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自打黃思文上任以來,這德江的市委大院,就沒一天是清淨的,不是這個廠子的工人堵門,就是那個村的村民上訪,連進單位上班,都得靠人護送。


    堵來堵去,黃思文也就麻木了。


    “找信訪辦沒用,這次來堵門的都是退休的老同誌,有原基層領導,有原革委,地委機關的,都是七老八十,誰也不敢動啊!”


    古錫銘連連抹汗。


    “老同誌們,堵門做什麽,他們有吃有喝的,這是要鬧什麽!”


    黃思文莫名其妙。


    周道虔道,“鬧什麽?鬧醫藥費!衛生局沒錢了,市醫院不給開藥,這幫老同誌誰不是一身的病,都靠藥吊著命呢。”


    弄清原由,黃思文怒了,“市醫院這是要幹什麽,造反啊,不解決問題,專製造麻煩,小古,你給夏火鬆去個電話,讓他馬上解決問題,解決不了,他這個局長就別幹了!”


    “還是別找老夏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也造不出錢來,市醫院還欠著藥廠錢呢,老夏也是一身債,逼得自己個兒都住進醫院了,市長,還是你下去解決吧!”


    黃思文死咬著“薛向入常”不鬆口,眼下來了麻煩,周道虔自然不願替他黃某人兜著捧著。


    周道虔話出口來,黃思文險些沒跳下來,心中大罵,“叫老子解決,老子怎麽解決,還不是你和姓孔的拉出的屎,這會兒,卻想著讓老子擦屁股,門兒都沒有!”


    黃思文臉上陰晴變換,不置一詞,古錫銘卻急了,“書記,市長,可拖不得。有老同誌說了,今天不解決問題,他們就去顧委反應了。”


    古錫銘此話一出,周道虔。黃思文齊齊變了臉色。


    雖然德江情況特殊,因著顧委趙老主任的以身作則,德江的顧委並不似他地,總是幹預市委施政,可絕沒人敢小看顧委那幫老同誌的力量。


    尤其是,這次來鬧騰的都是退休老同誌,兩幫老頭子碰麵,難免惺惺相惜,物傷其類,說不得。顧委這迴就得摻和一把。


    可摻和一把後,誰知道會不會有第二把。


    涉及到德江最高權力,誰敢大意。


    周道虔沉聲道,“思文市長,現在沒有功夫考慮了。要麽你下去解決問題,要麽按照方才咱們定的,讓薛向來收拾局麵,你做定奪吧!”


    黃思文憋悶至極,可也知道眼下不是和周道虔鬥氣的時候,思忖再三,歎息道。“罷了,就按書記的意見辦,小古,給薛向打電話,讓他馬上過來,薛向同誌。不是喜歡白紙黑字麽,那咱們今天就把問題攤開了,說透了,落在紙麵上!”


    既然肥肉非舍不可,黃思文不願再有變數。先前,他希圖用空口白話糊弄薛向,這會兒,同樣怕薛向拿好處,不辦事兒,還是白紙黑字,讓人放心。


    這招,他也是跟薛向學的,君不見,他黃某人一跟薛老三提錢,這家夥便提什麽合約麽,沒那兩張紙,姓薛的能這般張狂麽?


    黃思文話罷,周道虔衝古錫銘點點頭,後者立時就行到辦公桌邊,搖起了電話。


    “思文市長這個法子好,跟薛向同誌打交道,還就是得白紙黑字,我吃過這家夥的虧,這迴,就看思文市長幫我報仇了。”


    最終決議,按照自己的設想在走,周道虔心情很不錯,臉上又有了笑模樣。


    黃思文卻沒周道虔這般舒心順意,腦子滿滿的,想的都是待會兒如何拿捏薛老三,有口無心地迴應幾句,幹脆捧起茶杯,不住喝茶。


    瞧見二人這般心不和,麵也不和的場景,古錫銘不禁有些感慨。


    官場如戰場,波詭雲譎,百變莫測,他猶記得黃思文初到任當天,為了市長分工要不要市委參與輔導一事,在見麵會上,和周書記同仇敵愾,同薛向戰了個熱鬧。


    這才幾天啊,倆人之間還沒爆發出大的矛盾,為了權力,就生出如此大間隙。


    古錫銘正感慨著宦海無常,忽聽見門響,抬眼瞧去,正是薛向含笑朝門內走來。


    老氣的眼鏡,遮不住青春的麵龐,銀色的陽光,打在白皙的襯衣上,光彩奪目。


    募地,古錫銘腦海裏浮起兩個詞來“二十六歲”,“市委常委”。


    想想,古錫銘都覺得不可思議,說來,他古某人也算得上德江的青年才俊,政壇之星,三十二歲的正處級,方到全國,也算拿得出手了,可跟眼前的這位薛市長一靠攏,立時成了臭狗屎一堆。


    更離譜的是,人家薛市長這官是做出了境界,不用自己去跑去求,倒逼著倆死對頭想著法子幫他升官。


    不服不行啊!


