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來時帶著微風繼續,吹得身側花枝輕晃,廣袖飄揚著如畫般飄逸。


    唯有眉心微皺著,可見心情不佳。


    陳雲諾走上前,輕聲道:“走吧。”


    顧訣一時未動,她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一刻不停的往外走。


    連帶著吩咐一旁的小廝,“備馬!”


    從頭到尾沒有半刻的耽擱。


    顧訣的墨眸裏,倒映著暖光融融的她,眉頭不由得漸漸展開,“你要迴去?”


    “不然呢?”


    陳雲諾理所當然反問道:“我不同你一起迴去,難不成還是你一個人去?”


    她是不喜歡都城。


    在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之後,心中總有許多難解的心思。


    可她也知道父親這兩個字對於顧訣的意義,即便那個人從未盡過一日做父親的責任。


    陳雲諾也不想顧訣有任何的憾事。


    顧訣微笑著點頭,說:“好。”


    她握住他的手熱的發燙,目光溫柔又多情,“反正他這迴也沒法子再為難你了。”


    話雖是這麽說。


    但凡帝位交疊之際,沒有點腥風血雨都是不正常的。


    隻不過這迴,兩人並肩而立,就是刀山火海也不足為懼。


    兩人到門前時,馬匹也已經準備妥當。


    萬千言站在流雲居門前,揮了揮白折扇,“但去無妨,此處有我。”


    都不是什麽身嬌肉貴的體質,這時候趕得早一刻就是一刻,連馬車都直接棄之不用,上馬就飛馳而出。


    ……


    都城。


    宮門口。


    兩人飛騎而至宮門前,守衛被飛騎一驚,連忙上前阻攔,“何人擅闖宮闈?”


    來人勒馬而立,少了為相時那股子尋常人近之不得的疏離,容貌清雋更勝從前幾分。


    顧相翻身下馬,朝她伸出一隻手掌來。


    陳雲諾握住他的手,足尖點地,一身風塵都沒有洗去半分,直奔皇宮而來。


    一路上,老皇帝病危的急召一道緊接著一道。


    讓人在沒有半刻功夫可以耽誤。


    “顧相!”


    守衛頭領驚喜的喚道。


    此聲一出,連帶著身後一眾人朗朗重複著,“顧相!是顧相迴來了!”


    顧訣早已辭去了右相的官職,同老皇帝的父子關係雖是眾人皆知,可他又不屑於得到皇家的承認,頂著皇子的名頭同別人爭那個高處不勝寒的位置。


    也真是為難了這些個人,稱唿都難得夠嗆。


    顧訣握著她的手越發的緊了,雖是什麽都沒說。


    陳雲諾也感覺到他心下情緒忽變。


    這深宮寂靜,金磚玉瓦之中的帝王,其實也同尋常人一樣,都有與世長辭的這一天。


    縱然千萬人山唿萬歲,至尊至貴,到頭來還是長埋黃土之下,枯骨一具。


    一路入宮而行,隻聽得眾人齊齊附和道:“顧相迴宮!”


    聲勢之浩大,隻逼人耳膜。


    王秋仁疾步應了上來,麵上難掩焦急之色,連尋常寒暄都直接略過,隻便走邊道:“公子快請!”


    陳雲諾同他一道,快步走上白玉石的台階。


    “稟皇上,公子到了!”


    殿內打開之際,濃重的藥味混雜著龍延香撲鼻而來。


    成皇後帶著一眾宮妃侍奉禦前,全然都是默然沉哀之色。


    淺黃色錦衣的雲長越正蹲在龍榻上,輕聲說著什麽,忽聽到內侍這一聲稟報。


    眾人齊齊迴頭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攜手而來的兩人身上。


    悄然無聲的讓出一條通向龍榻的道道來。


    老皇帝艱難的想坐起來,卻終究隻是朝來人抬起皮包骨一般的手,“念、念深……”


    那渾濁的雙眼裏,有許許多多複雜的情緒。


    顧訣走上前,卻在他伸出手的一瞬間,老皇帝的手無力的垂下。


    二十八載同在一城,十年君臣謀來算去,這一世的父子情分。


    竟隻剩下老皇帝給顧訣取得的字上。


    隻餘下這一聲,“念深。”


    顧訣一時間麵無表情,保持著站在龍榻前的動作,不動不靜。


    毫無聲息的老皇帝就在他麵前。


    滿殿雅雀無聲。


    太醫上前探了一下鼻息,忽的跪倒在地,哀聲道:“皇上……駕崩了。”


    千和殿中有一刻的寂靜。


    片刻之後,成皇後帶著一眾宮妃拜倒,哀聲痛哭,“皇上!”


    皇子公主們痛哭,“父皇(皇爺爺)!”


