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隨從手中取過訂婚書,掌中焰火頓生,頃刻之間便把那火紅的紅折子燃成了灰燼。


    廣袖輕揚,盈盈火星落在兩人之間。


    昔日重重便都作了飛灰。


    顧訣一雙如星如墨的眼睛看著她,似乎能冒出火焰來。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年少相識且相知,又是從娘胎就定下的親事,偏生就成不了。


    權當是笑話聽了。


    她守著顧訣那麽久,也從未聽他提過半句宜王府,更別說是他們之間的婚約。


    大約,是真的沒有半點喜歡吧。


    正如那些人所說的,滿懷春風遇堅冰,便注定了是要傷情的。


    陳雲諾扯出一抹笑來,“你不開口,是默認了?無妨……我已經習慣你這樣了。”


    顧訣緊緊握住她的手腕,聲音像是結了冰:“你說什麽?”


    她微微一頓,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複述一遍。


    顧訣忽然放手,往後退了兩步,“我沒聽到……”他喃喃自語一般,如玉般的臉龐一瞬間變得血色全無,不等她在開口說半個字,便轉身飛一般離開。


    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宜王府中。


    她事後想了想,大約是被退婚這種事情,實在是太傷顏麵。


    夏侯笙敢頂著那麽多流言蜚語跪在陳家門前,陳雲諾怎麽都覺得這兩人應當是情意匪淺了,反正遲早要退婚,倒不如她先走這一步。


    不管怎麽樣,她都無法想象顧訣親自上門來退婚的情景。


    瞧……她就是個這麽小心眼的人。


    可是她到底沒有料到,永寧城的蜚短流長傳的那般厲害,硬生生把顧訣傳的那般不堪“惡疾”、“克妻”、“嗜血”幾乎是所有的惡名都扣在他頭上。


    無論她如何澄清,都隻會讓流言更加猖獗。


    而退婚的那天,是陳雲諾第一次在宜王府裏見到傳說中的二公子也是唯一的一次。


    從那以後,他就如同在她的世界消失了一般,直到陳家覆滅,她再沒見過顧訣。十年之後的相逢,成為顧訣的妻,完全都是意料之外的。


    眼前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忽然消失不見,陳雲諾緊緊皺著眉頭,猛然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顧訣!”


    她清喚了一聲。


    顧訣原本就盤坐著給她運功療傷,一伸手穩穩當當的把她撈進懷裏抱著。


    抱得太小心,好像怕一用力就給揉碎了。


    靠的太近了,她都能看見顧訣額間的冷汗。


    陳雲諾趴在他肩頭,整個人都柔若無辜似得,其實也是真的沒力氣,即便是這樣還是笑著問:“我睡了多久?”


    好像是白天,但十分的安靜,她可能是睡太久了,腦袋昏昏沉沉的,很重。


    顧訣抿著薄唇,“三天。”


    “我睡了多久?”


    陳雲諾以為他沒聽到,又問了一遍。


    顧訣背僵了僵,“我說,三天。”


    陳雲諾慢慢的從懷裏退出來。


    她剛才明明感覺到顧訣溫熱的唿吸撲在她耳側。


    可這屋裏太過安靜了,她什麽都沒有聽到。


    “一一!”


    顧訣薄唇微動。


    陳雲諾可以通過唇形看到他在喚她,可是耳邊依舊是悄無聲息的。


    她聽不到了。


    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這件事。


    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顧訣,緩過片刻,慢慢的說,“我有點餓了……”


    凝神丹有在短時間能聚齊內力的功效,反噬的時候也十分的可怕。


    她一連服了那麽多顆,還能醒來,也不知道顧訣廢了大多的功夫。


    隻是聽不見了而已……沒事、沒事的。


    顧訣墨眸微暗,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模樣,


    “我扶你下榻。”


    陳雲諾的目光一直落在他唇上,幾乎是在他說完的一瞬間,立刻接話道:“好。”


    吩咐人備了膳食,等在外間的幾個見她看起來還好,隻是臉色蒼白了一些,這才齊齊鬆了一口氣。


    這還是在平沙城,城主府裏。


    顧訣慢慢扶著她在桌前坐下,又讓人開了窗通風,道:“請江大夫過來把把脈。”


    陳雲諾看清他的口型,直接拒絕道:“我自己就是聖醫的弟子,醒過來就基本沒什麽事,不必麻煩了。”


    幾人都有些奇怪,以為她是忌醫。


    花明道:“這個江大夫雖然比不上聖醫,卻也是平沙城頂好的了,姑爺這幾日把方圓百裏的大夫都找過來了,隻有他是真的有本事的……”


    柳暗也跟著勸,小聲在她耳邊道:“姑娘還是看一看吧,姑爺這幾日都快急瘋了。”


    一個字都聽不見,柳暗又在她耳後說。


    陳雲諾也不可能扭過頭去看口型,這也太明顯了。


    隻能在心裏琢磨著,好在這姐妹兩的心思她都曉得,硬著頭皮說了句,“真沒事,不用看了。”


