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河,禁地。


    寒風攜陰氣,末路歸魂潭。


    萬魂老祖因為一份衝動,給出了一個希望。


    一個希望,卻也是一個絕望。不過是一命換一命而已的絕望。


    有時候,相愛的人都會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救對方的生命,但沒有人想過,如果隻能活一個人,誰生,誰死,其實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可對於彼此相愛之人而言,簡單的道理,卻也是最難以懂得的道理。


    寒風陰氣裏,悲絕痛苦中,漠於瑤便也同樣不懂這樣的道理。


    她隻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她,周衍就不會死。


    如果不是因為她,那麽周衍如今更會功成名就,更進一步。


    可惜,一切都是她,一切都是她的愚蠢、笨拙而引起。


    所以,在聽到萬魂老祖說的話之後,漠於瑤沒有任何猶豫的立刻決定去做——這就像是瀕死之人抓住的救命稻草,就像是迷路的人遇到的前行的燈塔。


    漠於瑤什麽都不去想,立刻靠近周衍,按照萬魂老祖的說法取周衍的血脈之力。


    這個過程原本應該很困難,可如今她隻是這麽想了,這仙凰之血便立刻自周衍的體內飛出,自主的蔓延了過來。


    隨後,一切的過程便如萬魂老祖所說,漠於瑤很自然的去做著。


    這裏,沒有任何的幹擾。


    這裏,也不會有任何的幹擾,因為這裏除了血河和周衍狂暴逸散開來的血色長發、除了漠於瑤之外,也再無其它。


    漠於瑤完全因為周衍的變化而瘋了。


    人,也許也隻有在即將失去的時候,才會知道有些自己在乎的人遠遠比自己想的還要重要,還要難以割舍。


    仙凰之血中,漠於瑤施展出了強大的幽冥之力,本能的衍化出了一個幽冥的混沌光圈。


    光圈之中,漠於瑤脫離了自己的肉身,以肉身形成一個鼎爐載體,不斷的自我化道一般的淬煉。


    這是一個無比漫長而痛苦的過程,但心中擁有執念,哪怕是再漫長而痛苦的事情,也依然不會覺得漫長,不會覺得痛苦。


    漠於瑤拾起周衍的劍,金色的軒轅劍依然如過去那麽於普通之中呈現出如至尊一般的氣血。


    漠於瑤已經看不到了,但是她的神魂卻可以感知到這所有的一切。


    她沒有任何遲疑,一劍先斬斷了自己的魂體其中的一隻修長的玉手手臂。


    奇特的幽冥之力忽然蔓延,一股股獨特的仙氣忽然自未知的魂海魂潭深處溢出,彌補漠於瑤的損失,讓她逐漸的恢複。


    但是漠於瑤沒有痛苦,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她似乎處於一種完全崩潰的狀態,以至於整個人都完全麻木了。


    下一刻,似擔心那血域魂毒太兇,漠於瑤又再次斬斷自己的另外一隻魂體手臂。


    第二隻手臂也在此時被幽冥仙氣包裹著,忽然遁入了周衍的頭頂之中。


    這時,大量的幽冥仙氣都沸騰了起來,漠於瑤的第一隻魂體手臂已經生了出來,她又再次的將這手臂斬斷,繼續投入周衍的頭頂之處。


    那魂體手臂化作一道幽冥仙氣的手掌形狀之物,再次遁入周衍的大腦之中。


    這時候,漠於瑤的第二隻手臂又在未知的幽冥仙氣之中生長了出來。


    就像是一個永無止境的過程,也像是一個受盡折磨的過程。


    每一次斬魂,漠於瑤的神體就更加幹枯,而她的魂體,則是更加的虛弱。


    在第一百次斬魂的時候,漠於瑤累積出來的痛苦讓她近乎徹底倒下,但是她死死的堅持了下來。


    痛苦得麻木,便不會痛苦。


    為了那一縷希望,便是再難,也可以堅持下來。


    一百次。


    一千次。


    一萬次。


    十萬次。


    ……


    一年過去了,三年過去了。


    三年三個月三天,也很快就要過去。


    漠於瑤魂體的雙臂依然在不斷的斬落,但是她的魂體已經空洞一片,幾乎透明,所有的幽冥仙氣潛能全部釋放一空,甚至血脈之力、神體潛能全部的吞噬一空,如今也已經達到了極致的極限。