    動靜很快傳出殿外,早就恭候在外的文武百官緊跟著拜倒在地,一片痛唿之聲如浪潮般層層疊起。


    成皇後閉上眼睛,揮了揮手。


    吩咐內侍宮人們將早就準備好的白綾孝衣拿出來,分發給眾人,轉眼之便是哀聲滿皇宮。


    宮妃們眼淚流了一地,哭哭啼啼。


    唯有龍榻前的顧訣隻字不言。


    他原本就是一身玄衣而來,身上半點裝飾也無,宮人們一時也不敢妄自將白衣披到他身上。


    陳雲諾見狀接了過來,輕輕披到顧訣身上,“好歹是見到了最後一麵。”


    安慰的這麽沒水準。


    卻也是事實。


    這一路飛塵滿麵,他們原沒有所求的,隻是讓顧訣在見老皇帝一麵,就算這個做父親的並無多少恩情在。


    卻也是因他,才有顧訣來到這個世上。


    她有怨有恨的同時,亦心懷感恩。


    成皇後聲音很是疲倦,朝顧訣道:“你能迴來,皇上也就放心了。”


    顧訣垂眸,“有勞娘娘掛念。”


    這時候連寒暄的功夫都沒有,成皇後沉默了片刻之後,讓眾人全都退去殿去,“本宮同皇上告別一二。”


    這人都已經去了,自然也沒有人多說什麽。


    陳雲諾轉身之際,成皇後忽然道:“小諾留下。”


    眾人離去的腳步微頓,不多時,便隻剩下成皇後和她在千和殿中。


    明黃的簾帳都被白綾掩蓋住,陳雲諾看著緩緩合上殿門,心中不無感概。


    成皇後同雲和帝這一世的夫妻,做的並不順心遂意,被廢過帝,唯一的兒子也因這帝位之爭早早去了。


    所謂的寵愛早在多年前就效益殆盡,宮中寵妃換了一輪又一輪,美人們年年年換新。


    後來老皇帝又病了那麽多年,帝後早早就隻剩下表麵上的恩愛,同在這皇宮之中,能不見就不見,即便見了也少有話說。


    可即便如此,成皇後對雲和帝來說,同那些個寵妃愛姬終究還是不同的。


    算來這一輩子不長不短,直到歸去時,留在身邊的,終究還是這一位結發之妻。


    成皇後緩緩走到龍榻旁坐下,取出錦帕輕輕擦拭著老皇帝的雙手,然後溫柔的蓋上錦被。


    “這麽多年,我盼著你走又怕你走,可真到了這一天,我反倒不覺得有什麽了。”


    全無聲息的老皇帝再無青年時俊朗模樣,重病磨去他的血肉,連脾氣都變得十分多疑。


    成皇後輕聲歎著,起身時身子都輕晃了一下。


    陳雲諾連忙商上前扶了一把,“阿母。”


    “人老了就是這樣。”


    成皇後倒是十分的看得開,“說什麽萬壽無疆、千秋永享,誰還沒有這一天呢?”


    她鳳眸半斂,一時沒有接話。


    成皇後拍了拍她的手,四下無人之際,輕聲道:“長越年幼,景軒的腿……唉,眾多皇子如今竟無一人能撐得起東臨的江山。”


    陳雲諾來時也已經將老皇帝召顧訣迴來的意思,琢磨了好幾遍。


    她摸不透老皇帝去前,到底留了什麽樣的旨意。


    如今真聽成皇後這般說起來,還是難免懸了一顆心。


    “若是念深。”


    成皇後說到此處,看了她一眼,“若他有此意,滿朝文武也無一人敢有異議,可你又當如何?”


    ……


    一眾人都退到了殿外,前排的老臣們正哭的老淚縱橫,其後大半都是新晉的臣子,年輕的容顏一個個都低著頭,白衣罩著新官袍。


    痛哭聲裏,還摻雜幾聲討論。


    這皇位到底是傳給了誰?


    原本老皇帝急召顧訣迴宮,這裏頭定然是有什麽文章的,誰知道人剛一到,老皇帝就去了,連一句都沒來得及說上。


    偏生這一位什麽都不問、什麽都不說。


    反倒越發的讓人忐忑不安。


    “顧公子。”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雲景軒,他此刻正坐在輪椅上,位於台階下數步。


    看樣子腿還沒好。


    周身氣勢卻同在皇陵是大不相同。


    而這一聲“顧公子”又恰到好處的提醒到了顧訣現如今的身份。


    即便老皇帝連下急召召迴來的兒子,也因為姓了顧,而同皇位沒有半絲緣分。


    顧訣微抬眸,並沒有說話的意思。


    這四下的大臣這會兒雖痛哭的聲嘶力竭,一個個卻都在伸長了耳朵在聽這兩位要說什麽。


    隻言片語之間,就可能決定東臨江山未來的命運。


    可等了半天。


    顧訣也沒有開口的意思。


    反倒是皇長孫一心痛哭,不受周遭半絲影響,看著真真是情真意切。


    殿門卻忽然在此刻打開,陳雲諾麵色極淡的走出。


    又聽內侍宣道:“娘娘請公子入內。”


    這時候任何反常的舉動,都會影響整個朝堂。


    鍾聲在整個皇宮不斷的迴想著。


    但見顧訣緩步上前,同出殿而來的陳雲諾相識一眼,擦肩而過時時指相纏而後又徐徐放開,隻餘下彼此掌心溫暖著。


    未有隻言片語,心下已是安定如初。


    隻有眾人一顆心懸到了最高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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