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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七章廷上殺漢臣,京中逐宰相。謀逆!


    皇統九年,即紹興十九年五月,完顏亶在半醉半醒之下,終於頒罪己詔於天下,將所有的天災異變歸於己罪,並戒酒近七個時辰,以示懲戒,但天下本無事,總有小人從中擾之。


    “陛下,漢臣不可深信,這張鈞狂妄悖逆已極,竟敢將謾罵陛下之辭刊行天下,罪該萬死!”這日上朝時,雖見完顏亶猶在宿醉之中,參知政事蕭肄奏道。


    此子乃鮮卑後分支的奚族人,在金人朝中算不得嫡係,與漢人地位相比也好不到哪裏去,卻對完顏氏極為忠心,初時見裴滿氏擅權,本來心中甚是不滿,後見大勢已歸後宮,卻對裴滿氏諂事極深,眼下出這個頭,倒也有些忠君之意,卻大抵為了傾軋漢臣。究其主因,大約完顏亮在召集尚書省議事時,身在中樞的他卻極少有能夠說得上話的時候,平日裏對這些頗得完顏亮信重的漢臣頗有成見,此番好不容易抓住一點由頭,豈能輕易放過?


    “是麽?有何不敬之處,汝且奏來.:”完顏亶在朝中本就無聊得很,一應大事,眾臣都曉得不須奏報給他,隻須通過尚書省轉達給完顏亮和裴滿氏即可,是以朝中有事可做,倒也出乎意料,居然來了興趣。


    “前者張鈞所撰《罪己詔》中,有‘惟德弗類,上幹天戒’者,謂陛下無德無道,不循天理;‘顧茲寡昧,渺予小子’,則謂陛下昏昧錯亂,如無知嬰孩,這等大逆不道之言,居然以為陛下不察,托漢人辭句,以諷陛下,且刊行天下,實罪無可恕,陛下切勿為這班漢臣所欺啊!”蕭肄說到此處,以頭搶地,涕淚交流,誠懇之至。


    若是平日裏完顏亶在興頭上,或者沒有痛飲半宿,或者將這蕭肄一頓好打,一腳踢出大殿去,直接交給內侍大興國,或者侍衛長特思處置,第二天早上,他的官服就沒人可穿了。


    完顏亶自小時便為帝師韓昉教導,兩個皇子未喪,張妃沒死在裴滿氏手裏之前,洵洵然如飽學青年漢儒,女真勳舊嚐稱其為“少年漢家天子”,縱然稱不得“學富五車”,但在上京城中,除了一眾宋人俘虜,能夠在文字上比得過這位大金皇帝的,絕不會超過一支手的數量去。豈會不懂得這自古以來,曆代皇帝所下《罪己詔》中,這等自責之辭極為常用,即如後世的“您好”、“此致敬禮”之類的套話?


    但眼下皇帝心頭不爽,正找不到出氣處,滿目看去,朝中臣子個個不順眼,個個不忠心,後宮中更是裴滿氏的天下,突然冒出來了個蕭肄舉報,指斥出個借機罵自己的漢臣來,恰好有由頭出這口惡氣!


    “好個張鈞!廷尉何在?!”完顏亶借酒發狂:“殿前重責一百杖!不可稍貸!”


    張鈞卻如雨淋的蛤蟆,一時間不知為何禍從天降,卻才明白過來,自己已經犯下了欺君大罪!


    “陛下!臣冤哪!——陛下——啊!——”


    才說得幾個字,早被特思率眾廷尉拖下階前,手臂粗的大杖一陣招唿上身,張鈞文弱老病之身,豈能經得起這幫如狼似虎的奴才猛擊?才十餘杖下去,早沒了聲息,連唿也唿不出一聲有氣力的,廷上群臣聽得肉杖相擊的“啪!啪!”聲不斷傳來,都是麵色不安,卻哪敢出頭去觸完顏亶的黴頭?


    堪堪百杖擊完,完顏亶下階看時,這張鈞卻猶未斷氣,在地上一掙一掙地抽動,當下怒不可遏,抽出隨身解手刀,揪住張鈞白頭,“呲啦!”聲中,將張鈞的嘴角直割到耳際,一邊大喝道:“賊奴!哪個指使的!快告訴朕!——”


    可憐老張此刻哪裏還有說話的機會?


    完顏亶見無人接嘴,更加狂怒,舉刀在張鈞頭上一陣亂戳,直戳得腦漿四濺,這才作罷,憤憤然返迴禦座,逼視群臣,喝問道:“汝輩豈無一二曉得內情的?快快道來!是何人指使?——”


    眾臣彼此張望,都惶恐不安,卻漸漸將目光聚在蕭肄身上——誰讓你揭出這天大的禍來?!


    蕭肄曉得此事必無善了,卻不料來得這般陡峭,眼看自己口中隨便說出哪個大臣的名字來,便等於借刀殺人,今日朝中必要血流滿殿!


    還有何人能夠、敢做此事,而皇帝不一定會殺的?


