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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章身在書齋,揮拆方遒!嶽書。


    “嶽大哥!”楊峻不顧嶽府滿門驚駭,直接破門而入嶽飛書房:“怎麽會這樣?!”


    楊峻本來以為已經把淮西之事化解,其他罪名何足懼哉,不過眼見嶽飛仍然罷去相位,不由得心下大急。


    “嗬嗬!楊兄弟何事如此慌張?”


    西窗下,嶽飛仍然披襟臨風,手持書卷,滿麵詳和,渾不似今天才罷去相位的人。


    楊峻歎服,忙稍稍平複唿吸,問道:“大哥此番罷職,聖上究竟以何等罪名?輒將副相去職為宮觀使?”


    嶽飛微笑不語,卻親手為楊峻泡上龍井,示意楊峻安坐。老楊哪裏是品茶的人,成日價腹中都是紹興黃酒,茶也不是不喝,往往爛醉之後牛飲一番,倒也可以解酒。似此在書齋之中,明月清風,詩書嘯詠,一盞清茶,與古聖人相通,卻是楊峻上一世、這一生也莫想的事,那還不如提槍上馬,單騎破千軍來得痛快!


    眼看好不容易造成的局麵,眼下卻一文不值,好像黃連鎮上的嶽家將士都白死了,老楊心中愧疚之至,早知如此,何必讓嶽家軍幹冒奇險,去援淮西!楊峻坐在那裏,心如湯煮,卻見嶽飛輕撫書卷,閑適已極。


    楊峻默坐半晌,略略明白嶽飛的意思:“大哥迴臨安,庶莫就為了這等閑適?!如今聖眷不再,連個罪名都沒有麽?”


    嶽飛笑道:“楊兄弟要嶽某保一場富貴,眼下嶽某衣食無憂,自在隨心,何等富貴方可比擬?難道楊兄弟以為,位居中樞方是富貴?罪名之類,若曲意羅織,還嫌少麽?罄竹難書,也不過舉手之勞,楊兄弟也曾說與嶽某,道是‘俯仰無愧’,嶽某何必去爭這等閑氣?”


    楊峻一愕,知道嶽飛不過一番說辭,其實心中必如麵子上這麽平和,所謂外示平和,心憂國事者是矣!


    “倘若邊釁再起,兀術大軍渡淮,大哥還能安居此間麽?”楊峻蓄意不良,正要測測嶽飛心意。


    嶽飛果然一怔,竟不能答,過了半晌才勉力道:“若聖上詔諭,要嶽某提槍上馬,自然是嶽某份內事,豈敢推托?”


    楊峻一聽,心道:“正要你這話!”


    “若邊事如火,朝遷偏偏不肯起用大哥,卻派遣張俊等輩迎敵,大哥如何處之?”


    這番嶽飛有些動容了:“國難當頭之際,嶽某不敢置身事外,自然要請旨出征,安能老死於墉下!楊兄弟此問,是何道理?莫非兀術真有妄動之意?據某所知,自淮西一戰,兀術膽裂矣,若非如此,有可戰之力,豈會讓韓恕等輩致書闕下以求和議?哼!我料那兀術一時間必無過河之意!”


    這話出口,嶽飛指袖而起,言語間對兀術算計精準,哪裏還是書室中宿儒的樣子!看其神搖魄動之處,剛才的閑適風度,早已經被大宋無敵勇帥的剛勇所替代,楊峻心中隻得喟歎!


    “大哥所言者是矣,隻是大哥征戰二十餘年,一旦歇下來,恐怕未孚大哥生平之誌!若大哥當真安於這書齋,弟又何憂!怕隻怕大哥身在臨安,心在鄂州,如此便易為人所乘!便是大哥有富貴浮雲之胸襟,也須防樹欲靜而風不止!有心人自會另生事端!”楊峻也不避諱了,直接道出心中隱憂。


    其實此刻趙構或者並沒有下定殺嶽之心,若是這時節嶽飛能夠擺正立場,再動些關竅,未嚐不能避過一場奇禍!


