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長,處於大商朝官吏最末流之列,正九品,文官。


    說起來好聽,其實就是輔助衙門催催稅款,征征徭役什麽的雜工,平時無事連縣太爺的麵兒都見不著,還不如縣太爺跟前的執筆小吏。


    眼前的裏長姓孫,名稻穀,家住若水村,管著除上山、上水、上善、若水四大古村外,還兼管離此地十裏遠的滑子溝。


    孫稻穀,三十出頭,家住上善村,膝下二子一女,他口碑還不錯,並無“披著羊皮做著餓狼”的壞形象。


    眾人讓開一條道,孫稻穀急急的走了過來。


    悠然見他個頭高高,體型健碩,卻穿著樸素,滿身都是泥土,頓覺他的形象距“裏長”二字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為何在此聚眾喧鬧?”他的聲音十分嚴厲。


    在巡視眾人一圈後,最後落到坐在地上披頭散發的吳氏身上。


    吳氏看見孫稻穀,立刻覺得青天大老爺降臨一般,顧不上滿地灰土塵泥,爬到孫稻穀跟前哭喊道:“大人,為民婦做主呀,邱氏無緣無故打我兒媳,找她對質還不認賬……我冤死了呀!”


    “咳咳”孫稻穀輕咳兩聲,吳氏聲音立馬低了下去。


    “邱氏,可有此事?”


    伴著渾厚威嚴的聲音,眾人皆盯著悠然,四周靜的如一片荒蕪。


    悠然低頭行禮,道:“大人,卻有此事。我打了錢三丫,但不是無緣無故,也不是不認賬。”


    四周更靜了,突一聲鴉啼,讓人把心提到嗓子眼兒。


    這婦人,膽子……


    “那你,為何打錢三丫?”


    孫稻穀終於開口,這般沉著的語氣,讓眾人稍稍鬆了一口氣。


    “錢三丫辱罵我在先,擋我去路在後,最可氣的是蔑我懦弱,故而,我忍無可忍,打了她!”


    悠然話剛落地,眾人議論始起。


    這婦人,本末倒置了吧?最可氣的難道不該是被辱罵被攔路?


    原本低頭等好戲的錢三丫猛的抬頭,眼珠子快蹦出來了,我詛你娘的熊瞎子,我蔑你?蔑你懦弱?你不懦弱?


    錢三丫頓覺沒天理了!


    孫稻穀也是一愣,奈何眾聲嚷嚷,自己還有別的事,讓他不得不快速解決這起紛爭。


    “雖說錢三丫口毒,但你不該打她,邱氏,你可知錯?”


    “民婦知錯。”


    “若要你拿出文錢二十個給錢三丫買膏藥,你可服?”


    “民婦服。”


    悠然話畢,進屋拿了二十文,遞給孫稻穀的跟班,跟班又把錢遞給錢三丫。


    孫稻穀皺眉,盯著悠然,片刻,點頭。


    這就完了?


    錢三丫咬牙,不知接還是不接。


    眾人也目瞪口呆,這就完了。


    也是,人家認錯,認罰,還要怎樣?


    可說好膽大包天呢!


    “趕緊接住!”王冬梅撞了撞錢三丫的胳膊,而後又給婆婆使眼色,扶她起來。


    事情解決,孫稻穀對吳氏等人道:“以後有事說事,切莫這麽潑鬧無理,婦人之家,成何體統。”


    聲音中少了許多嚴厲,但吳氏聽來,比北風還刀子。


    我潑鬧無理?我不成體統?我……吳氏胸口一悶,憋的難受,差點兒當場吐血。


    “大家都散了散了!周元成,你帶幾個能上樹的人,馬上跟我來,東山林子裏的馬蜂窩越來越多,如今已經傷了好幾個路人……”


    這事大家都知道,前段日子隻幾個,結的也高,沒人當迴事兒,這不,越來越多,越來越矮,蜇了人,才引起重視。


    “是,大人!”靠在籬笆樁抱著狗刨兒的周元成一聽立刻應聲。


    人群裏一聽要捅馬蜂窩,立馬嗡嗡似的炸開了鍋,十幾個壯漢紛紛嚷嚷報名,早把吳氏等人的鬧劇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畫風轉變太快,讓人無法適應,吳氏已經站不穩了。


    “大人!”


    悠然一張口,嗡嗡聲立刻消失。不顧眾人不解的目光,繼續道:“大人,您說的方法雖好,但太危險,人在樹上,若惹急了馬蜂,來不及脫身。”


    這個理,誰都知道。可是除此,還有何辦法?幾個躍躍欲試的壯漢此時看悠然的眼光,已經不耐煩,婦人,覺得大人好脾氣是咋?關於錢三丫被打這一事,其實他們是有意見的。


    放眼整個壽安縣,這婦人名聲爛到極點,若不是他們熟知吳氏心性,知她潑辣難纏,邱菊花做她兒媳婦時,又受盡了虐待,他們怎會一邊倒的將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隻看她可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那依你的意思?”孫稻穀沒有生氣,但眉頭緊皺,此時他也覺得這婦人行事太過,不知分寸。


    “民婦願意一試,但是需要一把弓箭。”


    什麽?吳氏突然覺得順氣了,錢三丫“哈哈”大笑,覺得自己聽見了世上最好笑的話,這一笑,臉火火的疼,忙捂著“哎唷”個不停。


    “邱娘子,莫要開玩笑。”周元成還要再說,被悠然打斷,“我沒有玩笑。大人肯否讓民婦一試?”