    幽冥仙氣飼養的血域魂毒,也一點點的圓滿,全部的從周衍眉心爬出,殷紅如血,兇悍如狂。


    漠於瑤看不到,也感應不到,更是觸摸不到。


    但是她臉上多了幾分舒心的笑容,多了幾分解脫之意。


    “周衍,我走了。或許,我再也難以有第三次的生命,但我其實很幸福。


    從格萊斯那謊言裏聽到你想娶我的消息之時,那是憧憬的幸福。


    如今,是為自己恕罪的幸福。


    這三年裏,我也第一次發現,自己其實沒有那麽弱,也沒有那麽差勁。不過,有些事情,往往在知道之後,也將是落幕之時。


    我的生命走到盡頭,卻能讓你走出敵人的算計,我很欣慰。


    周衍,你要好好的……好好的成長起來,別再,為沿途的風景而駐留。


    我是風景。可再美的風景,也有凋謝的時候。


    彈指而紅顏,刹那之芳華。我的離去,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無論是曾經的蕭紫依,還是如今的漠於瑤,都隻是那彈指的芳華。”


    “如果,還有來生,或者說還能有一種生命的形式,那麽愚笨、傻傻的我一定會默默的守護,默默的祈願與祝福,再也不走入你的生活,不為你招惹禍事、沾染禍端。如果有……來生……”


    漠於瑤的話語甚至沒有說完,無盡的血域魂毒卻全部飼養達到了圓滿,接著忽然全部的自周衍的眉心飛出,全部的遁入了漠於瑤的魂體之中。


    “會……有嗎……”


    “沒有……”


    漠於瑤的神體、神魂在那一刻被可怕的魂毒吞噬,迅速的腐朽,最終和血域魂毒一起,豁然間湮滅。


    一枚普通的乾坤戒指忽然掉落。


    其中,有一套靈荷青蓮甲如最美麗的紗裙顯露了出來,這是周衍曾經為漠於瑤煉製的,那一晚,漠於瑤穿著這套紗裙,依偎在周衍懷中。


    如今,所有東西消失,這一套青蓮紗裙,卻依然還在。


    上麵,還有著絲絲少女的清淡甜香氣息。


    心上人送的衣服,她一直舍不得穿,卻會不時拿出來看。


    隻是,不舍得穿,最終,卻也再沒有機會穿。


    她以為,來到文華殿,她會是整個暗神域最幸福的新娘,但,她卻害死了她最心愛的人。


    她的世界也為之而崩潰、坍塌。


    ……


    黑暗的世界出現了光明,周衍看到光明,卻看到自己的神識被鎮壓在了洛書河圖之中。


    巨大的龜甲如一片天幕,守住了他的神智,讓其不至於被沾染魂毒。


    可周衍並不開心。


    因為黑暗的世界,他更能感應到外麵發生的一切。


    這三年三個月零三天,周衍每一分每一秒,都度日如年,親自感應到漠於瑤的付出而無能為力。


    這三年的鎮壓,讓周衍從無能為力的強烈刺激之中,變得無比渴望力量。


    變得,心中充滿了狂躁的冷酷之意。


    “你鎮壓了我三年,洛書,你若不給我交代,我與你不死不休!”


    周衍近乎於瘋狂,清醒了過來,想脫離洛書河圖的鎮壓,卻依然無法脫離,周衍忍不住狂怒咆哮。


    “多大點兒事?是你自己不聽話,沾染了是非因而結出了苦厄果。那女娃兒都知道自己是風景,你又為何不知?除了強大和原本的紅顏,其餘,你就該不擇手段強大就是了。什麽是不擇手段?相信這次之後你也不用別人教了,格萊斯不是給你上了很好的一課嘛。”


    洛書河圖之中,一個老氣橫秋的聲音慵懶無比的道。


    周衍幾乎要暴走,但是洛書河圖卻完全不在乎的道:“看待問題不要那麽片麵,想知道漠於瑤的生死,想知道會不會有下一世或者是有其餘的本我虛我,隻有你足夠強大才有資格知道。而且,你的命不屬於你一個人,你還有好幾位紅顏,可不要做出殉情的事情來,不然這女娃兒就白白苦那麽久了!”


    “我不用你來教訓!”


    “嘿嘿,我還不屑於教訓你這個廢物呢。我就等著看戲,看將來你的所有女人被煉製成不朽的機械傀儡,幫機械族人繁衍不朽機械生命好了,反正你也沒機會超脫了。”


    洛書河圖之中傳來戲謔的聲音。


    周衍雙眼變得血紅,但是他強力的鎮壓了下來,忍住了怒意,逐漸的恢複了平靜。


    “不錯,這樣還不暴走,說明你算是基本合格了,那麽小子我告訴你一個讓你更痛苦的事情,你再駐留不該駐留的風景,會更慘哦!”


