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揚起幾縷青絲發,銀槍所至樹葉紛紛落下,她就那樣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少年,不急不緩的說了一聲“甚好。”


    槍頭堪堪在她半寸之外止住,劃出一個耀眼的弧度,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陳雲諾身旁落下一隻已然斷氣的飛雁。


    那少年已經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好像完全沒有做出方才的舉動一般。


    白建澤見狀頓了頓,連忙解釋道:“錦書這孩子平素不太喜歡見外人,還請兩位多多包涵。“


    顧訣依舊是麵色淡淡的,“白將軍不必客氣。”


    外人啊——


    陳雲諾蹲下去把遞上的雁子撿了起來,眸中有笑掩藏了一絲苦澀,“這倒是大補之物,正好燉湯喝。”


    眾人見她絲毫不計較,便也放下心來,有意無意的打量著眼前這兩位如玉如琢的翩翩公子。


    她在長生穀待了九年,被將離用來試煉各種丹藥毒丸,也不知是哪裏出了錯,容貌便一直停留在十幾歲時的模樣,正是翩翩年少俊秀惑人的時候。


    顧訣這廝說起來就更氣人了,不論是現在還是從前,一張臉便逼得人沒活路。


    就這麽背五大三粗的漢子盯著瞧,還是白燕芳先看不下去,找了由頭把幾人打發走了。


    又忙前忙後的叫人準備晚飯。


    不過一直到了晚上,她再也沒見過白錦書,隻聽身旁的建澤同顧訣說著如今這平沙城的形式。


    “顧相以為,皇上會派誰來駐守平沙城?”


    顧訣笑而不語。


    這君心難測,若是老皇帝的心事都能被一個臣子說中了,那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白建澤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問的逾越了。


    便轉了話頭說,“下官著實敬佩長寧侯,若是換了別人,斷然不會這樣灑脫的放棄侯爵之位。平沙城情形本就複雜,再換誰都不可能比蕭家人更為民著想了。”


    這話倒是真的。


    自古戰場拚殺建功立業圖的就是封王封侯,為後世子孫奠定基礎。


    蕭家人在這方麵,著實是超脫。


    陳雲諾這時候忽然站起來,倒了杯酒敬白建澤,“多謝白將軍。”


    後者被她這一句謝驚了驚,還是白燕芳再一旁提醒著,“爹,雲公子在敬您酒呢。”


    白建澤想了想,還是跟著站了起來,“雲公子客氣了。”


    卻不知她這是謝的什麽。


    之前蕭家之事,那也是顧相早有安排,要謝也不該是她來。


    再說別的……


    陳雲諾已經被白燕芳拉著坐下了,美人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端了一杯酒,半嬌半怯的看著她說:“今日之事,應該是燕芳多謝雲公子。”


    得,這謝來謝去沒完了。


    她正想著雲簡的事,應當要同白家的人走近一些。


    當下也不多想,接過便要飲下。


    哪知道手剛沾到,就被另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接了過去。


    顧訣目不斜視,“你的傷還沒好。”然後神色自若的說:“這杯酒我替他飲了。”


    之前帶她逛酒肆的時候,都沒有這麽多講究。


    這還是在白家人麵前,顧訣這廝倒是一點也不覺得尷尬了。


    陳雲諾無奈的摸了摸耳垂,隱隱有些刺痛。


    好在白家人不像都城那些人一樣八卦,稍微一停頓之後便繼續吃飯,倒也還算是平靜。


    天很快黑下來,白建澤還有些意猶未盡想同顧訣討論時勢,便在起身的時候提了一句,“顧公子既然已經在平沙城不妨便便在寒舍落腳,這外頭終究是不太平。”


    顧訣微微一笑,還沒開口。


    她便道:“如此,便打擾白將軍了。”


    正愁沒有好由頭留在白家,這麽快就送來了。


    白燕芳眼中劃過一絲雀躍,連忙吩咐人去布置廂房,又覺得下人做事不夠利落,自己也跟著去了。


    走到廊下時,又迴頭朝這邊看了一眼。


    陳雲諾自然而然的側目,發現正好是顧訣的方向。


    那人一雙墨眸恰好也正落在她身上,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鼻尖說:“你同白將軍先聊著,我去看看廂房。”


    說完,也不管顧訣是什麽表情,便大步穿過垂門。


    白建澤在一旁摸了摸胡子,“這位雲公子同您還真是關係匪淺。”


    顧訣抬眸,淡淡“嗯”了一聲。


    居然直接對兩人的關係做出了迴應。


    白建澤有些詫異,請他在院裏坐下,問出壓在心中許久的疑惑“聽聞西昌瑞王一路潛逃,公子為何不下令攔截?”


    院裏頗有些靜謐,頂上枝葉搖晃著,遮住了月光。


    顧訣修長的指節輕輕敲在石案上,神色淡淡的問:“攔截之後,是殺是放?”


