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姬歌經刁帥推薦應聘到東城區惠惠娛樂廳唱歌。樂廳老板娘朱惠惠像得到了一顆珍珠寶貝,高興得什麽似的,拉著姬慧的手激動地說:“我們真是前世有緣呀,你來加入我這個小集體,會給我們帶來財運和名聲,當然你也有了較好的發展平台。”

    朱惠惠藝校畢業,當過演員,算是內行。她人品不錯,誠實經營,對員工友好,寬和,從不拖欠他們的工資。常言道,和氣生財。因此她的娛樂廳名聲不錯。姬歌的到來,為她的娛樂廳錦上添花,生意更加紅火,幾乎晝夜爆滿客人,好像從天上掉下棵搖錢樹,金錢嘩嘩地流入她的口袋。

    姬歌的名氣也越來越大, 近來被選拔參加了農民工業餘文藝隊,忙得不可開交,心情卻很愉快。人就是這樣,當你在擁擠著的茫茫人海中找到你的生態位,看到你的人生價值時,再忙再累,心情也會爽快。

    姬慧在東城區,姬歌在西城區,姊妹倆難得見麵。

    七月的第一個星期日,姬慧和姬歌正巧趕上休息,約定在王府井書店門口會麵,然後逛逛商場。女人多半喜歡逛商場,即使不買東西,見了商場也想進去看看,一轉悠就是半天,忘了時間,忘了煩惱,甚至忘了饑渴。都市裏有不少女人和老公慪氣或心情鬱悶時,常常用逛商場,購商品來消愁解悶,打發時間。

    前一天晚上,落了一陣毛毛雨。早晨,蔚藍的天空上,漂浮著絲絲縷縷的雲彩;空氣格外清新,唿吸起來非常舒暢;花草樹木像剛出浴的少女,清純鮮嫩,香氣襲人;縷縷朝霞從東邊地平線上冒出,仿佛突然綻開一叢叢紅玫瑰;瞬間噴出一束束金光,狀如扇形;須臾之間,一輪火紅的太陽從地平線上一躍而出,仿佛玫瑰叢中升起一個碩大的紅色氣球,冉冉漂起,壯麗輝煌。

    姬慧和姬歌起了個大早,幾乎同時到了約定的地點,商店還沒有開門。

    姬歌上身是一件乳白色長袖襯衫,下身是藍色牛仔褲,腳蹬一雙白色運動鞋;黑亮的披肩發像瀑布似的垂在腰間,顯得身材修長,渾身洋溢著令人陶醉的青春氣息。

    姬慧上身是白色襯衫,下身是黑色便褲,腳上是一雙黑色布鞋;齊耳的短發,顯得幹淨利落。

    她們見麵的第一句話是:“爸媽來信了嗎?”這句問話她們幾乎同時說出,語氣充滿關切和焦慮。彼此的迴答是:“ 沒有。”她們一個多月沒有接到家信了,非常掛念。

    姬歌說:“我近來好幾次夢見了爸爸媽媽,看見爸爸的精神很好,媽媽看上去很年輕,很漂亮,動作很快,幹活很麻利。人們說夢與現實相反。不知道他們的身體怎麽樣。”她說著,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別迷信,別擔心,他們的身體一定很好。”姬慧嘴裏這麽說,心裏比妹妹更著急。

    姊妹倆互相安慰了一會兒,情緒好了起來,臉上露出了微笑。

    她們像孩童似的對周遭的一切感到好奇。她們讚美翠綠的樹木,她們觀賞鮮美的花朵,她們感歎花瓣上清瑩的露珠……

    商店門口的人越聚越多,等待著開門,有的看書讀報,有的就著礦泉水啃麵包,有的默默地站著,東瞅西望,有的高聲談論。有兩個人的談話引起了姬慧和姬歌的注意。

    一看就知道,這兩個人是農民工。一個中等個頭,約摸50出頭,藍色襯衫,黑色褲子,土黃色膠鞋,身上汙泥斑斑,褲腿挽至膝蓋,裸露的小腿很壯實;頭發斑白稀疏,臉龐黝黑,兩道濃眉下閃著一雙和善的眼睛,透出幾分愁雲。另一個細高個兒,白上衣,藍褲子,約摸30出頭,臉色蒼白,透出幾分焦慮和病態。兩人的神態看上去都十分窘迫。

    中等個兒的嘴裏慢慢地嚼著油條,一麵說道:“咱們建築隊的老板去年欠我們四個月的工錢,今年半年快過去了,隻發了兩個月的工錢。昨天我老婆來電話說,我父親生病住進了醫院,需要錢。我一點辦法也沒有。”說完,他深深地歎了口氣,一臉無奈,使勁嚼著嘴裏的油條,仿佛要交出個解決困難的辦法來。