    “陛下!是右——右相指使!”蕭肄咬咬牙,斬釘截鐵地叫道。


    皇帝再昏聵,也不至於就這麽殺了自己的親弟弟吧?


    完顏亶聞說,頓時愕住,而完顏亮此時恰在城外巡查,不在殿上,這也是蕭肄為什麽一口指證他的原因之一:皇帝再過得片刻,大約應該清醒點了罷,這場禍事當不至再擴大了!


    但完顏亶雙眼漸露兇光,怒視了殿側簾後的裴滿氏一眼,吼道:“快來人,去宣迪古乃來見朕!”


    隨後解下腰間的通天犀帶,擲於蕭肄:“很好!這犀帶便賞與你罷!若有人敢對你不利,可訴與朕!”


    隨後罷朝,君臣不歡而散,蕭肄持通天犀帶在手,渾身發顫,曉得完顏亶此番定要尋完顏亮的不是了,究竟是禍是福?再偷覷裴滿氏時,卻見後者眼神閃爍,不曉得是喜是悲還是怒,更加惶恐不安。


    數日後,完顏亮獲旨,罷相出朝,領行台尚書省事,不得豫中樞事務!


    六月,燕北之地,盡青草繁茂,牛羊跳躍,北國風光,恰是一年佳景,然大定城外,百餘騎卻緩緩而行,為首者愁容滿麵,心不在焉,哪裏看得進去眼前美景?!


    這位正是被貶出京的完顏亮。


    若是別個臣子,隻怕百死也未足平息皇帝之震怒,但麵對自己手足,又是最為看好的賢相,朝中完顏氏惟一能夠製衡裴滿氏的柱石之臣,從哪個方麵講,完顏亶都不能下這個手。


    所以僅是貶出京城,還居行台尚書省事的高位,說白了,裴滿氏與完顏亮之事未必是真的,但經此一別,也讓完顏亶心中有了一絲快意,哪怕此事當真莫須有!


    完顏亮的感受則大是不同,明明是臣子妄加攀附,連自己學識不如皇兄都能夠看出來,張鈞死是撞天般冤,難道更勝自己的皇兄當真就看不出來?為什麽要借這個由頭,讓自己遠離大金的政治中心?上京雖陋,卻是太祖龍興時所指定的都城,燕南雖好,卻不是大金的中樞,離開了上京,便是離皇位遠了一分,讓完顏亮如何高興得起來?


    “大人何必多慮?”蕭裕早早得訊,在大定府備下盛宴,將旁人盡數支開,卻獨自上前寬慰道:“縱是唐括辯之輩,也不過在外四五月即返上京,何況大人乃是陛下嫡親的手足,一父所出,陛下依大人如山,豈能片刻離得開?眼下雖有些波折,料來不過雲煙爾,吾料嘉詔必在左近!”


    完顏亮苦笑道:“蕭大人吉言!隻是皇兄此番借酒發作,卻不曉得有幾分是醉,幾分是醒!召某家入宮時,哪裏還有半分酒意?若是悔悟,豈會等到某家出上京時?眼下一去,怕是要與那趙桓為伴,長居開封了!”


    蕭裕默然,片刻之後,咬咬牙,終於問道:“以大人之貴,與聖上同出一門,哪裏去不得?何事不可為?眼下大人竟毫無打算麽?”


    完顏亮眼中放光,麵色轉兇,恨聲道:“所以在上京者,正為此事!否則所為何來?隻是如今離了上京,若有何變故,隻怕為太祖諸孫所乘,豈不痛哉!”


    蕭裕這才開顏道:“既是如此,下官便放心了,大人隻宜早做準備,遲早有返上京之日,那時節若有何舉動,某必率軍自大定返上京,燕南諸路兵馬返身不及,塔塔爾諸路兵馬南下又遠,大事可定矣!”


    完顏亮喟然道:“蕭大人於亮,實遠過於手足,異日若成大事,亮不敢忘恩!”


    蕭裕知機,連忙退後跪伏在地,沉聲道:“此為大金擇賢主,非為某家一身富貴,日後若成大事,還望大人赦臣於野,但得子孫繞膝,牛馬肥壯,便是無上富貴!”


    完顏亮乃是聰明人,哪裏理會不得?遂立即上前,把臂扶起蕭裕,也滿麵誠摯道:“蕭兄放心,亮非是悖德之人,久後方知人心,眼下不便多言!”


    二人遂相視會心而笑。


    但大事竟不出蕭裕所料,完顏亮才出京,朝中大小事務盡在裴滿氏之手,完顏亶才過得數日,頓覺不安,成日裏宮中進出的都是後族勳貴,萬一有何變故,哪裏得個安心的人在?莫非這完顏氏的天下,竟然要歸了裴滿氏所有?太祖龍興之時,女真八族中難說哪家更強,裴滿氏如今更是好大的勢力,豈能不加掣肘?


    “快!快頒旨!召迪古乃返京治事!”


    此時,完顏亮還未出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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