憫生山莊敗了,而且敗得幹脆利落,這利落程度甚至出乎元原所料。


    他們趕到憫生山莊時,這裏已剩下了一座空蕩蕩無人息的宅子,和滿地零落的屍體。


    程觀瀾於自己房中自斷經脈,而程家家主程琛和他的夫人似乎也因為兒子已不在而斷了生機,一個自縊、一個自刎,紛紛上了路。


    元原幾人走進程觀瀾的房間。


    程觀瀾已死了幾個時辰,卻還保持著倚坐在桌前的樣子,隻是身體已經僵硬了。


    而他麵前,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幅畫像。


    跑來看熱鬧的秋長容隨意掃了一眼便驚唿出了聲:“居然是我姑姑那副畫的仿製品!”


    不僅是簡單的仿製,幾乎與原畫作無什麽不同。


    秋長容知道程觀瀾這人過目不忘,但能將隻見過一麵的畫作憑記憶複原到這個程度,還是令他小小吃了一驚。


    他湊近了看,卻又看到了畫作旁的一行小字,忙將畫拿了起來。


    “怎麽了?”元原聽他忽然屏息,問道。


    “畫上有字。”秋長容凝眸片刻,念道,“生不得形依,死不得魂與。早知如此,何必許來生。”


    跟在一旁的秋長鳶不解道:“這是什麽意思?什麽來生?”


    “來生... ...”秋長容琢磨道,“此前情報有道,這人似乎見到了我姑姑那副畫後便一直念叨著什麽前生之類的,聽他這意思,倒像是前生他與那雲增有情、還許了來世,可誰料這輩子雲增卻在他出生前就死了。”


    “君生我未生麽... ...”秋長鳶搖了搖頭,“真是癡心妄想,這世上哪有什麽前世今生啊... ...”


    秋長容對這些情啊愛啊並不怎麽感興趣,不過好奇了片刻便放下了畫,轉向元原道:“這程觀瀾怎麽死的這麽幹脆?!”


    他連埋伏陷阱都準備好了,結果一進來就發現該死的都死了,這讓他心很累啊!


    “我也不知。”元原淡淡道,“恐怕是因為,他真的以為風殷瀾背叛了吧。”


    風殷瀾對慕清琅的一往情深,程觀瀾不可能不知道。


    而程觀瀾本身就是一個癡情的人,所以在他看來,風殷瀾會為了心上人背叛自己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再加上符風死時,他們的有意誤導,或許更是讓程觀瀾徹底相信了風殷瀾的“背叛”。


    “可是這也不至於說死就死啊... ...”秋長容撇了撇嘴。


    這程觀瀾要是拚死掙紮一下,他們還真沒把握一定能攔得住呢!


    秋長鳶卻似忽有所悟地道:“要說這程觀瀾的畢生追求吧,也就是集齊四塊佩玉以複活雲增了。如今他會幹脆利落地死掉,即是說他覺得自己不能集齊四塊佩玉了唄!”


    “集不齊四塊佩玉... ...就是不能統一天下... ...”秋長容順著秋長鳶的思路想道,“這倒是,畢竟流煙穀和符風都沒了,他想翻身幾乎是不可能了。”


    秋長鳶道:“恐怕不僅如此呢!我總覺得,這個風殷瀾的死起到了什麽決定作用,是以程觀瀾此前雖懷疑風殷瀾背叛,卻還沒放棄生機,可一聽到風殷瀾死、他便自絕了。”


    秋長容眯眸想了想,心中忽然有了想法,卻不敢確定。


    他轉頭看向元原,卻見對方正隱隱笑著,顯然是已經知道了原因:“你知道真相了?倒是和我們分享一下啊!”


    元原搖了搖頭:“談不上真相,隻是有些猜測,不說也罷。”


    畢竟這世上能徹底阻攔程觀瀾野心的東西實在不多,而其中為首的,便是其“心上人”雲增所著的那幾本秘籍了。


    若他沒猜錯,那最後一冊劍譜多半是在風殷瀾手裏。


    至於現在這劍譜在何處... ...


