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費舍爾迴過神來,抬眸與霧氣之中的雙魚座再一次對視,


    “雙魚座,你們的意識應該誕生於靈魂之海被諸神帶入藩籬之內吧?”


    “的確如此。”


    “如果是這樣,那麽你們所知的一切應該都是其他存在告訴你們的,反正,你們應當沒有與諸神對峙過這一點,對嗎?”


    “……”


    雙魚座沉默了片刻,但還是說道,


    “但我們親眼目睹了那個女人來到靈魂之海將你捏造,你有所猶豫,內心中恐怕也早就懷疑你所背負的使命是旁人固定的,恐懼你所經曆的一切都是被人安排好的……至於與諸神對峙,祂們泯滅了母神,縱容靈界汙染暴發,讓我們淪落如此,千百年來日複一日地為祂們償還過錯,這本就是祂們慣用的技倆……


    “權柄新生的意識被祂們欺騙、馴化,被捆綁到了戰船上無法脫身,自然為了所謂的‘顧全大局’棄我們於不顧……而你,祂們向你灌輸了你是拯救滅亡的關鍵,驅使著你蒙受苦難、麵臨抉擇,殊不知你就是滅亡的來源,用致使滅亡的罪行來對抗滅亡、用丟失者的寶物以對抗丟失者,多麽卑劣……”


    星星魔法之中逸散的魔法四散著霧氣,將站在其中的費舍爾暈染得模糊不清,命運卿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隻能用耳朵捕捉他的沉默,她再也忍不住向前走了幾步想要拉住費舍爾,


    “費舍爾,你別忘了你是為了救瓦倫蒂娜她們來的,你……”


    “咚!”


    而雙魚座卻因為她的動作忽而暴起,卻見那霧氣之中的雙魚座猛地一抬觸手狠狠砸在了眼前的魔法之上,那恐怖如斯的力量就瞬間沿著夾縫外側達拉斯貢的軀體傳導而來。


    “哢哢哢!”


    四周的夢境魔法變得搖搖欲墜,宛如劇烈的地震一樣讓命運卿一陣眩暈,關鍵時候,還是費舍爾伸出了手將命運卿的身形給穩住。


    此時離得近了,命運卿才看清費舍爾臉上平靜的表情,他確認了一下命運卿沒什麽事,最後才又抬頭看向魔法之中,


    “我無法判斷你說的是真是假,或者的確有可能是真的吧。但既然如今方外的神祇告訴你了這些隱秘,這也就意味著你們與伊麗莎白合作,要幫助她成就死三一,對嗎?”


    “……的確如此。”


    “所以,就當我是滅世預言的核心,就當諸神們犯下了真正的罪狀吧,可如果是這樣,那麽滅世預言最終達成的話,我也應該成為諸神們償還罪過而必須歸還的一部分……但伊麗莎白卻並不知道這一點,她傻到以為,隻要滅亡降臨、諸神的規則潰散而成就新的規則,我就會迴到以前的模樣繼續待在她的身邊……”


    費舍爾的話語平靜,似乎聽不出其他的任何情緒,讓旁邊的命運卿頗為意外,


    “如果方外的神祇為了達成目的隱瞞了伊麗莎白這一點,那麽你們又如何保證,方外的神祇為了得到你們的協助沒有對你們隱瞞什麽、全部說的都是實話呢?或許在那些神祇的眼中,你們與一個人類也並無任何區別吧?”