    “而且,你以為暗神域是虛?如果這樣,你就錯了!暗神域是真,是不朽天路的第一站,這裏所有都是真,沒有虛。”


    “河圖洛書,你可以當我是真正的完整不朽兵,屬於伏羲大帝,但為何在此,有什麽原因你都無需知道——因為你太弱,你沒資格知道。”


    “漠於瑤死了嗎?還有希望見到嗎?我知道你最關心這個,但我告訴你——等你足夠強大了,你就知道了。”


    河圖洛書的聲音威嚴了幾分,卻似乎更像是諷刺的語氣。


    似乎,它很不待見周衍。


    周衍也根本不在乎,如今他在乎的,也隻有漠於瑤。


    “我也很累了,提供了不少力量給那女娃兒,不然她也堅持不下來呢。不過你不用謝我,我這老家夥反正也看你不對眼,不稀罕你的感謝。我去睡覺了,下次醒來,卻不知到啥地方了,以你的性格來說,估計那會兒你也死了。”


    “我早說過,你就是爛泥扶不上牆,那幾個爛貨還不信。”


    河圖洛書嘀咕著莫名的話語,但周衍還是聽到了。


    不過周衍絲毫不為之動心,反而在洛書河圖沉睡之後,他立刻衝了出來。


    神魂歸位,周衍發現,他的一切狀態沒有退化,還如在遇到漠於瑤之前的那種狀態一樣,出於一種神靈七轉巔峰境界。


    可越是這樣,周衍越是心神顫栗。


    他整個人哆嗦著在這一片血河搜尋,卻是再也感應不到漠於瑤的一縷血氣,一縷魂氣。


    “啊——”


    周衍撕心裂肺的厲聲咆哮,如瘋了一般。


    他的聲音在這一片血河迴蕩,卻也挽迴不了什麽。


    血河依舊。


    寒風陰氣也依舊。


    那一套孤零零的青蓮甲,也依舊。


    周衍哆嗦著走了過去,將青蓮甲收起,隨後一道魂氣變化出了一個漠於瑤,讓她穿上了這樣的衣服。


    但,變化出的漠於瑤,卻沒有了雙眼,也沒有了雙臂。


    她雙眼已瞎,雙臂已斷。


    周衍用盡一切的力量,哪怕是氣運、天機與功德之力,都無法達成這樣的條件。


    最終,漠於瑤依然崩碎了,變化不出來。


    周衍懷抱著魂甲,跪在了地上,雙眼之中,落下了血淚。


    漠於瑤的話語,如依然還響徹在周衍耳邊。


    那一句句的‘壞人’,還恍若昨日。


    隻是,如今伊人已經離去,那這世間,也再沒有可愛的少女稱唿他為‘壞人’了……


    “瑤瑤,我和你拜天地吧,讓萬魂老祖當我們的婚姻證明人。”


    周衍癡癡說道。


    他懷抱著曾為漠於瑤煉製的這一套靈荷青蓮紗裙,如在自言自語。


    萬魂老祖盡管已經很虛弱,卻依然歎息道:“你們,拜天地吧,我作見證人。”


    “此情,至死不渝。此情,地老天荒。”


    ……


    周衍懷抱著青蓮紗裙,完成了最莊嚴也最完整的婚禮。


    隨後,他以雙手挖開血河,選擇了一處安靜的血脈之地,將青蓮紗裙埋葬,和他對漠於瑤的所有情感一起,埋葬。


    血淚,揮灑在了這全新的血河孤墳上。


    孤墳上,那一枚曾經的空間陣盤上的符文全部消失,隻留下了一行簡短的文字,記述著漠於瑤短暫的一生。


    “愛妻,漠於瑤之墓。夫——周衍留。”


    漠於瑤的一生,也僅僅,隻烙印下了這樣的一行文字。


    周衍在這孤墳旁獨坐,一坐,就是整整一個月。


    他在這裏,陪著漠於瑤的孤墳度過了沒有任何聲音的一個月。


    他的世界,因為漠於瑤的離去,而失去了聲音。


    他的雙眼,因為漠於瑤的離去,而逝去了神采。


    他的心神,因為漠於瑤的離去,而徹底的封鎖。


    “如果有來生……瑤瑤,相信,會有來生的。”


    周衍喃喃自語,雙眼流出過多的血淚而一片血紅,近乎瞎掉。


    但他卻不在乎,而是目光看向了血河之外——


    天魔戰場嗎?


    天魔首領格萊斯?


    不擇手段的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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