    細高個兒點起半截紙煙,使勁吸了一口,隨即吐出一團煙霧,憤憤地說: “他媽的,我們得給他點顏色看看,不然他不會按時給我們發工錢。”

    “我們能把他怎麽樣?天下烏鴉一般黑,老板的心都是黑的,拖欠農民工工錢是全國的普遍現象。前幾天,我接到在上海打工的一個朋友的電話,他說那裏的老板也拖欠工錢,有的拖欠一年,甚至更長時間。”

    “我們組織人上訪,告狗的。”

    “你來了時間不長,還不了解情況。我們去年幾次上訪,一點作用也沒起。那些信訪辦公室的官員,聽聽你的反應,做做記錄,講幾句不疼不癢話,應付你一下,把你打發走,他們就完成了任務。”

    “我們向全國總工會反應。”

    “屁事兒不管。中國的工會隻是個形式,瞎子的眼鏡,是個裝飾,根本不可能為工人的利益著想。”

    “我們罷工,集體上街遊行!”

    “你想擾亂社會秩序嗎?你想當反革命嗎?你沒聽說安定壓倒一切嗎?壓倒一切意味著什麽?你懂嗎?拖欠我們幾個月血汗錢,對我們說是大事兒,可是對政府來說,又算什麽呢?”

    “我們拚死拚活地幹活,老板不發工錢,就是安定?老板拖欠工資,我們找說理的地方,要血汗錢,就是擾亂安定?他媽的,什麽屁邏輯?誰在擾亂安定?是哪些黑心的老板勾結一些無恥的官員!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你說的在理兒。可是誰和你講理?”

    “老子迴家種地去,不給他媽的幹了!”細高個兒把煙蒂吐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幾下,仿佛那麽一踩,就下了決心似的。

    “人家老板才不怕你走呢,你走了,還有別人來。你沒見火車站汽車站橋洞裏到處躺著從外省漂來打工的人嗎?去年有一次,我們集體找老板要工錢,我們說,你不給按時發工錢,我們不幹了。你聽他說什麽?他霸氣十足,氣勢洶洶地說,‘誰想走,馬上給我滾開。在中國,要找四條腿幹活的牛馬不多,找兩條腿幹活的人到處是。’老板巴不得你走呢,你一走他拖欠你的血汗錢,你永遠別想要。他狡猾得很,用拖欠你的工錢,拖住你的腿腳。你就像兩腿陷在沼澤地裏,越陷越深。去年年底,有個建築隊的農民架子工老婆出了車禍住進醫院,急需錢,老板拖欠了他一年工資,他一分也要不上。他一氣之下從還沒有封頂的六層樓跳下,腦袋摔得稀巴爛。”

    旁邊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插話道:“原始資本積累時期,資本家對工人的剝削最殘酷。中國的私人企業正處在這個階段。”

    兩個農民工仿佛對這句深奧的話沒有留意,繼續自己的談話。

    細高個兒氣得嘴角直冒白沫,說道:“他媽的,他不把我們當人看待。要是我的話,我把那個王八蛋老板宰了,再跳樓。”

    “你連老板的影子也見不上。他即使出現,身邊也圍著保鏢。”

    “照你這麽說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是嗎?”

    “能有啥法兒?我們隻好忍著,等待上麵的紅頭文件為我們撐腰。”中等個兒無奈地說。

    “政府有勞動法嗎?”

    “不知道。即使有,有誰執行呢?誰來監督呢?中國人習慣於紅頭文件統治, 封建社會叫聖旨,還沒養成按法辦事的習慣呢。”

    “恐怕那些老板有紅頭文件也不執行。”

    “你說對了。不執行皇帝的聖旨,要掉腦袋。不執行紅頭文件,連根頭發也掉不了呀。”

    “你們是哪個建築隊的?”一個胖墩墩的幹部模樣的中年人插話道。

    談話的兩個農民工沒有搭理,神色有些驚慌,默默地走開了。

    幹部模樣的人立即跟上去,微笑著說:“二位請留步,我是專抓農民工工資落實的。”