    他忽然想起了慕清琅此前提到過的——“後來這風殷瀾就時不時地寄書信過來。”


    這秘籍的下落,或許已經很清楚了。


    思及至此,元原斂袖起身,頭也不迴地道:“這裏死了這麽多人,實在不吉利,燒了吧。”


    既然你已等不到那個人,也確實不需要再留在這個世界上了。


    若有來世,倒希望你能得償所願。


    也不枉,你為我帶來的這許多樂趣。


    “對了。”將近門口,元原忽然又道,“流煙穀的那個點雨... ...”


    “死了。”秋長容迴答得幹脆利落,“風殷瀾似乎特地為她擺了個靈器陣,希望她能逃掉,但是因為你提前跟我們說了要注意,所以那個點雨沒走多遠就被我們捉到了。”


    “她可說了什麽有用的話?”


    “也沒什麽... ...”秋長容皺著眉頭想了想,“無非是承認了一些事。比如說,那個派去殺你的女人確實是他們流煙穀的... ...殺了風歸堡上下的,也是流煙穀和憫生山莊。”


    元原“恩”了一聲。


    這些早都知道了,看來,確實是沒什麽新鮮的事情了。


    ***


    憫生山莊之外,香帥正瀟灑地坐在馬車前緣,一腿微曲,一手拄在膝蓋上托著腮。


    朱紅大門,馬車停靠。


    除去少了兩個門衛外,這場景實在熟悉得很。


    一如當年他帶著雲兒初至無爭山莊之時。


    恍惚間,竟已十年了。


    “在想什麽?”元原從院中推門而出,步步靠近,一聽氣息便知香帥在神遊天外。


    “在想很久以前。”楚留香道,“那個時候,你剛比我膝蓋高一點!”


    元原冷笑道:“我第一次見你時也有七八歲了,隻比你膝蓋高一點?你踩高蹺了?”


    身高問題絕不退讓!


    楚留香被元原懟得啞口無言,苦笑著認輸道:“好好好,是我記錯了,那時你可高了呢!”


    元原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下次不要亂說話。”


    楚留香:“... ...”


    自從雲兒向他坦白自己的另一重身份以後,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啊有木有!!!


    以前那個又乖又軟萌的雲兒哪裏去了啊啊啊!


    不過好吧,反正無論怎麽變... ...這個人都是他的!


    “維時呢?”雖然看到了那個綠點的方位,但元原還是象征性地問了下。


    “後麵的馬車上。”楚留香指了指,“他好像有些不舒服。”


    元原皺了眉:“不舒服?我去看看。”


    他疾步靠近了後麵的馬車,關切道:“維時,怎麽了?”


    等了許久,直到元原都以為宿維時是不是暈過去了、剛想掀起簾子問問,車內才終於有了迴應:“沒事,不必擔心我,隨... ...阿雲。”


    “可你氣息不穩。”元原不讚同地想,這人肯定是有事了。


    自宿維承那日身隕,宿維時便一直不好,神色一直憔悴至極不說,連內力都時時不穩。


    而自己的師父梁則也沒好到哪裏去,祈寧生怕他胡思亂想,連他的畫魂劍都給收了。


    思及至此,元原低聲道了一句“失禮”,便掀開了馬車的車簾。


    車中坐著的宿維時一身素服,眉目蒼白至極。他原本合著眸子,待元原一把掀開了簾子,他便也“唰”地睜開了雙眼。


    元原目不能視,隻能靠氣息判斷這人是否還好,是以他自然也看不見此時宿維時眸中滿溢著的痛苦、思念和不舍。


    隻是他雖看不到,卻隱約有所感覺——


    現在宿維時給他的感覺,竟跟那時在秋寧劍穀時,香帥給他的感覺一般。


    好像突然間就變了一個人,可明明又是這個人沒錯。


    他那時確實異想天開過,難道香帥也被穿越了?可後來他與香帥挑明一切時,香帥也有對他直言,那時的香帥是接收了一些另外的、類似於前世一般的記憶。


    莫非,現在的維時也是這樣?


