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原閉上眼睛,靜坐了許久,才勉強壓下了腦海中的天旋地轉。


    蘇蓉蓉蹲在他身旁,顫聲道:“公子,你沒事吧?”


    元原像是沒聽見蘇蓉蓉的話一般,喃喃著道了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說著便用力撐著身旁的木桌站了起來。


    蘇蓉蓉根本不知道元原為什麽突然就變成了這樣,但她是個聰明人,心中已隱隱明白了,這多半跟楚裕的遲遲不歸有著很大的關係。


    可正是因為自己已有了猜測,她反而不敢去跟元原確認。這樣的一個答案,知道了不如不知道。


    是以元原不解釋,她也不再問,隻是默默地跟在元原身側,看著他握緊了浮光劍、沒有目標地在街上走來走去。


    這樣不知走了多久,元原卻突然停下了腳步。蘇蓉蓉偷偷打量了一眼元原,心中便瞬時湧起了無限的酸澀。


    她家少穀主向來都是意氣風發、胸有成竹的,何曾露出過這樣的疲色和茫然。


    兩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突然停到了來時的長街前。


    午時已過,這長街上又充滿了喧鬧的人聲,紛雜交錯。兩旁的引歸花已全部變紅,像是一團又一團從蒼穹跌落的朝霞,明媚而淒烈。


    蘇蓉蓉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一時竟生出了一種、或許下一刻楚裕便會從人群中鑽出來對他們歉聲道“久等”的錯覺。


    可是她盯了許久,直到眼睛都酸澀了起來,卻還是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這個時候她已經可以確定了——


    阿裕,迴不來了。


    蘇蓉蓉沉默了許久,突然對元原道:“公子,我們迴家吧。”


    她說的“家”,自然不是那個暫住的宅子,而是他們的秋寧劍穀。也許迴到了劍穀,就能看到楚裕了,也許他隻是先迴家了!


    元原聽了蘇蓉蓉的話卻沒有迴答,他任由一股寒意在心中無限擴散,好像整個人都要被這寒意冰凍起來一般。許多被他忽略了的事情一時間匯聚到了一處,凝成了一個新的猜測,可這猜測卻讓他整個五髒六腑絞著疼痛。


    他側頭,像個無措的孩子,艱難地對蘇蓉蓉道了句:“蓉蓉,我們好像犯了錯。”


    蘇蓉蓉不明所以,但元原卻沒有給她解釋,而是運起了輕功、朝一個方向狂奔而去。


    他跑的極快,落地的一瞬間竟感覺有些氣喘。蘇蓉蓉勉力跟著落到了他的身側,奇怪道:“公子,我們怎麽迴到這裏了?”


    他們到的,正是先前齊英一家三口住的院子。


    元原對蘇蓉蓉低語道:“蓉蓉,你退後。”


    蘇蓉蓉雖不知原因,卻聽話地退了幾步,可元原卻仍然搖了搖頭:“再退,退到院門口去。”


    直到看到代表蘇蓉蓉的綠點確實已移動了過去,隨即深吸了口氣,推開了緊閉的木屋門扉。


    如他所料,這屋中有一個人,正對應了麵板上的那個紅點。


    見元原推門而入,那人還輕柔地笑了笑。


    而隨著這笑聲席卷了元原整個感觀的是——


    極為濃重的血腥味。


    元原扶穩了門框,指骨甚至因太過用力而有些發白,這樣才勉強忍住了自己差點便掩藏不住的脆弱。


    這味道太過熟悉,這感覺也似曾相識。


    就好像他在來到這個世界前曾看到的那樣,看著自己的至親被一群陌生人千刀萬剮。


    而他卻隻能捂緊了嘴躲在櫃子裏一聲不發。


    那時候他沒能保護好自己的父親,現在,他又失去了自己的師兄。


    明明拚了命地在讓自己變強,卻終究無能。


    屋中的那人見元原推開了門後就一言不發、麵色蒼白,心情瞬間愉悅極了,聲音中滿是歡快的意味:“怎麽樣,喜歡這份新年禮物嗎?”


    這個人還跟上午元原他們來的時候一樣,荊釵布衣,樸素卻難掩風華,就連那溫溫柔柔的笑容都半點未改。


    唯一的不同大概隻是她衣裙上、多出來的那些如紅色引歸花一般擴散而粘稠的血跡。


    元原啞聲道:“安寧呢?”


    女子稍稍斂了笑容:“我女兒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過問。”


    “也對......”元原長舒了一口氣,“所以,是我們弄錯了。”


    女子搖了搖頭:“不隻是你們,是全天下,都弄錯了。”


    弄錯了那些殘忍事件真正主謀,錯將一個替罪羊當成了真兇,還自以為看破了一切!


    她笑盈盈地走到了元原的身邊,故作惋惜道:“可憐你那個小師兄了,似乎還是第一次出來闖蕩江湖吧?卻沒想到,一腳就踏進了鬼門關......”


    元原冷笑道:“就跟你那短命的夫君一樣嗎?”


    女子的麵容扭曲了一瞬,溫柔的笑容也無法再維持,而是換上了原本的冰冷殘忍:“我本已退出江湖,不再過問這些,是你們逼我!是你們毀了我的家!”