    白建澤眼中逐漸浮現了敬佩之色,“是下官思慮不周。”


    人是從都城出來的,也就意味著宮裏那位並不想把事情做絕,沿路官員皆在揣摩聖意。


    又或者有人相幫,趁著一迴一次性都拉出來也是難得的機會。


    無論是哪一種,貿貿然紮進去都不會有好下場。


    ……


    廂房,相當簡單的廂房。


    不過倒是陳雲諾這次出來,頭一次沒有同顧訣睡在一張榻上。


    晚風輕輕,平沙城白日格外的熱,夜間卻比別的地方更熱,她逛了一圈便在坐下廊下看星空。


    四周靜悄悄的,她枕著手臂往廊柱後一躺,同個吊兒郎當的少年一般無二。


    今日瞧他那模樣多半是恨透了自己。


    陳雲諾思緒有些飄遠,白建澤對他倒是不錯的,連看家本領都傳了。


    明明同在一個府邸,她反倒不知道要去做些什麽了。


    白錦書對她而言是陌生的。


    從前那個愛笑愛鬧的弟弟雖然很少在身邊,但是從不曾顯得陌生過。


    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要是顧訣在就好了。


    她習慣往旁邊看了一眼,空空的,還不知道要白建澤扯到什麽時候。


    “雲公子。”


    一聲輕喚轉過來,是剛布置好廂房的白燕芳走了過來,“夜裏涼,公子還是早些進屋歇息吧。”


    旁邊有些清瘦的小姑娘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飛快低頭退了下去。


    陳雲諾摸了摸自己的臉,也沒有多嚇人吧?


    不由得多問了一句,“那個是?”


    白燕芳笑著說,“那是我家的一個侍女,很小的時候被我爹撿了迴來,就一直留在府裏。”


    陳雲諾一副了然模樣,“令尊真是心善。”


    那也就是同雲簡差不多了。


    這個白建澤政績上平平無奇,倒是個會撿人的。


    白燕芳見她沒什麽意思的抬頭看著夜空,便在一旁坐了下來,輕聲問:“顧相對公子似乎非同一般?”


    又是來問顧訣的。


    陳雲諾默默的揮了揮袖子,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


    為了避免別人在肖想自家夫君,索性便牽了話頭,“你哥哥平日裏都喜歡做些什麽?”


    “啊?”


    白燕芳顯然有些吃驚,很快就反應過來接著話道:“他這人有些孤僻,也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那個……真要說的話,就是他沒事的時候喜歡蹲在我爹的書房裏。”


    白燕芳看了她一眼,發現對方並沒有什麽不耐煩的意思,麵上便浮現了幾縷笑意,繼續說:“最癡迷的時候,還總是忘記了吃飯,都是思……都是我送去,他才肯動一動的。”


    陳雲諾輕聲說:“喜歡看書啊……”


    白燕芳在一旁滔滔不絕的說著,她有些出神。


    以前雲簡被寵壞了,沒人逼著他學武,看書習字也全然都是看心情,父親總說這樣不好,一轉頭又由著他去了。


    陳家這樣的家業,也無所謂這個兒子喜歡做什麽。


    隻要他平安順遂的長大就可以了。


    如今想來,這“平安順遂”四字真是時間最難求的東西了。


    身邊嘰嘰喳喳的有些吵,她便做起來伸了個懶腰,忽然聽到是身側那人驚訝道:“雲公子,你的耳朵……耳朵怎麽了?”


    她更是奇怪,不過就是在這躺了一會兒。


    夏夜裏蠅蟲不少,不過她方才也沒有什麽被叮咬的感覺。


    揮揮手說沒事,白燕芳已經起身去取藥了。


    這個白大小姐如此盛情,陳雲諾琢磨著是不是可以從她這裏入手。


    看白錦書的樣子,對這幾個白家人倒真是上了心的。


    這麽一想,白燕芳已經取了清涼膏迴來,此刻正站在她一步開外,將盒子給她遞了過來。


    陳雲諾剛要伸手去接。


    便聽白燕芳道:“紅點在耳後,雲公子怕是看不到,要不……我幫你擦吧?”


    她好像也沒有什麽拒絕的理由。


    “雲公子,你……你坐過來一些。”


    廊下正好有盞燈籠搖搖晃晃的,照著少年麵容秀麗,如玉如琢。


    陳雲諾溫聲說:“有勞白小姐。”


    此刻她正低著頭,露出一截白澤的頸部,沒有看到身側的姑娘微微紅了雙頰。


    清涼的膏體落到耳垂上的時候,她猛然想起……


    這特麽哪裏是什麽紅點!


    陳雲諾蹭的站了起來,去摸耳垂,不巧,一把握住了人家白小姐的手。


    那姑娘身形一顫,“雲、雲公子……”


    她還來不及把人家姑娘的手放開,一迴頭就看見站在幾步開外的清瘦的少年。


    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目光再遠一些,樹影搖動之下,那人廣袖蹁躚,薄唇微勾著一點弧度,叫人瞬間亂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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