    孫稻穀見她說的鄭重,絲毫不像開玩笑的樣,半信半疑之間,點了頭。


    身後的吳氏與錢三丫快要笑暈了。


    “娘,大嫂,快跟上,且看那絕婦如何拉開弓箭,哈哈哈哈……等著丟人現眼吧!”錢三丫扶著吳氏,走的急。


    眾人浩浩蕩蕩,誰也不肯離去。一路,孫稻穀勸說多次,甚至下了命令,但人們還是悄悄地跟上來。


    捅馬蜂窩,沒啥好看的,但此時多了悠然這檔子事兒,那就絕對不能錯過。


    好奇心,是人的天性;看熱鬧,則是人的天賦。


    各種心理,悠然不看也猜得出,本來,她還想藏著掖著,不到萬不得已絕不露手。


    但是,經過錢三丫這一事,她突然明白,邱菊花本就是被推上風口浪尖的人物,低調,隻能讓人肆意的揉捏踐踏,讓自己更卑微。


    何況,眾人那種質疑中帶著憐憫,同情裏又透著鄙夷的眼神兒,讓她非常不爽。


    這世的生活,注定要從“洗白”開始。


    越臨近東山林子,悠然想的越明白。


    到了地兒,她呆了。


    那馬蜂窩,結的可真不低,最高的,足有七八層樓高,看著稀稀疏疏,細數一下,絕不低於二十個。


    棘手!


    孫稻穀親自將弓箭遞到悠然手裏,這一刻,他隱約有種要被這婦人戲耍的感覺,可要是真不行,自己能將她如何?頂多嗬斥一頓,可自己的威信……果然還是魯莽了!


    悠然接過弓箭,拉了兩下熱身,隻聽周圍有人小聲道:“還挺是那樣的,練過呀……”


    鄙視,質疑,嘲笑……


    悠然閉上雙眼,努力忘掉周圍一切。


    爺爺曾說,射擊的時候什麽也不要想,隻記住,目標就是敵人,他不死,你就得亡。


    “都閃開!”悠然背上箭筒,慢慢拉開了弓。


    身後沒人動。


    “都想被馬蜂蜇嗎?”


    這句見效,人們紛紛後退,眼睛卻一動不動的盯著悠然手裏的箭。


    “嗖”的一聲,箭從弦上發了出去……


    “撲通!”


    重重一聲,有籮筐那麽大的一個馬蜂窩重重砸在地麵!


    “嗷……”人群炸開了鍋。


    “她真射著了!”


    “老天,我眼沒花吧?”


    “我勒個娘勒……結頂那麽的細……”


    很快,人群議論聲被“嗡嗡……嗡嗡……”的聲音止住,見有馬蜂躥出,人們條件反射的往後退了又退。


    加快速度,悠然拔一支箭射一個,射一個落一個,足足二十發,百發百中。


    最後,隻剩下一個馬蜂窩,還是最高的那個。


    此時,悠然退的更遠了。


    心裏有點虛,若還在剛才那個位置,她還有些把握,可是現在……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咬牙上了!


    “嗖”的一聲,箭身與馬蜂窩的結頂擦肩而過。


    悠然抹了抹額頭的汗,繼續放第二隻箭。


    第二隻,仍沒穿中。


    我還就不信了!悠然又拔出第三隻,剛放弦上,一隻手攥住了自己手腕兒,“快跑!”


    “嗷……快跑呀,馬蜂大軍殺來了!”有人嘶叫。


    這次是真正的慌亂,頃刻,人頭四竄,人仰馬翻,尖叫聲,哭嚎聲,到處都是。


    悠然跑的飛快,路上還拾了兩個娃娃,哇哇的哭,也不知哪個熊瞎子光顧得跑,孩子都不要了。


    “沒事吧?”孫稻穀氣喘籲籲的追來,“跑的可真快!”


    悠然搖搖頭。


    幾個壯漢趕了來,盯著悠然,眼放金光,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了。


    這崇拜的眼神悠然太熟悉了,爺爺退伍前她常去軍隊裏混,看見解放軍叔叔百米射擊,百發百中時,她就會流露出這樣的眼神兒。


    “有沒有人傷著?”孫稻穀問幾個壯漢。


    壯漢們剛搖了搖頭,隻聽“啊!!!”的尖叫傳來,這聲音,悠然是太熟悉了,吳氏準備坐地撒潑時,就是這前兆。


    (嗷!沒人勾搭!嗷!沒人勾引!嗷!哭廁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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