    元原點點頭,也不狡辯:“沒錯,確實是我們毀了你的家。可是......你本能反抗的。”


    在元原他們帶齊英走的時候,這女子並未如齊英所想、正在廚房裏忙碌,她一直都站在屋內門後,靜靜地看著這邊。


    而且,代表她的圓點,是綠色的。甚至沒有一瞬變為紅色。


    換句話說,她完全沒有想過要從元原他們手中,奪迴自己的丈夫。


    元原道:“你的身手確實不足以與我們三人抗衡。確切的說,你能打得過的,也隻有我師兄了。所以,你害怕了,不敢來送死,就隻好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躲起來,任由你丈夫做了替死鬼。”


    女子愣了愣,她竟沒有像元原所想的那樣發怒甚至發狂,而是溫和地笑了笑:“對,你說的對呀。我不僅不敢去死,我還在想......要是他替我去送死了,也許我以後就能光明正大地在江湖上行走,不用再整日擔驚受怕了。”


    她說著說著,卻忽然落下淚來:“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自私,我害死了他。哈哈哈哈,可是那又如何?我會替他報仇的!我雖然殺不了你,卻可以讓你一輩子活在師兄慘死的陰影裏!”她哽咽著頓了頓,淒涼道,“至於我自己......我自然也會隨他而去的。這一次,再不要丟下他一個人了。”


    在齊英死掉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後悔了。若不是因為後悔,她也不會生出歹念,刻意地去尋找這三人所在。


    她隻是沒有料到,她本以為自己會因為找到替死鬼而感到輕鬆,可是她感受到的卻隻有痛苦。


    這種痛苦,自她嫁給齊英之後,已很久沒有感受到了。


    元原解下了身後浮光,聲音冰冷如寒刀,字字落在女子身上,迫得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我不會讓你這麽輕鬆地死掉的。”


    他輕輕說完了這句話,浮光劍也應聲離開了劍鞘。


    女子看著那漂亮的劍光,突然想起幾個時辰前——


    就在楚裕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些引歸花的時候,她也看見了那些變色的花。一瞬間被最濃厚的血色染紅的柔軟花朵......真是美極了。


    ***


    元原不知道自己揮劍砍了多久,待他神誌稍微恢複了一些的時候,女子已經消失,滿地都是零落的碎肉。


    他靜靜看著麵板中那些散落的肉塊,竟不覺得惡心,反而有些想笑。


    很好,這人再也不能站起來了,她再也不能傷害自己在乎的人了!這不是很好麽!


    元原自然看不見自己的臉色有多麽猙獰。他隻覺得心中輕鬆,腦中暈眩卻更甚。


    提著劍站在血腥味裏呆愣了半天,他才想起來——


    對了,我得給阿裕收屍。


    浮光劍帶著血跡迴鞘,其音鏗然,卻沒讓元原神色變動絲毫。


    他像是漂浮著一樣遊蕩到了另一堆碎肉旁,然後緩緩地俯下了身。


    無論活著的時候有多麽不同,變成肉塊以後,觸感倒是一樣的。


    他嘴角一咧,扯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這笑容映著他滿臉的血汙、可怖得像是個魔鬼!


    元原握緊肉塊輕輕道了句:“阿裕,別怕。殺你的人,我已經......”


    他忽然頓了頓,臉上突然恢複了一點人類的神色,隨即,便是突如其來的狂喜。


    就像是一瞬間被喚醒了所有的感觀和理智,連麵上的蒼白都減退了許多。


    元原喃喃道:“這是......”


    話還沒說完,卻有人輕輕打斷了他:“你沒事吧?”


    這聲音像是鬼魅一般憑空出現,元原一怔,這才發現門竟不知何時被人打開了。


    他皺了皺眉,確定自己沒有聽過這聲音:“你是誰?”


    那人低聲笑了,聲音中帶著一絲令元原熟悉的張狂:“都這個模樣了,還有閑心好奇我是誰呢?這麽多碎肉,至少兩個人吧?都是你殺的?”


    元原警覺地站了起身:“我師姐呢?”


    蘇蓉蓉就站在院子裏,怎麽會見到這人走來卻不發出預警?


    “她啊!”這人幽幽道,“暈了,我打暈的。”


    元原已拔劍出鞘,浮光寒光熠熠:“你想幹什麽?”


    他麵上冷峻,心中已經開始盤算怎麽帶著蘇蓉蓉離開了。


    因為在他與這人周旋的時候,遊戲麵板彈出的提示已提示了這人的身份。最重要的是,這麵板右上角的等級提示——


    熟悉的亂碼。


    這人的功力遠在他之上,根本沒辦法硬拚。


    元原態度冷硬,對方的態度卻堪稱溫柔。


    他看著元原,就像看著自己的一個老朋友,笑容滿麵:“我可沒有傷害你師姐。而且,我還有個驚喜要給你哦!”


    元原被他這惡心的語氣弄得心中一顫,剛想說些什麽,卻突然感到腦中“嗡”的一聲。


    在被黑暗徹底吞沒之前,元原耳邊,這人聲音依舊溫和:“別怕,我隻是接你做個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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