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說著普通話,在這方言遍地的縣城裏,有些格格不入。


    旁邊停著的那輛公交上,幾個人透過窗戶赤裸裸看向了他們。


    蕭止墨不看也能感覺到那些視線,若是以前,他絕對會暴躁起來。


    可現在,他也平靜的可怕。


    甚至以前,即便他自己能力非凡,可出行還是會有一群保鏢護著。


    那不是他刻意擺譜,即便他能力強大,可蛇的本性,不喜歡與太多繁雜接觸。


    可現在,為了白安安,他把那些全然拋開了。


    他還記得,自己是條蛇,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生活過潮濕的地底,也生活過肮髒的沼澤。


    把錢遞給白安安後,兩人上了車。


    曾經,她也是這樣。


    拖著自己弱不禁風的身子,拉著行李箱,一個人輾轉幾次公交車,從村子裏到縣城,從縣城去市裏,再從市中心到機場。


    離開了生她養她的地方。


    那時候,一路上陪著她的,是陸以川。


    因他是鬼,她卯著力氣抬箱子時,其實他都有幫他。


    可現在。


    她迴來了。


    從那陌生的都市,再一次要迴到那個梨花開盡的村子,陪著她的,換了個人。


    兩人剛上了車,就有人認出了她。


    “安?”


    她抬眼一看,是她那鄰裏八方的其中一個老阿姨。


    這個女人,會在過年過節給她糖吃,有了什麽好吃的,也會主動送她一點,還會拉著她那上一年級的小孫子去她家,讓她給講講功課。


    但也會在聽到別人拉到她家家長時,磕著瓜子兒,說說她爹媽的死,再說說她這麽漂亮的女娃子,可能上輩子是個妖精。


    有人說,農村的人大多淳樸。


    也有人說,窮山惡水多刁民。


    她不置可否。


    “翠姨。”她稱唿了一聲,然後找個位置,先讓蕭止墨坐進去,她坐在了旁邊。


    第一次聽白安安說方言,蕭止墨平展的唇角勾了勾。


    怪好聽的。


    “安,迴家過節啊?”


    “嗯。”白安安盡量從喉骨發出了聽似正常的聲音。


    突然,那翠姨雙腿一翹,臉上帶了些柔和,“安,你可真給咱們梨白村長臉,現在全縣都知道咱們村出了個文科狀元,考上那紹義大學了啊!你那分數和照片,可都在一中校門外貼著呢!”


    說罷,她的目光一直瞄著坐在白安安裏頭的蕭止墨。


    他們一起上來,蕭止墨身上那冷淡素雅的氣質,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車裏那為數不多的幾個人,都在偷看他。


    “啊。”白安安勾了勾唇角。


    “怎麽了,眼睛怎麽那麽紅?”看似關心了一句,可那翠姨的目光還是在看蕭止墨。


    聞聲,蕭止墨不放心的看了一眼。


    之前她還好好的,可現在竟然一瞬間紅了眼。


    怕是那阿姨哪句話,戳了她一直緊繃的弦,隨之弦便彈了彈吧。


    “沒有,有些不舒服。”


    “唉……你看這小身板瘦的,那好學校,吃的好嗎?”翠姨又問,話畢後她突然想到了啥,大手把大腿拍的很響道,“安,忘記告訴你了,你爺不在家。”


    “嗯……”


    “你知道啊。”


    “這位阿姨,您好。”


    怕白安安撐不住,蕭止墨終於側過身子替她接了句話。


    終於聽到蕭止墨開了口,那翠姨一頓,一口鄉音問:“呃……你是安的……”


    他是小安子……


    他也不知道。


    但是,他一手搭在白安安肩上,語氣溫柔:“現任男朋友。”


    現任。


    嗯,沒毛病,畢竟現任可以分分鍾變前任。


    “哎呀,安,你小小年紀都交男朋友了啊,你爺知道嗎,你爺辛辛苦苦供你念書,你在外麵可得好好……”


    驀地,白安安便感覺肩膀上那一隻手用了些力氣,“這位嬸嬸,您操心多了。”


    他聲音依舊很平淡,可這話的語氣,卻讓人不寒而栗。


    霎時,在他們背後,有兩個穿校服的,看似高中生模樣的孩子說起了悄悄話。


    “哇,那就是咱們高中畢業的文科狀元白安安,在學校就是校花,男朋友……真像明星啊。”


    “好好學習是王道,我也想去b市看一看。”


    小孩子的話,或許白安安聽不到,可就蕭止墨的聽力他卻聽的很清楚。


    “小安子,這車什麽時候開?”他問了一句。


    “還得一個小時,但如果來遲了,會沒座位。”


    蕭止墨有些不理解。


    之後白安安沒再說話了,她拿出手機打開了微信,在上麵很快速的打著字。


    這時坐在他們旁邊一個有些小殺馬特的姑娘,指了指她的手機,“你這是真的假的?”