    “錫銘,楞什麽,給薛市長上茶啊!”


    窺見古錫銘走神,周道虔猜到自家這位秘書在想什麽,別說是古錫銘了,就是他自己也未嚐不覺得眼前之事匪夷所思。


    薛向笑著和周道虔,黃思文打了招唿,接過古錫銘遞來的茶水,坐定,便道,“周書記,黃市長,二位領導見召,不知道有何吩咐?該不是為了門口那攤子事兒吧,這個你們可找錯人了,我這人最是缺乏跟老同誌打交道的經驗了,再加上脾氣也不好,您二位若非讓我接手,非辦砸了不可。當然了,領導們有命,我也隻能擔著了,不過醜話說到前頭,咱們得白紙黑字寫清楚了,出了意外,我概不負責!”


    薛老三何等樣人,黃思文方才走了這麽一遭,他就知道德江的這財政爛攤子,最終還得砸到自己手裏來。


    然而,對這兩位,他可沒存頂點好感,解決麻煩可以,該拿的東西,卻不能少了。


    嘭!


    黃思文重重拍了下桌子,”薛向同誌,注意你的態度,你在跟誰講話,再說了,誰說要讓你去解決外麵的麻煩呢,上來就滔滔不絕,你這是幹什麽,當書記辦公室,是你耍嘴皮子的戲台子?什麽廢話都說?”


    “噢,不好意思,誤會領導的意思了。”


    薛老三言語一句,掏出煙盒,折騰起了香煙。


    “薛向,今天叫你過來,大體是怎麽迴事兒,先前,我在你辦公室已經談了,現在,當著周書記的麵兒,希望你再考慮考慮,不要那麽固執!”


    給薛老三當頭來了這麽一炮,黃思文心情好了不少,思忖起前番在薛向辦公室會談情景,他又覺得此刻有周道虔和自己同在,書記和市長兩頂大山壓著,活土匪或許會有鬆口的可能。


    若是鬆了口,那便是再好不過,一個常委的帽子就省了啊!


    黃思文說罷,便端起茶杯品茶,餘光卻緊緊鎖在薛向那雙漂亮的讓人生煩的眼眸上。


    周道虔,古錫銘也盡皆提起了精神,靜待薛老三迴答。


    潔白的小熊貓,在薛老三修長的指尖緩緩燃燒著,散出一陣好聞的輕煙,一支煙抽盡,薛老三又燃起一支,他慢慢抽著,時間也一分一秒走著,眼見著第二支煙也將燃盡,薛老三卻還沒發言的意思。


    黃思文揉揉盯的發酸的眼睛,忍不住道,“薛向同誌,你考慮清楚沒有。”


    薛向卻無有反應,仍舊悶頭抽煙,黃思文最瞧不得他這裝神弄鬼的勁兒,再度拍了桌子,“薛向同誌,我在跟你講話!”


    “聽見了,市長大人!”


    薛老三有氣無力道,“您說,我該怎麽做,您才滿意,方才進門,我發言來著,您讓我少說廢話,好吧,這會兒,我靜坐抽煙,您這兒又不滿意了,我就想知道,我該怎麽做,您才滿意!周書記,您給評評理吧,黃市長這也太欺負人了。”


    黃思文簡直要吐血,正要擠眉怒目,周道虔接茬兒了,“行了,評啥子理嘛,黃市長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用不著當真,這會兒,叫你過來,是討論一下你的職務問題,薛向同誌啊,要做好挑重擔的心理準備噢!”


    嘴上支應著薛向,周道虔心裏卻對黃思文小瞧到了骨子裏。


    什麽人嘛,都這會兒了,還奢望活土匪會中套,沒吃過活土匪的虧也就罷了,這都幾次栽跟頭了,還不長記性,沒得浪費表情。


    雖瞧不上黃思文,周道虔卻也不願見活土匪在眼前囂張,更不願浪費功夫,畢竟,門口的老頭子們吵得正熱鬧呢,這群老頑固不伺候好了,那就是狗皮膏藥,黏身上了。


    他就替黃思文省了這十萬八千裏的圈子,直接扯上了正題。


    卻說,周道虔這句話,真驚著薛老三了。


    不錯,薛老三猜到最後德江的爛攤子得落到自家身上,因為,他曾設身處地地站在周道虔和黃思文的角度想過,找省裏要支援,這二位斷不會做,靠他二人自己想辦法,有蜀香王那幾千萬在雲錦的賬上躺著,這二位便是有法子,隻怕也沒法子了,淨顧盯著這幾千萬想心思了。


    如此,弄到最後,還得尋到他薛老三頭上。


    說來,薛老三還真不是隻顧鬥爭的官油子,眼前德江的慘狀,他是看在眼裏,急在心頭,不過是尋不到由頭出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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