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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章南北生警兆,上京燃豆萁。手足!


    紹興十九年冬,十二月間,朔風割麵如刀,初入冬時節遲遲不至的雪,眼下卻飄飄灑灑,將大河以北,扮成銀妝素裹,當真山舞銀蛇,原馳蠟象,大河上下,冰封數千裏,人馬皆可踏冰而渡。當年兀術南下時,便值如此大雪,遂將千軍萬馬徑直過河,宋師大潰。


    如今再遇大雪,開封城中趙桓中夜夢醒,雖擁韓妃在懷,寢殿內地下火龍熏暖,仍遍體生冷,憶起當年開封城破時節,亡國之痛切齒拊心,父子手足各自支離,生死阻隔,嬪妃為金人所辱,子侄仍囚係五國城為奴,自家雖在此得享籬下富貴,卻如何能夠一日安寢?


    年近五十,早沒了當年那般好睡,自小所好者,本非帝王之業,而是父皇的書畫丹青,卻誤坐了龍庭,墮壞了萬裏江山,身國俱辱,反不如販夫走卒過得安生!


    “陛下!”韓妃迷迷糊糊曉得趙桓起身,喃喃問道:“幾更了?”


    趙桓輕輕一撫韓妃滿頭青絲,見後者漸漸睡去,心下有如水煮。南下之時,曉得韓妃乃是韓昉近支之後,大略總是安在自家身邊耳目,但諸嬪妃皆不得隨行,隻好權宜相處,才曉得此女也絕非願意陪侍自己,隻不過為家中長老輩所迫,才不得已從旨。另一位張妃則是完顏亮授業恩師張直用的侄女,也算大家之女,上京諸人用心可謂深矣!


    趙桓雖與二女共枕,卻往往在這夜深之時,念及上京故舊,心如刀剜,巴不得即返五國城中與彼相聚,卻又難舍眼下富貴,左右為難,加之此事本不由自主,再有執念,也是枉然。


    但今日不同,身上肌肉一陣抽動,隱隱不安,不曉得哪裏不妥。


    “難道上京諸人有何變故?”


    趙桓矍然驚覺,一時手足俱顫!


    相距不遠的澤州晉城,樞密行府衙門內苑,楊再興卻忙到半宿,猶不得息,今年河東大獲豐收,入冬時不僅沒有再要一石賑糧,反而由各府、州、縣收購上來秋糧百餘萬石,河東百姓家中猶有存糧,那些去年貸下錢糧的父老們,紛紛到州縣府庫要求償還所欠,卻為府吏所拒。


    “相爺吩咐,兩年之內不收還貸,諸位父老請迴罷,若有難處,今年還可借貸些兒!”


    秋收後,張皓在平陽府樂嗬嗬地勸阻父老們,對楊再興此前的一點點疑慮盡數消除:“便是在大金國治下,河東哪裏有這等氣象?!此人或者是王莽董卓之輩,胸懷大略,隻願久後也如這般才好!”


    不獨平陽府,河東至渭州、延安府等地,皆家家飽足,江南再也不必往北方送糧了,縱然近月從江南北遷的宋民,也能靠自家從江南帶來的銀錢買所需要的糧食器物,價格比江南還便宜些。


    半月前,河東諸州縣、汪古部、琉求、懷南市舶司諸處人口錢糧賬冊集中到了晉城,楊再興親率府中要員,將諸般賬冊逐一分類,交與各司長吏,下令仔細複核,不得錯漏,幸好諸州縣都按晉城格式記賬,進、出、存各有明細,早經晉城各分號協助當地官府行營核算過一遍,眼下複核,毫不費力。饒是如此,七百餘人手,也花了半個月才算出個結果來,讓楊再興無限懷念後世的會計電算化年代。


    “相爺”洪皓最後報上來:“河東各州縣五十七萬戶,人口二百一十一萬,已不輸靖康之前光景,兩年時間,便聚生口百萬。太行幾無遺民,江南仍在不斷北返,隻是多了兩萬一千餘處舊民與新民爭地者,訟於州縣,裁斷頗費時日。”