    “假的。”


    她其實不知道那女的在問什麽,但如今,各種和現實有聯係的詞,比如“真”,“醒”這些詞,她不想聽。


    她希望,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夢就好了。


    那女的隨後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了她的“玫瑰金”,檔次不如白安安,她意識到什麽後,抬起眸子朝著白安安翻了個白眼。


    “真的就是真的,至不至於,誰買不起啊。”


    蕭止墨靜靜聽著這車是那不多的人在拉閑話,他從來到人的世界後,接觸的雖是上等人,可如今想想,不論是上等人還是普通人,俗起來,都一樣。


    但看著小臉蒼白,正在微信上聯係她們市那些簡單的八音會和辦喪事的機構,他很好奇。


    那位爺爺是怎麽教育孩子的,能讓她在各種俗氣侵襲的環境中,開的那麽幹淨。


    時間慢慢過去,蕭止墨也終於知道白安安所說的“會沒座位”是什麽意思。


    就在過去四十來分鍾的時候,有個地方,跑來了很多穿校服,背書包的小孩子,有男的有女的。


    有的還抱著薄薄的被子。


    看樣子,是這縣城裏,有什麽學校在今天才放了假,孩子們從學校離開,準備迴自己的村子過中秋節。


    車裏的氣味本就有些難聞,可那些孩子上來後,莫名有了一種石灰味兒。


    粉筆的味道吧,看起來這些孩子們,個個都坐第一排啊。


    在蕭止墨看到有些孩子的校服上有“一中”的字眼後,他看了看白安安。


    她的母校吧。


    之後蕭止墨的目光停在了一個小女孩身上。


    差不多一米五五的個子,胳膊細的青筋明顯,皮膚有一種病態的白,頭發稀少枯黃。


    她背著很大的書包,直直墜在她的臀部之下,把孩子的腰壓的很彎,她扶著車門口的欄杆,眼神清澈看著外麵煮油條的小攤子。


    咽了口口水。


    須臾,有人問她:“今天老師講的題,你會做了嗎?”


    “嗯,挺簡單的。”


    “那晚上吃過飯,我去你家,你給我講講。”


    “好。”


    看著孩子們,蕭止墨又貓了一眼白安安。


    小安子現在18歲,去年,或者千年,她是不是也和這些孩子一樣?


    白安安這時突然把手機關了,她打開書包,從裏麵拿出那頂之前他買給她的帽子,而後她直接把頭埋在了他腿上。


    “暈車。”


    簡單說了兩個字,她用帽子蓋住了臉。


    這真是蕭止墨的第一次經曆。


    頂多二十來個座位的公交車上,擠了個滿滿當當,甚至這種擠,和市裏地鐵公交還有不同。


    那一路上的崎嶇顛簸,真的很要命,那些擠在車上的孩子們,臉上都是煎熬。


    從縣城到白安安的村子,要有一個小時。


    若是他猜的不錯,怕白安安根本不是暈車,麵對那麽多的孩子,這座位,怕小安子是想讓的,可是顧及到了他的身份,隻能找個蹩腳的理由,讓他們心安理得的坐在座位上。


    蕭止墨那張臉出現在小地方,或許真的就像神仙下凡吧,一路上,他都能感覺到很多灼熱的目光。


    把他從頭到腳都看了個遍。


    他一路上專心看沿途的風景,可就在他看風景的過程中,有一雙手按在他的膝蓋上,緊緊攥了攥。


    力道由緊到鬆,再又狠狠掐上。


    他的褲腿被她的眼淚浸濕了一大片。


    “快到了。”他輕聲說了句話,手在她的背上,輕輕拍了拍。


    迴應他的,是腿上的小腦袋瓜子往他懷裏鑽了鑽,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腰帶碰上了她的後腦勺。


    “小安子。”


    “嗯。”


    “事情辦完之後,嫁給我吧,給你一個家。”


    頓時。


    他們周圍那嘰嘰喳喳的聲音都消失了。


    白安安沒有迴答。


    他們在太陽下山之前,下了車。


    蕭止墨有心想要接過她背了一路的包,還是被她拒絕了。


    順著那條鄉路,白安安彎彎繞繞,最後走到了一座小院前停了下來。


    院子的大門是木頭釘的,院牆很低,蕭止墨的身高能一眼看到院子裏的景象。


    三間小平房,一塊小菜地,兩顆果樹。


    的確是窮。


    白安安從包裏,拿出了一把鑰匙,很利索的打開了大門上的鎖,咯吱一聲推開,她沒有先進去,而是對著她走了沒多久的家,輕聲說自言自語:“迴來了。”


    ……


    蕭止墨見識過很多人類的血腥和殘忍,因為他的身份,他很少關心人類的那些悲歡離合。


    可這次,白安安讓他改觀了太多。


    她生疏卻手巧的裁剪了兩塊兒白紙,在那簡陋的廚房裏,用麵打了糊糊,粘在大門上。


    又把家裏能用的白布全部翻出來,遮住了那幾塊鏡子。


    其實他想告訴她,爺爺的魂都沒了,做那些民間亡靈忌諱的事,已經沒意義了。


    可他卻不能打擾。


    “能幫我搭個棚子嗎?”在她做完那些以後,她在手機上找了一張農村辦喪事的靈堂,給他看了看。


    很簡單,他籠起結界,揮了揮手就好了。


    之後她拿出了他給她的那個盒子。


    擺在了簡易搭起的靈堂中央。


    之後,她拿出本子和筆,努力的迴憶著別人舉辦喪事的樣子,一筆一筆認真寫下步驟。


    她淡定的可怕,簡直不像一個才十八歲的孩子。


    那種淡定讓他都覺得壓抑。


    終於——


    “小安子,為什麽要這麽做。”


    “落葉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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