    姬慧和姬歌立即認出,說話的人是孟祿興。

    “你能解決問題嗎?”那兩個人轉過身問道,臉上的神色由驚慌換成驚疑。

    開放改革以來,私人企業,特別私人建築企業拖欠農民工工錢成了普遍現象,並且越來越嚴重。有的公司一拖欠就是一兩年,或更長時間。農民工和老板的關係很緊張,矛盾越來越尖銳。為了討迴血汗錢,農民工和老板展開了激烈的鬥爭,不斷地上訪告狀,罷工遊行。更令人痛心的事件是,有的農民工討不到血汗錢,跳樓自盡,以示抗議。無疑,這種變態的現實,奇怪的現象不能不引起全社會的密切關注和政府的重視。

    近來孟祿興調到市政府有關部門,主抓落實農民工工資。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一上任就深入農民工,了解情況,調查研究,寫匯報,抓落實,工作倒有些成效。

    “政府對拖欠農民工工資十分重視,決心加大督促力度。隻要問題確實存在,我想,會很快能得到解決。”孟祿興說話的語氣聽起來堅定不移。

    “那好,我們就和你談談。”兩個農民工開始向孟祿興反映情況,越說越氣憤,嗓門越來越高,像吵架,吸引了許多人圍觀。

    “你們的老板是誰?”孟祿興問道。

    “胡聰明。”

    “胡聰明?”

    “怎麽?你認識他嗎?”

    “噢,噢。聽說過。”

    孟祿興感到很驚訝,沒想到他的老同學竟然也拖欠農民工工錢。前幾天在在京老同學聚會上,他說,我抓拖欠農民工工資落實,請老同學支持我。當他問胡聰明是否也拖欠農民工工資,胡聰明向他再三保證,一份錢都不拖欠。看來深入群眾才能了解到真實情況。孟祿興對這個意外收獲感到十分得意,心裏開始謀劃如何進一步了解胡聰明拖欠工資的情況,怎麽找他談話,怎麽做到既堅持原則,盡快解決問題,又不傷害老同學的感情。

    孟祿興和兩個民工說完話,轉過身來發現了姬慧和姬歌,熱情地招唿道:“是你們倆呀!想不到又見到了你們!怎麽樣?挺好吧?”

    姬慧和姬歌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先向孟祿興問好,說了一些感謝的客套話,接著簡略地說了自己的近況,末了問道:“劉姐好嗎?民子怎樣?”孟祿興迴避了她倆的問題,嘴角掠過一絲苦笑,抱歉地說:“姬慧為我們服務得很好。我們有些做法傷害了你的人格,請原諒。”

    沒等姬慧和姬歌對他的話做出反應,孟祿興說了聲再見,就離去了。

    她們發現孟祿興的臉色有些難看,好像痛苦的樣子,但猜不透是什麽緣故。孟祿興好像故意迴避提及劉梅和民子,這使她們感到很納悶。

    姬慧恍然大悟,孟祿興和劉梅的關係可能出現了麻煩。她記起,他們夫妻在許多問題上意見不一致,動不動為一點雞毛蒜皮的事兒爭吵得麵紅耳赤,家裏常常籠罩著鬱悶而壓抑的氣氛。

    姬慧的感覺完全正確,但不知道他們關係緊張的深層原因。

    原來姬慧離開劉梅家不久,刁帥和劉梅之間的戀情結束了。劉梅的心情不好,脾氣變得更壞了,越來越神經質,動不動就拿孟祿興出氣。孟祿興無法忍受,一氣之下搬出去住了;民子跟著媽媽。

    有關統計數字表明,中國的離婚率幾乎以直錢不斷上升,20世紀90年代是80年代的將近4倍。特別是北京的離婚率上升的速度驚人,居全國首位,進入新世紀達到50%左右!夫妻分居或離婚無倫是什麽原因,都是件不愉快的事兒,彼此給對方造成苦惱不說,如有孩子,對他們傷害很大,在他們幼小的心靈裏造成了不可治愈的創傷。父母離異的未成年人心理不會健康,犯罪率比較高。

    “孟大哥好像心裏不同快?”姬歌望著孟祿興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說道。

    “我也感覺到了。”姬慧說話的語氣透出幾分同情。

    “我覺得他們是個幸福的三口之家。”

    “各家有各家的難處。”

    她們正說著,刁帥突然出現了,他並沒有看見孟祿興,也不知道她倆在談論什麽,指的是誰,接著姬慧的話茬說道:“托爾斯泰說‘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隻見刁帥穿著半袖乳白色t恤衫,藍色牛仔褲,黑色皮鞋;腋下夾著一個棕色真皮公文包;神采飛揚,渾身帥氣,立即吸引了許多女人欽佩的目光和男人嫉妒的眼神。