    “紹興十九年河東獲糧六百萬石,地力未曾盡複,明年當不下千萬石,再不複饑餒矣。棉九十七萬石,晉城布坊已經著人收取,解州、平陽府皮棉已經送往澤州,汾州與鄜州正在建布坊,今冬河東布價大跌,不足去年一半,姚侑仍賺足銀錢,繳入庫中便有七十一萬緡,手中料來所餘更多。”


    “商號雖在大戰之後,至十一月仍賺足二千四百萬緡,其餘在汪古部、琉求、懷南市舶司所積儲的銀錢另增一千九百餘萬緡未計在內,庫中餘貨尚有七百餘萬緡,雖不及江南臨安歲入,仍占其四成有奇!”


    “澤州產鐵二百萬斤,上等精鐵九十餘萬斤已歸入庫中,逐日打造兵甲,可供三萬精兵所用,其餘次等鐵賣入江南二十萬斤,再次等賣入夏國十七萬斤,賣入汪古部以北十一萬斤,餘者皆在河東賣作農具。金人處嚴禁貨賣生鐵,故半斤也無。”


    “澤州、潞州兵馬遷往河東鎮守,原餘步騎一萬一千,今年招募九千,補足兩萬之數,精銳之處遠不及舊卒,仍須操練。河東分兵六萬鎮守,多在解州與渭州一線,太原府與汾州也不在少數,今年河東新募四萬步軍,兵甲不全,須來年補足,總計步騎十二萬,來年底時,當有一戰之力。”


    楊再興饒是精力充沛,也四十幾的人了,忙了大半月,哪裏還熬得住,隻是今日非同小可,衙中諸僚吏全都在座,聽洪皓匯報一年成果,個個喜上眉梢,才戰勝了瞌睡,陪到此時,聽洪皓將大略說完,忙起身道:“先生辛苦,諸位辛苦!今日已晚,且飽睡一宿,明日晚間,本相備一薄酒,再犒勞諸位!”


    待客走人散,入寢室時,卻聽得柔福叫道:“相公,瑗瑗今日坐臥不安,不知何故——”


    楊再興不聽則罷,一聽之下,也覺今日心情不寧,不曉得是何緣故,總想去摸那演武廳的鐵槍。當下柔聲勸慰片刻,即往演武廳去,見那鐵槍時,手剛觸上去,腦際忽地“嗡”了一聲,似是示警之意,心下一動,將鐵槍一拍,那槍有如活物,從架上跳出,躍入手中,當下在廳中翻翻滾滾演了一路楊家槍法,廳外早聽不到風聲厲嘯,大約雪已住了,出廳看時,居然在天上隱隱有一輪寒月,在彤雲間露出小半,映得邊上彤雲翻滾,如隱風雷。


    “此是何意?莫非有天兆一說?”楊再興曆經千年,早不信什麽天人感應,但今日卻大是不同,不由得心下生警。


    江南臨安大內,後宮中突然一陣大亂,趙構擁著劉妃睡得正酣,卻聽得宮人急報,道是韋後在寢宮中號哭不止,驚得連忙起身,在宮人簇擁下,往太後寢宮而去。


    “九哥!九哥!”韋後在榻上哭得涕淚縱橫。


    趙構忙應道:“母後,孩兒在此,母後有何事,隻管吩咐來,孩兒無有不從!”


    韋後卻張惶四顧,趙構忙揮退眾宮人,自家坐到韋後榻前,扶著韋後臂膀,柔聲勸慰,韋後斷斷續續哭道:“九哥——上京——上京哪!——”


    趙構眉頭一皺,問道:“母後又夢到與父皇在上京時了?”


    韋後點點頭,卻抽噎道:“夢到——他——他——被金人殺了——”


    趙構眉頭漸展,柔聲道:“母後放心,明日孩兒便至父皇靈前一祭,別無大礙,母後可好生安寢,不必掛懷!”