    “哈哈哈!”嶽飛起身大笑,聲振屋瓦:“楊兄弟多慮了!嶽某此生,坦坦蕩蕩,若說有人曲意羅織罪名,嶽某無話可說,倘若下了大理寺獄,嶽某豈不會自明?!從征幾近三十年來,嶽某自問無絲毫芥蒂於胸,湛湛青天不可欺,舉頭三尺有神明!嶽某豈懼宵小之輩!”


    “大哥難道忘了胡銓、趙鼎兩位大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大宋朝若無嶽大哥,是自毀長城矣,非萬民之福!隻是世間未必人人都不欺暗室之心,無小人則無君子,豈不聞防患於未然麽?”楊峻也站起來,聲音不覺高了幾度。


    嶽飛不覺得楊峻有何堂突之處,卻慢慢思忖,徐徐道:“楊兄弟之意,莫非嶽某在朝中,竟然欲逃富貴而不可得,必要置嶽某於死地麽?!”


    “三帥為何要拜相!”楊峻喝道。


    嶽飛眼中厲芒一閃,卻瞬即隱去:“嶽某無職無權,又未統兵,還怕黃袍麽?”


    楊峻沉聲道:“大哥如此想,兄弟也深知,隻怕有人不信,卻又如何?這嶽府滿門,當真不能讓大哥有所顧忌麽?”


    嶽飛黯然,緩緩走到窗邊,對著一彎新月道:“嶽某寧可於朱仙鎮外,十蕩十決,也不願立於朝堂之上,與那班……為伍!如此才棄統軍之權,辭中樞之位,但求無愧於心罷了,若如此仍有不良之輩,定要奪嶽某之命,莫非聖上不辯黑白?此事嶽某也無從左右,聽天命而已,難道還要嶽某與那班……營營苟苟之輩為黨,以求免禍乎?!楊兄弟不必再說,嶽某寧死不為此矣!”


    楊峻無力地坐下,卻一時不忍放棄。


    “大哥,某有一計,未與大哥相商,還請大哥指教!”楊峻咬咬牙,決定拚了。


    “楊兄弟有何妙策?”嶽飛問道。


    “若邊釁再起,鄂州軍中皆為大哥舊部,必要請大哥還軍按閱,那時身在軍中,豈不穩如泰山!”楊峻腆顏道。


    嶽飛霍然轉身,直視楊峻:“莫非楊兄弟欲以眾軍民項上人頭,換嶽某平安?!”


    楊峻不敢逼視,低頭拱手:“張都統曾與兄弟一封密函,並不須挑起邊釁,隻是送幾份急遞到臨安,那時誰敢前往京西路驗實?如此不費一兵一卒,卻換得嶽大哥與大宋江防安穩,豈不兩便?!”


    楊峻說這話時,連張憲也被冤進去了。


    “住了!”嶽飛暴喝:“如此欺君之事,嶽某寧死不為!不過為了嶽某區區一人,何必震動南北?那時就算沒有戰事,兵馬錢糧須耗多少?若行此事,嶽某是大宋朝罪人,更加罪無可赦!”


    這話已經很客氣了,總算看來楊峻麵上,沒有直接趕人出門。


    “大哥之言是矣,還是兄弟失了計較,正好兄弟還未迴信,不如大哥迴函一封,落下款印,兄弟便送返鄂州軍中,勸張都統息了此心,可好?!”楊峻拱手道。


    嶽飛欣然援筆,一揮而就:“書致禦前鄂州兵馬司都統製張兄帳下:某自入閣以來,軍中諸事久荒,力尚不能任樞閣細事,安能預軍國大計?且在臨安穩如山嶽,無貽張兄之憂,盛情可感,其計較則不必,還請張兄以江南民生為念,勿為嶽某妄動幹戈是幸!提舉醴泉觀嶽飛敬上。某年月日。”


    楊峻得書,珍之重之,小心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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