    “……”


    費舍爾的迴應簡短,卻讓雙魚座和一眾混沌種陷入了沉默。


    但不能證真也不能證偽的事情畢竟是存在的,靈魂之海是被竊來的這件事恐怕是真的,可諸神們的目的便屬於前者的範疇了。


    混沌種們恐怕一直以來都沒有將自己看作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自他們誕生而來,從長遠地開始注視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便是如此,他們的來源是被竊來的,他們的存在也應該來源於世界之外,而不是此地。


    “對諸神的清算會導致規則的崩潰,我不相信伊麗莎白能借助方外神祇的力量重建這一切,哪怕她能保全納黎,但在那之外的一切存在全部都會死……”


    “這有什麽關係嗎……據我們長久的觀察,世界內的生靈死在彼此手上的累計數量遠多於此刻……神話種們對其他生靈的欺壓、神話種之間的戰爭再到人類對亞人、彼此的欺壓……不過是一個循環而已。”


    “你說得對。”


    費舍爾苦笑了一下,但還是說道,


    “但即將死掉的這些生靈裏,有我在意的靈魂,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那麽,祝你好運……費舍爾……”


    雙魚座原本高昂的聲音又開始變得斷斷續續,如同最開始時那樣的有氣無力,似乎他們尋常說話的時候就是這樣?或者隻是星星魔法的信號突然又不好了。


    下一秒,四周的星星魔法逐漸散去,隨著雙魚座的身影消失,天穹之上,那駭人的氣息又接著傳來。


    那令人驚懼的半神全力的撞擊聲並未再傳來,似乎對夾縫的攻擊也是一件耗費頗大的行為,需要短暫地修正才能繼續。


    命運卿再次看向了費舍爾的背影,顯然,雖然剛剛他駁斥雙魚座時的模樣真的很堅定,立場爭鋒相對,但對方的話語到底他心裏信了幾分卻又猶未可知了。


    她緩步走到了費舍爾的身邊,抬眸看向他,卻見他的表情依舊平靜,不知道在想一些什麽。


    命運卿沉默了片刻,望著他辦公桌窗外瀕臨破碎的夾縫風景,開口問道,


    “你的那本補完手冊,我能看看嗎?”


    費舍爾瞥了她一眼,隨後伸手入懷中,將那本有著古樸封麵的補完手冊取出,向命運卿展示。但因為亞人娘補完手冊的所屬依舊歸於費舍爾,所以命運卿並不能閱讀其中的內容,隻能打量一下它與其他補完手冊別無二致的封麵,


    “裏麵寫的是什麽?”


    “……一點我的研究報告,實際上什麽內容都沒有,如果硬要說的話,它更像是一個能兌換獎勵的許願機,前提是研究足夠多的亞人種。”


    “獎勵?所以,你這麽喜歡亞人種就是因為這些獎勵?”


    費舍爾望著命運卿手中握著的亞人娘補完手冊,忽而有一些怔愣,從內心產生了一種虛無感,一如當時在亞人娘控的居所中看到特蕾莎雕像的時候。


    命運卿看著他的停頓歎了一口氣,將手中的亞人娘補完手冊原路遞了迴去,轉而開啟了另外一個話題,


    “以前,在明日香還在我身邊、米哈伊爾先生也還與我們聯係的時候,他曾經提到過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


    說著說著,她便伸出了兩根手指,比劃了一個頭顱般大小的圓柱體的水缸,向費舍爾提問道,


    “假設有一天晚上,在你沉沉睡去的時候,一個人對你進行了實驗,他對你實施了麻醉,在你毫無意識的時候趁機將你的大腦剖出,以完美無缺的技術將你的大腦放到了一個培養皿中保持原來的活性,同時用極其先進的樞機儀器鏈接你的大腦,操控它們向你的大腦輸出與尋常接受到的完全一模一樣的信號,讓他產生了與往常一樣的幻覺……”


    一邊說,命運卿也一邊將手放在了眼前虛幻的桌麵之上,從那裏傳來了觸感,


    “從你的視角之中,你還會迎來第二天早晨,與你認識的女人待在一起、與她們交談,可實際上這一切全部都是你大腦感知到的信號模擬出來的,並不是真實的……那麽如果是這樣,你該怎麽證明現在你看到我、與我交談、去解決滅世預言又不是這樣的一個悖論呢?也許這一切都不過是黃粱一夢,是偽造出來的無意義之物?”


