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手又快又狠。


    劍鋒幾乎是擦著腰身而過,那人倉皇倒地,半響未能起身。


    樹林的光線有些昏暗。


    陳雲諾鳳眸半斂,一腳踩在了他的手腕上,“怎麽出去?”


    眼前哪裏是什麽蕭師兄。


    分明隻是長相有幾分相似,眼睛卻完全不同的陌生人。


    “既然進來了,就不要再妄想能出去!”


    假蕭師兄翻身而起,一掌拍了過來。


    陳雲諾迎麵接了一掌,瞬間將人打退了數步,四周的樹影忽然又開始移動。


    她一轉眼的功夫,方才出現的那個人便不見了蹤跡。


    “又來。”


    陳雲諾拂了拂身上的落葉。


    在夏侯笙哪裏,差點被那個姓柳的保成蟬蛹還不算。


    現下居然直接把她困在陣裏了。


    真特麽想問候他祖宗十八代的大爺!


    再繼續往前走,隱約開始聞見了血腥氣。


    陳雲諾忍不住犯惡心,倚在樹身上緩了好一會兒,從袖子裏掏出一顆清心丹服下。


    頓時覺得眼清目明。


    連眼前落葉飄搖的速度,都有些不對勁。


    她蹲在地上撿起腳下的小石子,擲向各個方位,都不見有什麽反應。


    “就剩下這個了。”


    陳雲諾拍了拍手,朝最後一個沒有試過的方位走去。


    天色不知道什麽時候暗了下來,彎彎的月亮籠罩在烏雲裏,四周開始有細碎的人聲。


    似乎是很近的,感覺又很遠。


    她緩緩往前走著,足下忽然變得黏膩。


    低頭一看,竟是鮮紅的血跡在不斷的蔓延著。


    兩方軍隊在拚命的廝殺著,不斷有人倒下,刀光劍影在血色殘紅裏揮舞著,那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盯著她。


    陳雲諾麵色一白。


    明知眼前的一切都是受陣法影響而產生的幻象,仍是忍不住心底發涼。


    就這麽一愣神的功夫,那些不斷廝殺的將士們忽然像木頭人一般轉過身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空洞無神的,一個個手持刀劍都朝她砍了過來。


    “砍你大爺!”


    陳雲諾嚇了一大跳,立刻掌中運力聚起寒冰烈焰,冰藍色的火焰奔湧而出,在夜色中亮起耀眼奪目的光輝。


    眼前一眾人被寒冰烈焰灼化,身後無數的人卻仿佛完全沒有意識到一半,不斷的繼續湧了上來。


    她被這濃重的血腥氣惡心的不行。


    掌中火焰一瞬間暗淡了下去,那些分不清虛幻還是真實的刀劍眨眼便要加身,重重樹影之中,倏忽飛出一把白折扇,擦過陳雲諾耳側,徑直打散了眼前一眾血色殘影。


    “你惡心個什麽勁兒?”


    來人悠悠然接迴白折扇,一手拉住她。


    陳雲諾屈指在來人耳垂上輕輕一彈。


    方才還大氣瀟灑的滿月樓主瞬間抱住耳垂痛唿,“你發什麽瘋?想疼死我不成?”


    “話癆。”


    她鳳眸一瞬間笑意盈盈,拍了拍來人的肩膀,“真是你啊。”


    萬千言一臉哀怨的看著她。


    看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這陣裏頭全是幻象,剛才……”


    陳雲諾指了指方才滿是血色廝殺的地方,不由得一頓。


    哪裏還有什麽血腥氣,便連所有不斷湧向前的人都沒了蹤影。


    好在她臉皮夠厚,摸了摸鼻尖道:“誰知道你是真是假。”


    萬千言拿扇子敲她,“就你聰明。”


    陳雲諾點頭,“過獎過獎。”


    兩人相視一眼,都對彼此感到無奈,不由得一笑。


    她在萬千言身側,半倚著樹身,看明月高懸。


    太無聊,叼著了一支樹枝在嘴裏,含糊不清的說:“來的挺快啊。”


    距離她在長樂城見到那姓柳的,也還沒幾天。


    萬千言看不得她這副痞子樣,“幾天不見你怎麽還吃上草了。你這樣,顧公子知不知道啊?”


    陳雲諾其實挺心煩,一聽他提顧訣。


    當即就把嘴裏的嫩枝兒丟了,很是惆悵道:“我總感覺他也進來了,就這麽大點的地方,怎麽就見不著呢?”


    “隔花隔霧望不見,越是著急越心亂。”


    萬千言跟說書似得,白折扇輕輕打在手掌心,“你怎麽也不問問我還能不能出去?”


    陳雲諾斜睨著他,“堂堂滿月樓主,連個陣法都破不了,還能幹什麽?”


    “我說你……”


    萬千言也是挺氣,“你有本事自己破啊,反正我又不急著出去,愛誰誰!”