    韋後卻是不依,搖搖頭道:“今日大是不妥,他像是有何話說,卻——卻來不及——”


    趙構無奈,隻得小心哄勸,不曉得是何緣故。


    原來這日晚時,大興國哄得完顏亶安睡,卻著人安排自家心腹忽土、阿裏出虎當內直,完顏亮著尚書省令史傳語大興國,道諸事已諧,二鼓時,大興國將完顏亶床頭寶刀移至別殿,竊了虎符,悄悄往宮門而去。


    “站住!是何人敢半夜出行?”宮外宿衛見大興國行色匆匆,不及細辯而攔下,待見大興國時,紛紛咋舌:“爺,這等半夜,皇上還有何事吩咐?”


    大興國滿背是汗,卻將懷中虎符一亮,道:“咱老子命苦,皇上著左相、右相、附馬、特廝等入宮作陪,這大半夜的,卻須滿上京跑,哪有甚好差使!”


    眾武衛陪笑告勞,待大興國去遠,個個破口大罵:“這狗才在皇上身邊,享了多少好處,爺們天天在此站著,哪個來道半聲辛苦!”


    過不多時,卻見數騎並轡而來,為首者正是完顏亮,忙讓開道來,大興國上前領路眾人手中空空如也,不見兵刃,卻有哪個大膽的敢上前搜索?


    待眾人進了宮,後麵一位宿衛悄悄咕噥:“這小子命倒好,不過片刻,將上京城都走遍了,四個人全都到齊,倒像約過一般!”


    隻是剛好一陣風吹過,眾人脖子一縮,將兩耳都遮在皮帽內,哪個肯去聽他瘋言瘋語。


    入了內宮,將要近寢殿時,一路巡衛見唐括辯、大興國與完顏亮同行,都致禮而別,雖然大興國仍將手中虎符揮動,卻無人上前驗看。但離寢殿還有百十步時,卻見忽土與阿裏出虎攔在前麵,大興國駭然道:“不是著你等守在寢殿門口麽?”


    阿裏出虎恨聲道:“爺,如何費了偌大時辰?眼下不是剛好換直麽?後來的兩個蠢才極拗,非要換下我二人,卻如何阻攔得了?”


    大興國隻得叫苦,道:“老天,如此怎麽得了?”


    完顏亮將罩袍一遮臉,道:“說不得,隻好硬來了!”


    “站住!是何人!”門口處,兩名內直宿衛中的一人出聲喝道。


    “是本相,奉旨來見!”秉德上前應道。


    “噢——”那宿衛認出來人:“是這等——不對!陛下已經睡下,哪來的旨?!——啊!——”


    數條身影躍出,那兩名宿衛脖子上早架了短刀,特廝與唐括辯一人架著一名宿衛,哪個又敢反抗?


    大興國正在驚惶時,秉德一腳踹開殿門,忽土與阿裏出虎猛撲進去。


    “何人!”完顏亶忽地驚醒,伸手去抓刀時,卻連刀鞘也不見,正自駭然,已經有兩刀齊下,自頸至胸連斫了六七刀,遂掙紮不起,一邊倒地吐出血沫,一邊戟指道:“何人——指使——”


    完顏亮搶進去,見完顏亶尚在掙命,冷冷道:“皇兄,好走!”


    當下自懷中拔出一柄短刀,往完顏亶頭上、胸口一陣亂砍,完顏亶口中嗬嗬嘶吼,稍移時再無聲息,完顏亮卻恍若未覺,猶在砍個不休。


    “右相!”大興國吼道。


    完顏亮停下手時,已經滿頭滿臉的血,身上與床上皆濺滿血沫。


    “哈哈哈哈!”秉德大笑:“哪裏還有右相!”


    遂將完顏亮按坐在床上,自己率先下跪道:“陛下!萬歲!萬萬歲!”


    眾人轟然響應。


    “傳皇兄旨,欲議立撒卯為後事,詔諸重臣入宮!”


    完顏亮咬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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