都了?”敏敏看著王保保那陽剛之氣的臉龐,問道。


    “這個…”雖然她是太師的女兒,但是,這軍情,還不能隨便透露。


    “敏敏,擴廓剛來,也不說讓人家歇歇,還有,我不是說過,你要多讀書識字,不要花拳繡腿嗎?”一個嚴厲而慈愛的聲音傳來。


    “見過太師。”擴廓趕緊參拜。


    “嗯,擴廓,到我書房裏來。”脫脫帖木兒說道。大年初三,就跑迴大都來,肯定是有緊急軍情。


    敏敏跺了跺腳,學點武藝怎麽了?在草原上,哪個女兒家不是都能騎馬射箭?怎麽進了大都,反倒要像那些中原女子一樣,坐在房間裏,刺刺繡,畫幅畫,這才是女兒家?


    “小姐,這次擴廓大將軍迴來,帶來了一個女子。”旁邊的一個家丁悄悄說道。


    “你怎麽知道的?”敏敏眉頭一皺。


    “那些跟隨擴廓大將軍的士兵都被安排到了偏房,小的聽那些軍士們說的,據說這個女子還挺漂亮。”


    “這個女子現在在哪裏?”敏敏問道。


    “好像說是在‘福記’客棧裏。”


    “叫玄冥二老跟我來!”敏敏說道。


    玄冥二老並不老,剛過二十,是敏敏的貼身奴才,本身沒什麽厲害的功夫,但是,各種捉弄人的手段,卻是層出不窮,兩人還愛變戲法,一個人會變出冰來,一個人會變出火來。敏敏既然帶了這二人前去,擺明了要去挑了那個被擴廓帶迴來的女子了。


    客棧雖然很大,客房也很幹淨,但是,何照依睡不慣北方的這種大炕。


    大炕是土製的,外麵是一層紅磚,上麵是炕席,鋪著一床舒服的褥子,中間是一個炕桌,唯一和南方相同的,就是帶著一圈帷帳。


    “小姐,我給您打點水來,泡泡腳,早點休息吧!”小愛說道。


    還沒等何照依迴答,“嘩”的一聲巨響,門被無禮地推開了。


    “我倒是想看看,能迷住擴廓大哥的人,長得什麽模樣。”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


    “你們想幹什麽?”小愛站起來問道。


    “啊!”小愛被玄冥二老的一個冰凍的雪球擊中嘴巴,頓時說不出話來。


    “一邊去!”敏敏上前,扯開了帷帳。


    “照依!”


    “敏敏!”


    剛才的怨氣早已經煙消雲散,代替的是久別重逢的喜悅。


    “你怎麽在這裏?”


    “你怎麽在這裏?”


    何照依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敏敏,幾年前,家裏來了神秘的客人,爹爹盡全力接待,那規格,連行省左丞恐怕都享受不到,而她自己,也和客人的女兒敏敏成了一對好姐妹,但是,客人的身份,她卻始終不知道,隻知道是大都來的。


    爹爹說來大都發展,她就知道,肯定是來找這位曾經的客人,但是,具體是誰,爹爹並沒有說明白,她也不知道,現在,終於見到了敏敏,她沒有別的請求,隻要對方幫助自己,將爹爹和大哥的遺體運迴揚州去,她就滿足了。


    “走,跟我迴家去,別在這裏住了。”敏敏拉起了何照依。


    “你家在哪裏?”


    “宰相府,不對,現在叫做太師府了。”敏敏淘氣地扮了個鬼臉,“別楞神了,快收拾東西走吧!”


    太師府?何照依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敏敏拉上了車。


    至正四年至八年,脫脫因病辭相,曾到揚州小住,被何照依的父親熱情接待,從此有了密切的聯係,脫脫重新成為宰相後,何老爺甚至可以直接拿到朝廷撥下來的鹽引,何家成了揚州第一大鹽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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