    “行。”


    陳雲諾當即盤腿坐下。


    “我在長樂城見到那個姓柳的給人剝皮換臉了。”


    她語氣淡淡的,眼角餘光瞥見萬千言臉色一僵,繼續道:“十幾年前長生穀曾遭覆滅,織夢台下堆骨如山,連將離都差點死了,可是那些塵封多年的秘術卻不翼而飛。據我所知,姓柳的會的這些,就是其中之一。”


    這麽一對比,將離殺人還是挺幹脆的。


    萬千言臉上的笑在一瞬間消失的幹幹淨淨,周身的氣息變得冷若冰霜,“這陣法就是觀潮莊的不傳之秘,名曰十方虛幻陣,得此陣者據說可抵十萬雄兵,睥睨天下……”


    短短數言之間。


    似乎有許多被他們忽視的東西,悄然被揭開。


    淡淡月光灑落在兩人身上,籠罩著隱隱約約的一層光輝。


    萬千言的聲音變得低啞,“所以當年我遇見她,本就是一個局。”他冷冷一笑,“我家老頭子隻怕到死都想不到,自己會死在美人計上。”


    “話癆。”


    陳雲諾輕喚了他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


    都是從年少時一同走過來的人,見過他荒任性唐無比多話,也見過他在生死間苦苦掙紮。


    而後一切,便覺沒有什麽不能理解。


    “千言。”


    “千言……”


    輕輕柔柔的唿喚聲在夜風徐徐轉來。


    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她這迴倒是不躲了。”


    陳雲諾微微勾唇。


    眼角餘光瞥見一抹白影在層層樹影中掠過。


    她同萬千言齊齊飛身掠去,足尖輕點樹枝,快如閃電。


    一前一後攔住了那白衣女子的去路。


    陳雲諾抱臂看著,姓柳的那隻手也不知是從誰那裏接的,鮮紅的指甲總讓人覺得分外妖豔。


    這兩人相隔四五步遠,兩兩相望著。


    倒沒有什麽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架勢,


    反倒如同戀人久別一般。


    “千言。”


    白衣女子麵覆輕紗,一雙眉目顧盼流轉,便連迴眸輕喚他名字的模樣都同多年前一般無二。


    萬千言徐徐搖著白折扇,四麵來風吹起衣袖翩翩。


    忽然間,白衣女子袖下暗鏢發出,萬千言手中白折扇也舞的燦若飛花。


    身側兩顆大樹轟然倒塌的功夫,兩人你來我往的過招,很快就隱入了層層樹影之間。


    陳雲諾抬袖,擦了擦額間的汗。


    再喊“話癆”,那邊顯然已經沒了迴聲。


    能不能靠點譜?


    月光之下,層層樹影都染上了神秘迷離的氣息。


    她隱隱還能看見萬千言那兩人,隻是喚不應他,一時也不好走開。


    “陳雲諾。”


    身後有人喚道。


    這聲音陌生的很,陳雲諾頗有些警惕。


    一迴頭,卻不見有人。


    “何必這麽縮頭縮尾的,我已經身在陣中,你還怕會吃虧不成?”


    陳雲諾鳳眸如星,站在斑駁樹影之中。


    “顧訣為你棄了東臨的江山?”


    這是問句。


    對方顯然不太相信這事。


    她彎了彎唇,“是又如何?”


    心下也將來人的身份猜的七七八八。


    “女色誤人。”


    那人輕歎了一聲。


    卻始終沒有現身。


    陳雲諾揚眸道:“男色何嚐不是一樣?”


    雖說在一片黑暗之中,對著虛無縹緲的聲音說話怪恐怖的。


    不過怎麽都比方才那一地的血色要好很多了。


    她索性閉上雙眸分辨那人的方向,一邊正常開口道:“閣下這麽關心我的夫君又是想作甚?”


    那邊隻沉聲道:“你有兩個選擇,一,死的幹幹淨淨。二,同顧訣一起到南楚來。”


    陳雲諾輕笑了一聲,“這年頭是皇位是都送不出去了嗎?你們費盡心思爭奪的東西,便當真以為別人也稀罕的緊嗎?”


    那廂沉默著。


    她傲然而立,“顧訣向往的是逍遙四海,繾倦青山,喜歡的是我,至於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半響沒有迴聲。


    陳雲諾再睜眼時,被眼前一片未盡的火勢灼傷了眼睛。


    眼前的一切正是她記憶中難以磨滅的。


    雪水落下覆滅著火光,燒焦的屍體堆積如山,殘肢血染猶如修羅場。


    她紅了雙眸。


    十年前的黎山。


    明知是假的,仍舊是透體生涼。


    那虛幻般的情景裏,有人一記飛騎趕至,駿馬嘶鳴聲劃破天際,那人從馬背上跌落,沾了一身血漬塵灰。


    身後一眾人飛馬趕至,都忍不住惡心作嘔。


    “公子,陳家是犯了誅九族的重罪,您還是速速離開吧……”


    “她早就死了,是吳王親手所殺。”


    那些人的聲音一聲聲重疊在一起。


    那人半跪在堆積如山的屍骨前久久未語,如玉般的臉龐慘白如紙。


    滿天飛揚的雪花積滿頭,如同少年一夜白頭。


    凜冽風聲猶如在耳邊唿嘯著,經過黎山的人們遠遠一望,都人忍不住搖頭歎息著。


    “陳家當年也算是頂頂富貴的,如今竟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可見這富貴榮華也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


    陳雲諾蹌踉著向前一步,忽看見那地上的少年抬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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