    費舍爾被迫動起了腦子,思考起了證明的方法,例如在虛幻構造出來的世界裏麵鐫刻魔法,提供魔力迴路?不過按照假設來說,那個科學家一定要是完美的,能絕對複製所有的信號才對……


    如果是這樣,他該怎麽去證明呢?


    證明自己看到的一切是真實的,而不是被人偽造的……


    死亡呢,死亡或許可以,但科學家完全可以也同步模擬死亡的感覺,停止對大腦的供給……


    命運卿微笑起來,沒有著急讓費舍爾給出答案,而是轉頭看向外麵的夾縫,那裏經過了靈魂火焰的灼灼燃燒此刻已經變得越來越脆弱,於是她便邀請費舍爾道,


    “沒關係,一邊想我們也一邊去夾縫裏麵看看吧,檢查一下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好。”


    他將亞人娘補完手冊給收迴懷中,命運卿則抬了抬手指,使用了命運的力量將外麵的空間給縮短,將他們兩人帶往了外麵。


    夾縫之中猩紅之霧到處彌漫,與現實之中抬頭仰望夾縫看到的景象正相反,此刻向下望去,便能隱隱約約從猩紅之霧中看見他們快速略過的山嶽與聚落。


    塞瑪雪山向下是北境諸國,隨後是薩丁女國,隨後是一片海洋,再然後便是施瓦利……


    “嗬嗬……”


    緩慢地看著下方,命運卿背著手,突然輕聲一笑,讓還在思考的費舍爾轉過頭來看向她,


    “笑什麽?”


    “我突然想起了好幾千年前和明日香剛剛相處的時候……她就像是每一個轉移之人的老師那樣,不僅負責教導我們控製我們體內不斷滋生的混亂力量,最重要的,是幫助我們【補完】我們內心中存在的空缺,而這也是為什麽我們擁有的手冊會有這樣的名字的緣故。”


    “你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很早很早,早到星星還未入侵北境,距今大概七千年的時候。”


    “真是難以想象,活了這麽久內心會是什麽感覺。”


    “什麽感覺都沒有,因為我經常會將腦子給切掉,除了一些必要的記憶,其餘的我都會舍棄。所以,思想上我大概會一直年輕,而這也是我長壽的秘訣……”


    “你先前說的問題好像解決了,連腦子都切了,好像比將它放在缸中還要更可怕吧?”


    “哈哈……”命運卿被費舍爾一本正經的分析給逗笑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隨後說道,“哪有這麽恐怖,我又不是篡生混亂的持有者,我不過是將腦子的一部分給還原了,時間迴溯……這樣積攢下來的混亂與瘋狂也會一並消失,所以……我才好好地活了這麽久。”


    “這也是明日香教你的嗎?”


    “不,是我自己摸索出來的。對混亂方麵的內容其實她基本上無能為力,更多教導我們的內容都是在內心的層麵上。除了一些實在幫不上忙的,例如迦勒·烏茲那樣的,她才會動用魔法封存他們的記憶,讓他們沉浸在永遠靜止的記憶之中,至少幾十年中能一直穩定下來……”


    命運卿頗為懷念地低下頭來,看向下方朦朧的猩紅之霧,其中能看到大海,


    “其實在我穿越過來的時候我才九歲……”


    “九歲?你怎麽活下來的……”


    “很神奇吧,但其實那時我的心理年紀已經十七歲了,因為我從小就似乎與混亂的力量有很強的聯係……我經常能看到未來發生的事情,而且是一連串發生的事情,甚至長到讓我分不清我到底是幾歲,哪邊是真實的。”


    命運卿打了一個比方,使得她的情況更加具體,


    “你知道像什麽嗎?就像是突然有一天,在你高中參加拉拉隊的那個下午,你一下子又迴到了你九歲的時候,然後你身邊熟悉的朋友瞬間就變成了你小學的同學?又在九歲待了一年或者幾個月,然後你又突然迴到了三歲,吃了幾年奶之後又瞬間到了十七歲……在這種過程裏,我的認知開始崩潰,我時常不知道哪邊是真實的、哪邊是虛幻的……”


    “缸中之腦,對嗎?”