    姬歌一看見刁帥,臉頰頓時飛起了兩片紅暈。姬慧立即覺察出姬歌的臉上的神色。

    還沒有等姬慧和姬歌開口說話,刁帥接著熱情地說:“沒想到在這兒看到你們倆,見到你們實在高興。”說著,他轉向姬歌:“哎,有個消息你應當知道。”

    “什麽消息?”姬歌急切地問道。“8月中旬北京電台舉辦民歌唱法比賽,你們文藝隊李指導對我說,決定讓你參加。”

    “我,我行嗎?”姬歌紅著臉說。

    “我看行,要有信心。”刁帥鼓舞道,“從下周開始,我抽時間陪著你練,你看怎麽樣。”

    姬歌對刁帥的建議不置可否,眼裏透出了感激的光彩。

    姬慧說:“謝謝刁大哥的幫助。”

    刁帥隻是憨笑,目光從姬慧臉上移到姬歌身上,充滿了熱切和愛戀。

    姬慧敏銳地覺察出刁帥和姬歌之間正在萌發著一種不尋常的東西,這種東西好像深秋落在荒原上的一個火星,風一吹便會燃成熊熊大火。

    過了片刻,刁帥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時間,說:“時間不早了,我要去北京飯店參加一個影視研討會議。再見。”他說完就匆匆離去了。

    姬慧若有所思地望著刁帥瀟灑的身影淹沒在人群中,慢慢地收迴目光,牽起姬歌的手,沉默了一迴兒,開門見山地問道:“姬歌,你和刁大哥的關係怎麽樣?”

    “你指的是什麽?”

    “我覺得刁大哥對你有意思。”

    姬歌心裏很佩服姐姐的直覺能力,笑了笑,沒作答。

    姬慧接著問道:“你感覺到了嗎?”

    姬歌點點頭,承認道:“早感到了。”

    “你的想法呢?”

    “你要我怎麽說呢?”

    “你認為他怎麽樣?”

    “他很帥氣,也熱情。”

    “這是明擺著的,用不著說。我的意思是,你覺得他對你真心嗎?”

    姬歌沉吟了片刻,說道:“我隻感覺到他對我很熱心,但究竟他心裏怎麽想的,人心隔肚皮,很難了解,我說不準。”

    “你愛他嗎?”

    “他救了我,幫助我找工作,教我練習唱歌,我非常感謝。我也很喜歡他。但愛嘛,怎麽說呢?我真不知道怎麽感覺才叫愛。”姬歌實事求是地說。

    姬歌說的是心裏話。喜歡和愛究竟是什麽感覺?二者有什麽區別?的確是個難題,是個爭論不休的問題,至今似乎還沒有一個權威能下個確切的定義,並科學地把它們區別開來。其實,姬慧也不明白喜歡一個人和愛一個人的感覺有什麽不同。她近來開始喜歡李毅,喜歡他待人熱情誠實,喜歡他幹活認真一絲不苟。這種感覺算不算愛,她也說不清楚。不過,她覺得喜歡一個人一定是愛他的開始。

    “就算喜歡是愛吧,你覺得你和他合適嗎?”姬慧說。

    “這怎麽說呢?我想和你談談,一直碰不到一起。我覺得他大學畢業,我連初中都沒有畢業;他是北京人,我是個山村人;他是個公司的經理,我是個打工妹。這怎麽說呢?”姬歌不知怎麽表達才恰當。

    “你想說,你們不門當戶對,是嗎?”姬慧會意道。

    姬歌點點頭,表示同意。

    姬慧接著說:“因此,我看,這事兒你得認真考慮考慮,不能隻憑感情,要實際一點。婚姻問題是件終身大事兒。”

    “我也是這樣想的。我一直沒有向他表示什麽,他也沒有明確地向我提出什麽,隻是越來越明顯地暗示對我有意,我裝著什麽也沒有感覺到。”

    “這就對了。”姬慧想妹妹長大了,心眼兒多了。

    “你怎麽樣?身邊有喜歡你的人嗎?”姬歌問道。

    “至今我還沒有發現有人盯著我。”姬慧說,“不過,我們店裏有一個年輕人,我覺得他不錯。”

    “你喜歡他嗎?”

    “和他在一起,我感覺很愉快。”

    “他們是幹啥的?”

    “他和我們一樣,是個打工仔。”姬慧說,“我倒不嫌他地位低出身微,隻要互敬互愛,就能過好日子。”

    姬慧對自己未來的另半要求不像別人那樣,夢想著一個才貌雙全有錢有勢的完美的白馬王子,而想得很實際,也很現實。

    姬歌很讚成姐姐的想法。

    姊妹倆正說著,一個年輕人微笑著向她們打招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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