    “維時... ...”元原試探道,“你真的沒事?”


    “放心。”出乎元原所料,宿維時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重複道,“我沒事。”頓了頓,他又道,“我聽說... ...你要走了?”


    “是啊。”元原眸中染上了一絲笑意,“我與人有約,此約已誤許久,不願再等。”


    宿維時沉默片刻,應了聲“恩”,隨後忽然將自己腰畔的玉簫解了下來:“今日一別,再見不知何年,你帶著它。”


    元原訝然道:“這簫對你而言,不是很重要的嗎?”


    宿維時淺淺一笑,忽然止不住地輕咳了兩聲後方道:“無妨,拿著吧。”


    他身子向前一傾,不由分說地將玉簫塞進了元原的手裏。


    見元原無奈地應了“好吧”、隨後仔細將簫放進了懷中,宿維時才鬆了口氣,眼神卻忽然有些放空。


    他忽然想起,那些慢慢蘇醒的記憶裏,不知是哪一年哪一日,眼前這人問他——


    “你那簫從來不吹,戴在身畔有什麽用!”


    他不以為然地笑道:“早晚有用的。”


    他那時不好意思說,自己不是不想吹,而是實在於音律一道無甚天賦。


    學了多年,唯一一首吹得順的曲子,還是首悼亡曲。


    可誰知,天意弄人。最後他還是為這人吹奏了這首悼亡曲。


    而且是在這人墳前,吹了整整二十年。


    元原返迴自己的馬車時,香帥已給趕車的馬喂好了馬草、掛好了韁繩。


    見元原返迴,香帥便眼睛一彎,笑道:“和朋友道過別了?”


    元原點點頭:“恩。”


    “那便走吧!”香帥接了一把,將元原送上了馬車,“你說船建好了,我們便去看看!對了,安寧和承月呢?”


    元原想到這兩個孩子便忍俊不禁道:“先你一步去船上視察了!”


    “什麽?!!!”香帥表示這可忍不了,“快把穩!我加速啦!!!”


    小包子自風歸堡出事後,便一直呆在慕清寒身邊養傷,幸而《雲音》一書研究的便是小包子這樣因內力所致的傷痛,加上慕清寒寸步不離的照料,這孩子的身體很快便轉好了。


    隻是傷勢可愈,心上難平。


    親眼見到了自己滿門被滅,這對於一個孩子的傷害可想而知。


    是以元原在小包子好起來以後,便將安寧送到了小包子的身邊。


    兩個孩子境遇雖稍有不同,卻都是孑然之身,倒也算是個伴。


    好在一切如他所願,自從安寧到後,小包子竟真的慢慢好了起來,雖還不見往日活潑明麗,卻也陰鬱漸散了。


    “啪!”馬鞭利落地抽到了馬背上,馬吃痛地低鳴一聲,加快腳步奔跑了起來。


    元原倚在馬車中,聽著外麵人的低聲抱怨,忽然覺得心中分外平靜。


    現在武林大局在握,可還有很多紛爭並未徹底平息。


    他還不能完全安心。


    不過還好,自己不是一個人。


    無論天涯海角,還有個人可以駕著馬車帶著他四處闖蕩、還有個人可以在任何地方找尋到他。


    還有個人,知他護他,讓他不至於形單影隻。


    餘今斯化,可以無恨矣。


    ***


    ——後江湖誌:


    安元五年,江湖初定。秋寧劍穀、千杯客、雀疏閣並執天下。


    於其年,公子隨雲收整雲增遺留劍譜,名之《慕雲劍法》。此劍法共七冊,前六冊大意皆為世人所曉,唯最後一冊所述不得而知。


    次年年末、深冬歲尾,四陸之花竟於同日開落,世人無不稱奇。


    同日,樂生堡二公子宿維時,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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