    “沒錯,在我十七歲的時候,我瞬間能知道三歲發生的事情,可當你帶著這種模糊的記憶迴到三歲的時候,那種記憶讓你變成了劇本上的一個角色,你不清楚下一秒具體會發生什麽,卻對你看到的一切都很熟悉,像是彩排了無數次那樣,一切都像是被安排好的……”


    命運卿比了一把手槍的形狀指向自己的大腦,好像從一個活了幾千年的老太婆瞬間變成了一個十七歲正在經曆這種令人崩潰過程的小太妹,


    “所以我開始迷茫,開始懷疑一切的真實性,這導致了無休止的放縱……我在十七歲的記憶裏酗酒、抽煙,拿著我爸媽的零花錢去買麻卷煙,總之,你能想到的一切壞事我都幹過……我甚至會忘記自己有著好幾段不同人生的事情,變成一個……像瘋子一樣的嘴臭女孩。但這一切都在遇到明日香之後改變了,她就像是我的同行夥伴一樣,和我一起啟程,幫助我尋找真實,一起探究答案。”


    費舍爾看她,發現她嘴角不自覺地帶笑,便問道,


    “看起來,你現在找到了真實,對嗎?”


    “嗯,但這是我和明日香的方法,並不算是缸中之腦的標準答案……或者說,每一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我們都天生為心中的答案辯護。”


    “是啊。”


    “我是說,費舍爾……”


    命運卿臉上的笑容漸淡,表情卻變得嚴肅萬分,她轉過頭來看向費舍爾,十分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向他請求道,


    “遇到明日香是我生命的裏程碑,是我新生的起點,我很感激她,所以在她消失之後竭盡全力地試圖繼承她的願望,想要找到她……雖然現在看起來我依舊不夠格能稱為她的繼任者,但我希望能再見到她……至少要知道她的下落,而不是現在一無所知……


    “很快我就會死去,我要將我早就寫好的【命運補完手冊】交給你,代替我尋找她,就當是為了這一萬年,這一萬年她不知多少次地唿喚你、等待你。”


    費舍爾直直地看著她,可沉默片刻,她又忽而收迴了視線,那嚴肅的表情也無聲無息之中笑容,變成了一抹無奈的調侃,


    “當然,再見時也不知道她看到你身邊多出了這麽多的女性會怎麽樣。恐怕會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吧,這就不關我的事了,我也再看不到了……嗯,目前看來夾縫還能支撐,雖然已經到了破碎的邊緣,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破碎,哪怕外麵有十二位半神全力進攻,但隻有達拉斯貢沒有消亡夾縫就還會存在,真不愧是神祇……”


    感受到了命運卿此刻的真心流露,費舍爾的內心稍稍被觸動,隻是在那一瞬,剛才他在桃公麵前感受到的那稍縱即逝的靈感忽而又竄上了腦門。


    隻不過這一次,竟然被他抓住了。


    他忽而想通了一些事情,不光是桃公的、身邊的命運卿的、滅世預言的,最關鍵的,其實還是剛才雙魚座提到的事情。


    他先前或許是覺得矛盾的。


    假如他的一切都是被亞人娘控和諸神們捏造的,他因為待在特蕾莎的身邊而有了如今的三觀,從而站在了方外諸神的對立麵。


    聽起來就像是一個模擬缸中之腦的偽命題那樣,在這個環境下,他的思想似乎就變成了虛偽的、人為賦予的東西,他也從一個活生生的人變為了那存於缸中被輸入各種信號的工具……


    可隻是在此刻,在切實感受到內心被觸動,感受到某種名為“情感”的思緒湧入腦子帶來靈感和思索的時候,他好像又想通了。


    他望著四周的夾縫,眼睛發亮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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