    那幾個還嘰裏呱啦的在旁邊說著。


    陳雲諾看著他微白的薄唇,很是心疼,又重複了一遍,“我真沒事。”


    正好那位江大夫這時候已經到了門口,大約三十多歲的樣子,蓄了長須,穿身素衣長衫,看起來倒有幾分文人模樣。


    大概聽到了這話,便站在門口沒進來,“既然人已經醒了,那江某便先行告辭了。”


    說完也不等這邊接話,轉身便走了。


    陳雲諾看這背影隱約有幾分眼熟,但是方才又沒有聽見人家說了什麽,心下有些發虛,不好貿貿然說什麽。


    便用手揉著太陽穴,揉的很是頭疼的模樣。


    顧訣默然不語,隻看了她一眼,然後說:“先用膳吧。”


    揮揮手讓幾個一直說不停也退下了,花明還有好些話沒說完呢,賴著不肯走。


    陳雲諾覺得有些好笑,“要一起吃啊?”


    花明猛地搖頭,又跑了。


    餓了好久,她喝了口魚湯,沒味道……


    完了,味覺也沒了。


    陳雲諾覺得這個可比聽不見槽糕多了,以前給將離試毒的時候眼盲、失聰什麽的都短時間的出現過。


    所有這種感覺對他來說並不陌生。


    但是這一次,不曉得還能不能好了。


    她忽然有些悵然。


    但是顧訣就坐在她對麵,溫聲問:“不合胃口?”


    “沒有沒有!”


    她的聲音有些過大,可是自己卻沒有感覺到,繼續埋頭吃東西,索然無味到有些難受。


    每樣都吃了一些,盡量都做到同平時沒有區別。


    用完膳,陳雲諾說:“去院子裏吹吹風吧。”


    顧訣點點頭,說“好。”


    目光卻一直沒有從她移開過。


    陳雲諾把那些該記得的、不該記得的都想起了。


    兜兜轉轉小半生,還同這人在一處,忽然頗是感慨。


    今天太陽不是很大的樣子,風吹碧樹,難得的好天氣。


    讓人支了在樹下支了美人榻。


    她說:“你眯一會兒吧,我看著你。”


    一隻手拉住顧訣的手,有些涼,顧訣的眼睛很亮,麵色卻有些發白。


    是那種沒有血色的白。


    “閉上眼睛。”


    陳雲諾伸手覆上他的眉眼,感覺到他長長的睫毛在掌心輕顫,酥酥麻麻的。


    什麽不問,什麽也不必多說。


    顧訣大約是真的很累,反握住她的手,就這樣握著也不放開。


    修長的身子倚在美人榻上,很快就唿吸平穩的睡著了。


    陽光淡淡的從枝葉中灑落下來,把榻上人籠罩在一層微光之中。


    陳雲諾唇角微微上揚著,素白的手指有些眷戀的撫了撫他的眉眼,輕輕的勾勒著他的輪廓。


    昔日那些人七零八落的,所有的人都少年不再。


    唯有顧訣,依舊是她一眼就心動的那個少年。


    匆匆而來的白錦書站在院門口,看到就是如此溫情脈脈的一幕。


    陳雲諾從前其實是個極其跳脫的人,陳小公子炸毛的時候,整個府裏的人都順著哄著,隻有她一上來就把人揍哭。


    等人抽抽搭搭不敢哭了,她再拿顆糖來哄你。


    她自以為是治小孩手段高明,其實根本就是他聰明,從小就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


    就這麽一個最不像姑娘的姑娘,大抵把她這輩子的柔情都用在了顧訣身上。


    白錦書在院門口站了好一會兒,那人也沒有發現他。


    望了望,轉眼便走了。


    “小公子!”


    花明在院子另一頭喊他,“來了怎麽站在外頭,不進來?”


    陳雲諾這迴看到了,起身就朝院門口看去,正看見那少年一身素白,身姿筆挺的站著。


    “雲簡……”


    她又驚又喜的喚了一聲,還不等開口說些什麽,少年轉身就走了。


    很快就不見了人影。


    花明走到了身邊來,“姑娘……”


    “噓。”


    她摸了摸鼻尖,


    顧訣還睡著,慢慢把自己另一隻手抽了迴來。


    輕聲道:“你跟我來。”


    幾乎是沒有聲音的,花明也是全靠看眼神。


    自家姑娘這眼神,明顯是怕吵到了姑爺啊,顛顛的跟著出了院子,還走遠了一些。


    這才停下來說話。


    陳雲諾問:“我睡多久了?”


    “三天了。”花明答道,又盡職盡責的補充:“姑爺一直守著你沒合眼!那個姓江的大夫好像說了什麽要用內功護著你的心脈,一刻都不能歇,直到你醒來……”


    花明又擔心的問了一句,“姑娘,你真的沒事嗎?”


    她靜靜站著,沒說話。


    鳳眸微紅,別過眼,才發現城主府的人都是身著鎬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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